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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梅九溪(1) ...


  •   几人出了晚照园,看了看天上的月亮,已经要到亥时了。
      雷寅呼了一口气,道:“和这些权贵吃个饭真累,还不如我们自己消遣,下次再也不去了。”
      叶渊笑道:“哪有你的下次,这次是沾了顾兄的光。”说着,回头去看十九,道:“十九兄弟,你认识林远?”
      十九没有点头,但也没有摇头,看来是默认了,叶渊看他的样子,也知道问不出什么,问多了还显得失礼,便不再追问了,又对顾鹤道:“顾兄,没想到你还认识梅九溪,真是让我大开眼界。”
      顾鹤眉毛一挑,笑道:“也没什么,主要是认识他老人家的孙女。”
      叶渊和雷寅胸口的气又被提了起来。
      叶渊:“......”
      雷寅也愣了一下,干笑道:“顾兄,真是,不拘一格啊。”

      梅九溪的孙女,传闻奇丑无比,性格阴毒,擅于制毒。她的名气不亚于梅九溪本人。
      但刚才见识了顾鹤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事,就算现在顾鹤说他和王母娘娘有一腿,他们也觉得没什么奇怪。

      雷寅一时又来了兴趣,便又问道:“那,他的孙女,是不是和传闻中一样,长、长那个样子?”
      叶渊也好奇地看着顾鹤。
      顾鹤看着两人好奇的样子,笑道:“你们想到哪里去了,我也没有见过萱萱姑娘的样子,只是聊得比较投机罢了。”
      两人听了,“喔”地点了点头。
      雷寅又道:“听说梅九溪都退隐江湖了,为什么忽然来临央?你请的?”
      顾鹤道:“我怎么请的动他老人家。是因为河东闹蝗灾,加之祁国又有举兵的动向,他说必定会天降疫病,起冬瘟,所以就跟着我的商船上来了。”

      大夫这一行,除了宫廷太医,民间的郎中也有自己的江湖,能成气候的,开个医馆,再能干一些,成为一方名医。唯独药王谷能自成一派,从祖师爷在药王谷传授医术起,到现在已历二十一代,其间圣手辈出,所有立志从医的人无不神往之。
      但药王谷嫌弃年轻人心浮气躁,只收四十岁以上有所成就的医师,年轻人若想要进去,除非有很大的天赋,或是从小去做打杂的药童,兴许被哪个圣手看中,被破例收为徒弟。
      在药王谷的历史上,药童成为医师的的例子也不在少数,而其中最让人诧异的便是梅九溪。他做药童时经常和自己服侍的医师吵架,被打无数次,直到没有医师再愿意用他,便被赶出了药王谷。之后他自己背着药箱到处跑,但因为年纪轻,又是被药王谷赶出来的药童,没有活人愿意让他看病,他便往死人堆里摸,哪里打仗了、哪里发瘟疫了,便往哪里走。磨砺了近二十年,到后来只要还没死绝凉透,他便有办法把人救活,同样是发时疫,他在的地方死亡人数要比其他地方少一大半,名气便渐渐传开了,药王谷又将他请了回去。
      他的脾气却更加暴躁,还是和药王谷的人天天吵架,甚至去找二十年前那些老宗师吵回笼架,并且,他在药王谷的医馆挂牌时,非疑难杂症不看,非将死之人不看,闹得病患很不满意,被评为“有医无德”,没过多久,又被赶了出去。
      这次出去后,他就自己找了一个山头自立门户,专门看疑难杂症和将死之人,听到风声的都把人往他门口抬,有的千里迢迢而来,半路上就死了,有的在门口排队,等死了,他住的地方周围便又多了许多卖丧葬用品、运送尸体的义庄。所以去找他看病,这边白花花的一片,里面又惨嚎不断,甚为渗人。加上他专从从阎王手里抢人,便被称作了“煞阎罗”。
      他在死人堆里摸爬多年,想是染了一身阴气,命途多舛。三十岁娶妻,妻子难产而死,得了一个体弱多病的儿子,儿子长到二十岁,好不容易娶了一门亲,儿媳诞下一个奇丑无比的女胎后,也染病身亡。后来儿子也没能活过三十岁。
      都说是因为梅九溪从阎王爷那里抢了太多人,惹得阎王爷不高兴了,阎王爷便往他家里投怪胎。又早早地收走了他妻子、儿子和儿媳的命,唯独不收他的命,让他一人带着怪胎孙女在世间苦挨,算是报复他与阎罗殿对着干的事。
      而这些都是后话了,梅九溪之前一直都将孙女藏得很好,直到几年前发生了一件事,他孙女是怪胎的名声,才在江湖上传开。

      青衣门的大师兄有一次与恶人搏杀,遭到暗算,身受重伤。他的师弟们就把人抬到药王谷,请求梅九溪救他们的大师兄一命。梅九溪说,救可以救,但是救活了之后,必须娶他的孙女为妻。师弟们很高兴,天下哪里有这样好的事!不仅能活命,还可以娶到神医的孙女,便帮当时昏迷不醒的大师兄应下了。
      梅九溪不愧是煞阎罗,没过半个月,大师兄就可以下地走路了,每天还有一个带着头纱的女子来伺候他,帮他换药、喂他吃饭,他也听师弟们说起了梅九溪想把孙女嫁给他的事情,心中也对这个带着头纱的女子暗生情愫。他想要一睹这位姑娘的芳容,而这个女子却迟迟不愿意揭开面纱,他就猜想肯定是这个女子久居山谷,不晓人事,比一般的女孩害羞许多,心想成亲之后,自会看到,便也未在执着。
      大师兄在梅九溪孙女的精心照顾下,两个月便痊愈了,甚至被调养得比之前还要好,他便说回去准备聘礼,一个月后,选定吉日,明媒正娶、八抬大轿将人娶进门。
      离开前一晚,他写了一封山盟海誓的信,趁着夜色来到梅九溪孙女的房间,想把信塞进去就走,但还是没忍住,透过房门的缝隙,想一睹心上人的真容,却没想到看到了一个面貌极其丑陋、如妖怪般畸形的人。
      大师兄被吓得屁滚尿流,丢了信连夜逃出了药王谷。此后再未回去过,过了半年,梅九溪见这个大师兄还没有履行诺言回来娶自己的孙女,便亲自带着孙女找到了青衣门,想问问清楚。
      大师兄面对众人的责难,心中又愧疚、又恐惧,便将此事告诉了自己的同门,一伙人帮他出主意,说让梅九溪的孙女在光天化日下暴露真容,让她自己无地自容,便不会来缠着他了,大师兄也照着这么做了,当着众人的面掀了梅九溪孙女的头纱,众人都被吓到了,惊叫不止。
      梅九溪怒不可遏,道:“竟敢这样羞辱人!要不是萱萱求我救你一条狗命,你早就是一条死狗了!她日夜照顾你,生怕有一点不妥帖的地方,你却只是个肤浅的登徒浪子!只爱好看的人皮!”
      梅九溪发誓不会再救任何一个青衣门的人,然后就带着掩面惨嚎的萱萱离开了青衣门。
      他虽是神医,但也难以治愈人心,萱萱受了刺激,性情大变。她从小就跟随梅九溪,精通药理,用在歪门邪道上就成了制毒高手,一度成了让江湖人闻风色变的阴毒恶女,喜欢用下毒的办法到处收集美丽女子的人皮,且每隔一段时间就贴着人皮去找那个大师兄,似乎还想挽回负心汉的心意。大师兄做了那样的事,心中也很愧疚,又被萱萱这样吓了几回,终于疯了。
      此后,萱萱也消停了许多,江湖上的人,说不定哪天就要去找梅九溪救命,便都看在梅九溪的面子上,没有追究萱萱之前的恶行。
      虽然萱萱的经历让人扼腕叹息,但她丑陋、邪恶、古怪的名声也是铁板钉钉了,都说她的房间里挂满了各种少女的人皮,她每天就在房间里给那些人皮描眉涂粉,诡异无常,让人胆寒!也无人再敢靠近她,更莫说娶她!
      梅九溪也就此隐退了,说是找了一处僻静的地方,潜心编纂医书,很少再出来给人看病。所以当穆王他们听到梅九溪也在临央时,也吃了一惊。

      听到顾鹤说梅九溪来临央的原因,两人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叶渊道:“他老人家精气神还挺足,竟然还管这些事。”
      雷寅却惊道:“又要打仗啊?那岂不是我们北仑又要遭殃!”
      叶渊苦笑:“把你们削平了之后,就轮到我们玄武城了。”
      雷寅一手肘把他撞开。道:“你才被削平了!我削他们才是!”
      叶渊道:“那太好了,你们可要在前边多顶一段时间,我们后边的才搬得完家。”
      他们一向在江湖上混着,还未接手父辈们的事,对于祁昱两国之间的事,虽然平时也没太关注,但都是听着北部蕃胡军两次南下烧杀劫掠的故事长大的,猛然一提到,还是觉得心中一揪。
      那些部族尚未统一时,就能打得昱军溃败,现在几大部族统一,建立了祁国,若再起兵南下,恐怕要比以前零散的进攻厉害许多。
      两人忍不住感概。
      而临央街头,已经入夜了,月华如水,十分平静,让人无法和任何厮杀喧嚣的场面联系在一起。

      几人说着,已经来到了顾鹤住的客栈,抬头一个牌匾,上书“金宝楼”三个金灿灿的大字,和顾鹤时不时透露出来的土地主气质倒是很相符。
      叶渊看着眼前的三层华楼,笑道:“不是听说顾兄买了一座宅子吗?怎么还住在客栈里?”
      顾鹤道:“那宅子走了水,还在修。就将就又买了一座客栈,你们要不也在这里歇息?”
      叶渊:“......”
      雷寅小心问道:“那萱萱姑娘也在里面?”
      顾鹤点头道:“她一直陪着梅先生。”
      雷寅便马上摇头:“算了,算了,我还是回我的客栈住。”
      叶渊也摇头道:“那我也不打扰了,顾兄,再会!十九兄弟,等你手上伤好了,再来找你请教功夫。”
      说着,几人抱拳道别,雷寅和叶渊就又顺着街朝城南去了。

      “欸,你说十九那个冰山样子,怎么会成亲了呢!他老婆还不得冷死!”雷寅缩着脖子,搓了搓胳膊。
      叶渊瞪了雷寅一眼:“你怎么就知道人家就不热情似火了?我劝你还是尽早收了这副撩骚的样子,免得他一剑砍了你!”
      雷寅眼睛却冒光:“看来我也不能落后啊,那个何三妹我是娶定了!”
      叶渊翻了个白眼。

      这边,金宝楼的堂倌已经在门口站了一排,各各脸上微笑如春风。
      “顾老板,您可回来了!等得我们花儿都落了!”刘掌柜大嘴一咧,两撇胡子差点翘到了眉毛那里,一脸谄媚,语气也带着点上扬的女气。
      顾鹤笑道:“刘掌柜这朵花差点和春嬷嬷一个味儿了。”
      刘掌柜迎到顾鹤面前,道:“我一个管粗使奴役的,哪里敢和君悦楼送春风的嬷嬷比!还以为您今天花钱花高兴了,又要去君悦楼过夜呢!”说着又看到了顾鹤身后的十九,眼睛一直,道:“这位就是那位一百万金的金甲?果真是不同凡响!”
      “你倒是消息灵通。”顾鹤说着,又回头看客一眼十九,道:“这位是十九公子,照着梅先生的招呼。”
      刘掌柜点头哈腰,一面道:“遵命遵命!顾老板,十九公子,里边请!”一面又连忙派了两个人去收拾房间。

      顾鹤一边往客栈里面走,一边问道:“梅先生睡了吗?”
      刘掌柜道:“刚才看他屋里还亮着灯,应该没有睡。”
      顾鹤点点头,疑惑地看了一眼还跟在身后的人,道:“你们该忙忙,该睡睡,还跟着我干嘛?”
      刘掌柜道:“顾老板,我们等着您,就是想和您说事呢!”
      顾鹤皱眉:“什么事?”
      刘掌柜的豌豆眼睛都快笑没了,道:“金宝楼这一个多月,二十几个伙计就伺候着您几位,虽是几辈子才修来的清闲福气,但也当真是要闲出蛋来了!伙计们就说,您买了咱们的楼,咱们的人也就是您的,可不能白领您的工钱、白吃您的饭,您就把我们当您商行的伙计使,也派点其他事给我们做做?码头上、商行的或者是流觞亭的,都行!”
      顾鹤笑道:“原来是拐着弯地想赚我的钱。明天再说,今晚我找梅先生还有事。”
      刘老板连忙呵呵地点头,驱散了一众殷切的堂倌。

      金宝楼下面两层是吃饭的地方,三楼是地字号、人字号的房间,过了厅堂,进了一处院子,里面才是天字号的房间。
      顾鹤带着十九径直往院子里走。没了那群人跟着,院子里很安静,但他只听得到自己一个人的脚步声,好像后面根本没有人似的,便笑道:“十九,你的脚步能不能重一点,大晚上的有点渗得慌。”
      言罢,便听到身后传来了一阵还算正常的脚步声。
      “你这人实诚。”顾鹤笑了一声,又道:“但我这人,喜欢吃喝玩乐,纵情酒色,毛病一大堆,往后你多担待些。”说着又从怀里掏出了那个装着无悲阁契约的金属筒子,往后抛给十九:“契约就不签了,你要是哪天想走,随便走就是。”
      没有听到落地的声音,看来十九也接住了那个金属筒子。
      十九握着金属筒子,眼睛里闪了两下,依旧无言。
      两人绕过一丛花木,来到了院子里唯一亮着灯的房门前。他轻轻敲了三声,道:“梅老,请你见个人。”
      半晌,里面方才传来一声洪亮的声音:“进来。”
      顾鹤这才推开房门。

      这是一间很大的房间,布置得也挺雅致,倒没有金宝楼这三个字的俗气。进门是一张八仙桌,左边用画格和帷幔隔开的卧房,而右边是一间小书房,里面正立着两个人。
      白衣老翁鹤发童颜,清瘦矍铄。他的身材虽然不高,双手负在背后,却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气质。尤其是白眉下的一双眼睛,炯炯有神,锋芒扫过,似乎能把人看穿。
      还有一个人戴着缀了白纱的斗笠,站在老翁身边。透过白纱,看里面看身形,应该是一个女子。她的面上、脖颈也都缠着白布,完全看不清面貌,应该就是传言中那个萱萱姑娘了。

      梅九溪看了看十九,哼了一声,道:“筋骨未全而强其求,器满将覆。”
      顾鹤笑道:“那先生看看我又是什么毛病?”
      梅九溪冷哼了一声,没有回答,却听萱萱道:“要看病,先给钱来。”
      顾鹤笑笑,从怀里掏出一堆乱糟糟的银票递给萱萱,萱萱接过来,看也没看,就直接丢尽了旁边的香炉里,香炉里的火星子倏忽便引燃了这堆银票。
      “你的毛病就是太贪。”萱萱说完,拍了拍手。她的手倒是白如葱段,纤长灵巧。
      顾鹤看着那堆冒青烟的银票,心疼万分,道:“就当我孝敬财神爷吧。”说着,把十九让道了前面,道:“梅先生,这是......”
      “我认得。”梅九溪冷声打断了顾鹤,顾鹤便耸了耸肩。
      十九蹙眉回想,却没有关于这位梅先生的记忆。

      “我给你爹看过病,你和他长得很像。”梅九溪说着,招了招手,示意他走到书案前。十九听到梅九溪提起他父亲,脸色更加苍白,但迟疑了片刻,还是走上前去。
      梅九溪拉过十九的右手,一圈一圈地解开已经被血浸透的布条,解到最后一层,摇着头,叹了一口气。
      十九右手心里并不是破皮了,也不是被剑磨出了血泡,而是一道道深可见骨的伤口,沿着掌纹裂开,几乎都延伸到了手背。伤口血肉模糊,像是好了又裂开的样子,让人不忍下眼。
      梅九溪捏住着十九的三根手指,往下一撬,本来微微曲握的手掌被拉平,更加明显地看到了手心翻着血肉的伤痕,更多鲜红的血水涌了出来,嘀嗒到了书案上。
      这一下来得忽然,疼得十九闷哼一声。
      梅九溪却笑道:“好小子,你还知道疼?”说着更加用力地往下撅住十九的手指。
      十九咬着后槽牙,再未发声。
      顾鹤道:“你轻点!”
      梅九溪瞪了顾鹤一眼,道:“你滚远点!”
      顾鹤便闭了嘴,退开几步,倚在书柜上,似乎是故作轻松地双手环胸,脚却微微抖动着,眼睛也还是看着梅九溪和十九这边。
      “你乱抹的什么药,封住了伤口表面,里面却都要烂了。撑了几天,这不还是崩了。”梅九溪说着,又把十九的右手翻过来,用遒劲有力的手指在手背上按了一阵,又道:“一年前就写不得字了吧?”
      十九早被疼得憋红了脸,点了点头。
      “从现在开始,你可以练习用左手吃饭写字擦屁股了。”梅九溪说着,松开十九的手,一边接过萱萱递过来巾帕擦手,一边道:“你这手要废了。”
      十九怔怔地看着梅九溪,眼睛里闪了两下,不知是吃惊还是恐惧。
      顾鹤也惊道:“为什么?”
      梅九溪道:“自作孽不可活。”
      顾鹤道:“你倒是说明白点。”
      梅九溪道:“刚才一进门我就说了,筋骨未全而强其求,器满将覆。十几岁还是青苗的时候就使宗师的功夫,急于求成,损了筋骨,从用剑的右手开始,骨骼已经有了裂纹。”
      顾鹤道:“可是他内力很好,应该、应该可以自愈......”
      梅九溪哼了一声,道:“内力?就是内力害的。”
      顾鹤皱眉,道:“怎么讲?”
      梅九溪道“四时万物兮有盛衰,人的生长盛衰,自有定律。饭是一口一口吃的,人是一毫一厘慢慢长的。诸事满则亏,盈则虚,十几岁的幼弱经脉,装着如此浑厚精纯的内力,再好的资质也受不住。否则,那些苦修几十年的白胡子宗师岂不是个个都要汗颜而死?”
      说着,梅九溪坐到书案后的木椅上,接着道:“世间万物,皆有其度,少则有弊,多则有害。把握适中,方可受益。无人能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你们都是练武的,也知道要循序渐进的道理。”

      说着,梅九溪又睨了一眼十九,道:“是两年前受的伤吧?”
      十九点了点头。
      “是哪个人舍得把这么好的内力渡给你?不是九成,至少也有八成。他用真气护住了你的丹田,你才捡了一条命。”
      十九眼神晃了晃,没有言语。
      梅九溪也不追问了,接着道:“幸好他也懂点医术,知道缓施慢行,借三焦之道,引气周流,他的真气才没有让你体内的奇经八脉产生排斥。否则强行灌输,凭你这十几岁的筋骨,早就消受不住,七窍流血而亡了。”

      说话间,萱萱已经打了清水过来,撒了一把药粉进去,搅匀后,在里面拧了巾帕,给十九仔细地把手上的血污擦拭干净。
      “忍着点。”萱萱说着,往清理好的伤口上撒了着药粉,十九的手不自觉地一缩,被她轻轻拉住了手指头。等了片刻,萱萱见十九似乎疼得已经麻木了,才给他抹了一层膏药,又用裹了药粉的白布包好:“不能碰水,每天都来换一次药,不要紧握,也不要伸平。”
      十九点了点头,“多谢姐姐。”
      萱萱似乎很开心,笑道:“看你一副闷葫芦的样子,嘴巴也还挺甜。”
      十九脸上似乎一红,又垂下了头去。

      “丹者,单也,一者,单也。天得一以清,地得一以宁,谷得一以盈,人得一以生。丹田是生气之源,藏命之所,五脏六腑之本,真气内力于此汇集烹炼。人的元气也藏于丹田,丹田元气之盛衰关乎人体的强弱。”
      “你的丹田已经受损,恐难恢复如初,也不能再自己生成真气内力,现在全赖着别人渡给你的那股子真气和内力蹦跶。”
      顾鹤道:“你怎么这么啰嗦,我们又不学医,丹啊、脉啊、气啊的,也听不明白,你就直接说怎么回事儿,要这么治,成不?”
      梅九溪横了顾鹤一眼,又看着十九道:“他的情况和走火入魔差不多,本来化去他现在体内的那股内力就可以治本,不过我刚才说了,他的丹田已损,全靠那股内力护着,要是化去了,不仅有成为废人的可能,或许还会丧命。”
      顾鹤道:“有这么严重?”
      梅九溪哼了一声:“我刚才也说了,是自作孽不可活。渡气之人是为了保他的命,他却不好好静心内化,意守丹田,反而妄施内力,胡乱调运真气,才至被冲了经脉,辜负了那人的好意。”
      十九看着被包好的手掌,脑袋垂得更低了,就像一个做错事的孩子。
      萱萱道:“翁翁,你好好说话嘛,吓到他了。”
      梅九溪看了看萱萱一眼,声音放平了些:
      “一看他唇色薄淡,指甲发绀,明显是气大伤神,冲了心脉,方才骨血难成,消瘦至此。却偏偏还要硬撑,去使那至纯至刚的功夫,去其甚者久矣。”
      说着,梅九溪停下,看着十九,忽然吼道:“和他爹一个样子!”
      十九颤了一下,抬起头看着梅九溪,道:“梅先生,您知道我父亲的事?”
      “知道,怎么不知道。”梅九溪哼了一声,道:“当年灵阙盛会,他小子出尽了风头,说什么一剑倾城,众人都当是天神下凡了,结果没几年,还不是半死不活地被抬到了我这里。我救了他一条小命,结果没多久......”
      顾鹤打断了梅九溪,道:“你就别说这些闲话了。直接说,十九的这个要怎么治?”他收了双手环胸的动作,趴到了书案上,
      梅九溪瞟了顾鹤一眼,道:“你今晚上在急什么?”
      顾鹤道:“这可是一百万金买的!”

      梅九溪两条白眉凑在了一起,没有理会顾鹤,看向十九,道:“除了麟趾剑,你是不是还在用芦墟剑宗的其他剑?”
      十九点了点头。
      梅九溪眼睛眯了眯,问道:“哪一把?”
      十九道:“无斁。”

      “大音无斁,犹无终,无尽。非雷非霆,铿号其声,弗震弗坠,上天下地。”梅九溪捋了捋胡子,喃喃着。
      无斁锻造出来的时间比麟趾早,但也比麟趾剑更难驾驭,鲜有人凭此剑成名,后来便少有人问津,名气不如庄忌溟的其他几把剑大。而一旦能驭此剑,则可惊鸿撼霄,有云垂海立之势。

      “怪不得手上的骨头都裂了,你不是消受得起这种剑的身板!”梅九溪说着,皱眉道:“但我记得无斁是凌奚城那小子的剑,怎么又跑到你这里了?”
      十九垂下头颅,未再言语。

      顾鹤道:“你是治病,还是唠嗑?”
      “皮肉伤好治很!”梅九溪道:“但伤在筋脉骨骼,还要看他愿不愿意配合。”
      顾鹤道:“怎么说?”
      梅九溪道:“他不能再用芦墟的剑了,最好其他的剑也别用。”说着,梅九溪看了一眼十九,叱道:“你看看他的样子,明显舍不得。”
      顾鹤道:“你总得说清楚理由,让他信服你才行吧!”
      梅九溪捋了捋自己的白胡子,道:“找老夫来看病的人,老夫让他吃屎都得乖乖咽下去,从来没有为什么。刚才解释得已经够清楚了,听话便治,不听话我也懒得白费功夫。免得跟他爹当年一样,前脚刚下床,后脚就作死。”

      顾鹤便去看十九,十九依旧看着自己包扎好的手,默然不语。
      任是哪个人都下不了这个决心。

      顾鹤便道:“是,我也知道您心气一向高,那就不好勉强了。打搅太久,扰得您也烦,我们便告辞了。早些歇息。”说着拱了拱手,侧身又安慰十九道:“百万金,他就是想多骗点诊金,可不要被他唬住了。神仙肯定比阎罗好,我明日便让人去药王谷请蓝神仙来给你瞧。”一边说着,一边带着十九往门外走。
      一脚正要踏出门框,却听到梅九溪怒道:“端个大火盆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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