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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蟋蟀(1) ...


  •   昨夜一场秋雨,清早起来更凉了几分。

      顾鹤搔着蓬乱的头发打开房门,却被眼前忽然冒出来的一个人影吓得猛打一个激灵,想睡回笼觉的念头立马也不知飞到哪里去了。
      他搓掉眼角的眼屎,终于看清楚了眼前的人,道:“十九,虽然是大白天,但也不要这样乱用轻功好不好?不如省点力气练习一下左手写字。”
      十九也不是啰嗦的人,直入主题,道:“顾公子,我是来向您辞行的。”
      顾鹤愣了半晌,眨了眨眼睛,道:“你等会儿.......”
      十九道:“我因手伤不能尽职,不日无悲阁就会派另一个金甲来接替我。”
      顾鹤道:“可是......”
      十九道:“昨晚您也说过,我什么时候想走,就可以什么时候走。”
      顾鹤道:“我是这么说过,但我的意思是.......”
      十九道:“那顾公子,就不好再多打扰了,告辞。”
      顾鹤还想解释,连忙去拉十九的袖子,十九却衣袖一扬,跃上楼顶,倏忽便消失不见了。
      “我的银子!”

      顾鹤浑身一颤,从床上翻身起来,看见自己正一手抓着床边的帷帐,长舒了一口气。
      笃笃笃。
      敲门的声音不大,却刺得顾鹤耳中一声轰鸣,他甩了甩脑袋,胡乱套上鞋子,又披了一件外衣,探着脑袋小心朝门口走去。
      透过窗户纸,门口的人,看高矮胖瘦,还有那挺得笔直的小身板,正是十九。
      顾鹤想起刚才的梦,心有余悸,整理了一下表情,开了门。

      要说公子无暇,也就是十九这张脸当得起了。一开门便像是天上横空多了个太阳,顾鹤只觉得眼前一亮,心情也敞亮了。
      “顾公子......”
      顾鹤连忙打断十九,道:“我昨晚喝多了,你见没见着那个装契约的筒子,趁着我还清醒,我们赶紧签一签。”
      十九眨了眨眼睛,似乎有些疑惑,道:“顾公子,你昨晚并没有喝多。你也说不用签契约。”
      顾鹤搔了搔头,道:“是嘛?我怎么不记得了?那个东西呢?”
      十九看着顾鹤,一脸疑惑,但还是从怀中掏出了那个金属筒子。
      顾鹤连忙拿过来,几下扣掉外面的火漆,将里面的几张卷好的纸抖落了出来,一边往房间里的书案边走,一边道:“做生意,还是要讲究有始有终。你进来,咱们把这个签了,以后凡事按着合约办事,也可避免许多不必要的争执。”
      十九歪了歪脑袋,没弄明白顾鹤忽然反复的原因,但看见顾鹤已经蹲在椅子上,开始用舌头沾湿毛笔了,他便也进了屋子,来到书案边。
      顾鹤吐掉粘在舌头上的几根紫毫,小心在契约上写时间的空格处填上“壹年”两个字,又在下面签上自己的名字,才把笔递给十九,指着自己名字旁边,道:“你在这里签。”
      十九用裹着白布的右手执笔,镇定了半晌,却还是忍不住微微发颤,半天下不了笔。
      顾鹤两眼发直,憋着一口气,生怕把十九手上的劲给呼散了。
      十九却放下笔,道:“我还是摁手印吧。”
      顾鹤道:“手印当然是要摁,但这名字也要签。两者不能缺其一,这是规矩。”
      十九道:“我写不了字。”
      顾鹤道:“这样,你提笔,我帮你稳着。”
      十九似有疑惑,将信将疑地重新拿起了毛笔。
      顾鹤跳下椅子,绕道十九身后,用右手轻轻握住十九的手:“你签哪几个字?我知道你写哪几个字,也才好顺着你的劲。”
      十九道:“十九筝。”
      顾鹤道:“哪个筝?”
      十九道:“风筝的筝。”
      顾鹤道:“为什么要加这个字?”
      十九道:“我在无悲阁属筝字辈。”
      顾鹤才道:“那你写吧。”说着,他稍稍加大了握在十九手背上的力气。十九竟也觉得笔尖不颤了,顾鹤一边稳住他微微发颤的手,一边顺着他的笔势游走,写出来的字虽然不如以往好看,但也不像自己勉强写出来的那样完全看不懂,或者是用左手画出来的那样字大如牛。
      顾鹤松开十九的手,满意地弹了弹纸张,又去拿了印泥,两人分别摁了手印,他才又将契约卷好收回那个金属筒子,揣进自己的怀里。

      “那你,大早上找我有什么事?”顾鹤似乎安心了,脸上恢复了平常的满不在意的表情,他拴好外衣的腰带,又胡乱整理了一下头发。
      十九道:“现在已经要到午时了。”
      顾鹤道:“是吗?那你中午找我有什么事?”
      十九道:“是郡主他们找你有事。”
      顾鹤皱了皱眉,点头道:“那好,我马上去。”顿了顿,他又忽然喊住正要转身离开的十九,道:“正好有件事。”
      十九闻言,便收回了去势,道:“请讲。”
      顾鹤道:“梅老说你不适合用剑,我做生意,也一向讲究要稳妥。不会把小命交给连笔都拿不稳的人,你就不必做我的护卫了。”
      十九怔了一下,眉心蹙起一座山峦:“并不影响用剑。”
      “但影响我的心情。我花钱出风头,可不是为了操这个闲心。”顾鹤稍稍提高了声音,接着道:“待会儿有人来接梅老去另外一个清静的住处,你就跟着去守院子吧。他名气大,但不喜欢别人打扰,要是有人去烦他,你应该也招架得住。正好省了了我找其他人的麻烦。”

      十九似乎有些疑惑,但还是点了点头。
      “这老头脾气虽然不好,但是医者仁心,说什么你都担待着点。你去找他吧。”顾鹤说着,就往房间外面去了。

      出了房门,早有听到动静的小厮端着热水在廊下等着伺候顾鹤洗漱,顾鹤用泡好的柳枝就着青盐揩齿,昂着头咕噜着水漱口时才忽然想起一个问题。
      刚才没漱口,凑那么近说话,也不知道嘴巴里有没有味儿?想着,顾鹤把漱口水吐到小厮接上来的痰盂里,看了一眼正朝梅九溪房间走过去的十九。
      反正老子是臭男人,熏他一下又怎么了!想着,顾鹤对着手掌哈了一口气,确定清爽无异味才放心,又接过小厮拧好的毛巾擦了脸,一撩袍子,大步踏了出去,才算是真正起床了。

      刘掌柜早就等在了厅堂的入口处。
      “顾老板,您可算把这觉给睡饱了!来了四位贵客,都等着您呢!”
      顾鹤忽然笑着握住刘掌柜搭在腰前的双手,如此亲热的举动把刘掌柜吓了一大跳,他还未反应过来,紧接着就听顾鹤道:“刘掌柜,昨晚你那么一说,我还以为金宝楼的人闲得受不住,全部都走了呢!连跑堂通报这种照例的事情都没人做了。但见到你还在,我这心,才放下来啊!”说完,脸上笑容又忽得一塌,冷着脸松开了刘掌柜的手。
      这蓦地一热一愣,把刘掌柜的胡子都给吓歪了,他是市面上何等油滑的人,马上就知道顾鹤话里有话,连忙道:“顾老板,虽然是您赏的小的们这几分清闲,但小的们一向尽心伺候,不敢有任何怠慢,更不差遣十九公子啊!是他一直等在您门口,说按规矩,该由他通报,小的们......”
      顾鹤摆了摆手:“看来金宝楼有更大的规矩,我这个不懂规矩的也该挪窝了。”
      刘掌柜被惊得一怔,挪窝挪窝,这不是在说自己要被炒了嘛!他仿佛看到一座金山正在漂远,连忙道:“我的顾老板!当然是您的规矩最大,小的们自然也听您的!千错万错都是小的们的错,以后再不敢劳烦您的客人了!”
      顾鹤没有说话,脚步依旧不停。
      刘掌柜这才擦了擦额头上被激出来的冷汗,心里直打鼓。这位爷头一回这么大的起床气,来的莫名其妙,去的也稀里糊涂,让他摸不着头脑!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一楼厅堂,但里面除了几个听到谈话声、一脸战战兢兢的堂倌,没有其他人。
      一个叫小六的堂倌正好从二楼伺候下来,一脸忧愁,见着顾鹤的人就像见了救星,连忙跑到顾鹤跟前,道:“顾老板,上面有位姑奶奶,自称是河舒郡主,还有三位公子,小的们虽然说了金宝楼不待客,但她气势大,没敢拦。还闹着非要吃鹤肉炖王八,您说说,这王八倒好找,哪里去给她找鹤肉呢......”
      刘掌柜咳了几声,差点没咳出一口血来。小六看见刘掌柜的眼色,便疑惑地噤了声,站在一边。
      顾鹤却不急,在一楼找了张桌子坐下,道:“先给我来点吃的。”他从昨晚到现在都没怎么吃东西,现在已然是前胸贴肚皮了。
      刘掌柜转身给了还愣在原地的小六一个爆粟,低声道:“你个小泥腿子目不识丁也就算了,现在怎么连没眼力见也没了!还不快去给老板端早膳!”
      小六本以为自己正伺候着上面的姑奶奶,还巴巴等着顾鹤指示几句呢!但头上被敲疼了,脚上也跑得更快,倏忽便从厨房端了一罐鱼羹和几碟小菜来。
      顾鹤虽然时常不在金宝楼过夜,但偶尔不喝花酒的时候,也会回金宝楼,他们摸不准时间,便每天都把他的早膳都备着,因为他时常在午时才起床,所以也都一直给他温着,今日也是如此。
      顾鹤喝了三小碗,才觉得胃中回暖,喝了五小碗,才觉得稍稍果腹,不出一刻,一罐鱼羹已经见了底。
      吃完早膳,他便往椅子上一瘫,还是一贯懒散的坐姿。
      二楼传来了模糊不清的吵闹声,但也分辨得出,正是孟锦童的声音。
      “烦。”顾鹤叹了一口气,今日他有一堆的事,可没计划要和孟锦童斗法。但人都来了,似乎还是得会一会。
      正想着,随着一阵劈哩啪啦的瓷器碎裂声,又有一个叫小石头的堂倌从二楼跑了下来。他见着顾鹤大摇大摆地坐在椅子上,连忙心急道:“老板!楼上有位客人,要吃鹤肉炖王八,还叫着要见您!都摔了好些东西了!我招架不住了,请您快去看看吧!”
      顾鹤双臂叠在脑后,眼皮也没抬。

      刘掌柜又咳了一声,道:“急什么!老板刚用了早膳,正在消食,不宜走动!我先去看看!”说着就往楼上去了。
      进门时他是会过这几位的,一个骄横刁蛮的女子,一个拿着扇子的风流男子,两个江湖人打扮的少侠,都是年纪轻轻的,就是火气大了点,难道还不成能把人吃了?
      想着,刘掌柜已经走到了二楼,看见靠窗的两张桌子上各坐了两人。
      孟锦童一身干练骑射服饰,柳眉横在额头上,的见又来一个人,却还不是顾鹤,气得又拍了一下桌子,砰地一声,气势之足,颇得她父亲的真传,让本来有心里准备的刘掌柜也忍不住抖了两下。
      刘掌柜连忙道:“几位贵客,实在抱歉,小店一个多月前就停了生意,您点的菜,又用料奇特,实在配不齐啊!要不这样,前面过一个口子就是临央最大的酒楼,您几位去那里看看?”说着又谄媚地笑道:“茶水钱和这些损坏的物件,几位就不必给了,算是小店准备不周,给您几位赔礼道歉。”
      孟锦童又一巴掌拍到了桌子上,柳眉一横,怒到:“大胆奸商!还好意思跟我们提茶水钱!你来看看这茶里倒出来的是什么!”
      刘掌柜心有顾忌,慢慢凑了过去,伸长脖子一看,见孟锦童面前的茶杯里正泡着一只死蛐蛐。
      刘掌柜在金宝楼干了这么多年,哪样吃霸王餐的没见过,有放苍蝇蚊子的,有放菜虫的,有放石籽的,有放头发的,大一点的放蜚蠊......花样层出不穷,就是没见过放蛐蛐的!
      他轻咳了一声,道:“这位姑娘......郡主,小店请您喝的可是干净茶水,做的也是清白生意,您身份尊贵,可不能做讹人的事啊!这都十一月份,哪里还有蛐蛐呢.......”
      孟锦童道:“我不跟你讲!叫你们老板出来!要是他再不出来,我就让官府抄了你们这家黑店!”
      刘掌柜道:“郡主,这话从何说起啊,我们好心奉茶,却不知如何得罪了郡主,引来如此误会,实在冤枉得紧!再说,小店早就不待客了,是您几位非要来的,就算是去了官府,小店也不在经营时间里,又没收您的钱,这可是天子脚下,还有大昱律法管着呢......”

      孟锦童又拍了一下桌子,道:“我三皇叔就是天子!”
      刘掌柜被这一句话吓得脚一软,再也没话说了。他久在临央,又是开客栈的,虽然这郡主也从未来金宝楼吃饭或者是住店,但也常听说她的名气,本以为只是坊间传言的刁蛮女子,糊弄得住,客气劝走就好。但忽然搬出了皇帝,他就不敢再言语了。暗自已经把自己漏风的嘴扇了两下!
      孟锦童又道:“点的菜不上!茶里又不干净!我看你们是不想在临央开店了!叫你们老板出来,不给本郡主好好说清楚,有他好看的!”
      刘掌柜小心嗫嚅道:“本来也没开店啊.......”
      孟锦童换了一只手,又拍了一下桌子,道:“既然没开店,那就永远也别开了!干脆我就把这楼连根拔了!”
      不怕遇见横的,就怕遇见故意为难还听不进去话的!刘掌柜一肚子生意经,却也知道说再多也没用,正要服个软,下去请教顾鹤,听见楼梯一阵脚步声,回头一看,正是头发还有些凌乱的顾鹤上来了。

      “原来是世子殿下和郡主大人驾临寒舍,贵脚踏于贱地,蓬荜生辉。在下甚感荣幸。”顾鹤说着,冲孟锦童和慕容兰戚拱了拱手,又朝旁坐看热闹的雷寅和叶渊抱拳道:“两位,昨晚请不进来,今天却主动光临,顾某喜上加喜!”
      叶渊和雷寅也笑着抱拳回礼。
      雷寅笑道:“听说萱萱姑娘一早出门了,我们才敢进来坐着。”
      叶渊看了看顾鹤身后,道:“十九兄弟呢?”
      顾鹤笑道:“人家是金甲,我也不知道在哪里。”说着伸手指了指上面:“说不定就在房梁上呢。”
      几人便都抬眼去看房梁,自然是什么也没看见。

      慕容兰戚知道被耍了,习惯性地打开折扇,笑道:“顾公子这是犹抱琵琶半遮面,千呼万唤始出来啊,我们可等了好半天。”
      顾鹤道:“真是失礼了,正要赔罪呢。昨晚流了太多血,元气大伤,就在床上多将养了几个时辰。”
      孟锦童冷哼一声,道:“你不是富可敌国、浑身香喷喷吗?那点银子也能让你元气大伤?”
      顾鹤道:“倒也不全是。半夜还做了一个梦,有个凶神恶煞的女妖说要吃我的肉,被吓得惊醒过来,到天亮才敢接着睡,所以赖床到现在,实在让几位笑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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