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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四章 ...

  •   新年将至,凤京处处张灯结彩,喜庆气氛略冲淡了一些因频生事端笼罩在宫中的阴影,凤羽宸却有些情绪落寞,相似的情景,已然物是人非。
      永宁宫中,鹅黄宫装的女子低首抚琴,纤指轻扬,琴声如清泉流泻,余音袅绕。
      凤羽宸垂眸注视着手中的茶杯,仿佛对杯中载浮载沉的茶叶有着莫大兴趣。他能感受到苏芳凝顾盼间时不时传递着殷殷情意,可惜落花着意,流水无心。
      “感情的事由不得别人也由不得自己,那是冥冥之中注定的一种牵系。”满脑子奇谈怪论的某人曾如是说,当时他一笑置之,如今想来倒觉得不无道理,苏芳凝娴静秀丽,是个不可多得的女子,他却无半分心动。承继这个身份非他所能掌控,不愿相伴一生的人都莫名其妙地任人安排,纵然对这女子有何亏负之处,也是无可奈何的事。
      “小翎若不是痴情的人就是冷情的人。”某人笃定地断言。他至今尚未能证实这句话的准确性,即便将来证实了也没机会反驳总是胡言乱语的那个人了。
      许久不曾忆起的往事悄然浮现,恍惚中分不清哪个才是真正的自己。不知何时琴音已止,幸好有凤惟卿在一旁闲话几句,才不至于在太后面前失了礼,看来拖他一起来果然没错。
      及时捕捉到他眸中闪过的笑意,凤惟卿瞪了他一下,近日里那人不知为何总是郁郁寡欢,有事没事都拉着他,恹恹的样子让人不忍拒绝。
      凤羽宸端起茶杯掩去唇角的轻笑。他慢慢发觉凤惟卿看似冷淡,其实狠不下心当真放他不管不顾,所以有意主动接近他,渐渐地,每次看到他无奈中带点纵容的神情,心中便多了些许温暖。
      察觉他们两人的小动作,苏太后心底升起一丝忧虑,她浅啜了一口茶,道:“御花园的‘絮白’开了,凝儿久未入宫不曾见过这种花,陛下何不带她见识一下。”
      凤羽宸站起来,“朕尚有政务待理,”看了看周围,对侍立身后的老太监道:“常荣,你随郡主转转御花园。”冷情也罢,总好过暧昧不明,误己误人。
      他径自拉起凤惟卿告退离去,剩下常荣跟也不是留也不是,捧着拂尘僵立原地。苏芳凝俏脸显出哀怨之色,纤手一挥击在琴弦上,发出“铮”一声。
      两人出了永宁宫,凤惟卿挣开凤羽宸的手,又好气又好笑地道:“你自去理政,干什么拉我出来。”
      凤羽宸扬唇一笑,不答。他向前走了几步,敛去笑容,正色道:“我不喜欢她。”
      “哦,”凤惟卿和他慢慢走着,漫不经心地道:“你若有喜爱的女子可以纳为妃嫔。”
      “啊,”凤羽宸并未想过这一点,怔了一下,这个身份左拥右抱享尽齐人之福并不为过,但他并不好此道,摇摇头,“我只希望终此一生能有一人情意相系。”
      凤惟卿闲闲地问:“苏芳凝品貌皆属上乘,你有何不满?”
      凤羽宸想了一下,“情之一字,始终尽在一念之间,不过我未曾经历过,说不清楚。”他好奇忽起,“惟卿可有意中人?”
      凤惟卿随意答道:“有。”
      这个答案让他莫名感到怅然若失,脱口而出,“怎么从未听你提过。”说完才意识到这句话有些可笑,他又没问过,那人怎会无故说这些。
      果然凤惟卿但笑不语,若有所思的样子使得凤羽宸不禁猜想他喜欢的人会是怎样,可是挥之不去的失落感又让他不想了解更多,转而问道:“‘絮白’是什么花?”
      凤惟卿身形一顿,侧脸望向他,“我带你去看?”

      凤羽宸从未发现御花园中还有这样一片梅林,凤惟卿带他走的是较为偏僻的一条小径,行至尽头处豁然开朗,百余株梅树疏落有致,白梅如云似雪,幽香怡人。
      “这种白梅是风曦国进贡,花朵大于寻常白梅许多,花开时远观如云絮,故名‘絮白’。”凤惟卿说着,发觉凤羽宸到了这里便默不作声,停步回身见他怔怔地站在后方,“怎么了?”
      “惟卿,我们是不是来过这里?”凤羽宸疑惑问道。乍入这片梅林,他忽然觉得这一刻的情景似曾相识,仿佛曾经历过相同的场景。
      “这花本是种于我王府花园里,有次你见了喜欢栽来宫中,从前冬天我们时常来此,你登基后就未再来过了。”凤惟卿顿了一下,走到他身边,“你想起什么吗?”
      他本就不是失忆,怎么可能对这些事有任何印象?凤羽宸细细思索,那一瞬间的奇异感觉却已淡了。“没什么。”他想不出所以然,无奈放弃,凑近去观赏枝上的梅花。
      冰雪般的花瓣映着日光让人有种一碰就会消失不见的错觉,凤羽宸不禁抬手轻触着花朵,“这就是你酿酒的梅花?”凤惟卿特制的“雪梅酒”颇有名声,不过他对品酒兴趣不大,并未特意尝试。
      “嗯,酿酒是用我府中的花。”有点好笑他的小心翼翼,凤惟卿莞尔,“这花不仅可以酿酒,香气有宁心安神的效用,且无药性的害处,你不妨常来走走。”
      因为他最近的失常才带他来这里么。凤羽宸心中一暖,转眸笑道:“我们一起来,再带你的酒来喝。”
      晶莹眸光闪动着盈盈期待,深藏心底的柔情被触及,凤惟卿点头,“好。”
      风乍起,几片凋零的花瓣飘落,白梅间紫衣清颜如画,凤羽宸看得出神,不觉轻道:“惟卿,我们一直这样好吗?”
      “什么?”凤惟卿抖掉身上的落花,不解地问。
      凤羽宸被他一问回过神,清晰意识到方才突如其来的想法——相伴一生、永不分离!他蓦地睁大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凤惟卿,一种被忽略的情绪呼之欲出。
      时时想要看到他、碰触他,欣然雀跃的心情就算未经情事也应认清自己的意愿了,不仅因为初至这个世界时第一个接触的人便是他,也不仅因为他是这宫中唯一特别的存在,不知何时开始情愫渐渐萦绕于心,不容忽视。
      凤惟卿伸手拿掉他发间的花瓣,凝视着他,“你是不是想到什么?”从进入梅林他就不对劲起来,精神恍惚说话不明不白,忽而又见鬼一样盯着他看。
      平时不觉得什么,刚刚明了自己的心意,感受到他指尖轻触时心跳似乎都快了几分,凤羽宸暗自苦笑,想不到平生第一次动情之人竟会是同性,他生于开放的环境一时之间都不太能接受这个事实,那人若知他有这般心思会作何反应?“没事。”他垂眸移开视线,决定冷静一下理清心绪再做打算。
      凤惟卿看了他好一会,清幽目光中显现出一种只有在朝堂上才偶尔得见的冷澈,就在凤羽宸开始觉得无措时,凤惟卿轻浅笑笑,“快到晚膳时候了,回去吧。”
      ***
      “陛下、陛下。”常荣轻唤。
      凤羽宸闻声才发觉手中的笔已将折子一角浸出一大片墨迹,他忙放下笔取白纸吸拭墨汁,一不小心沾了墨的纸碰到别处,整个折子又多了几处墨色。
      看着染上墨汁变得模糊的“凤惟卿”三字,他心情杂乱,这几日的思虑并未能让他做出什么实际的决定,反而徒添烦恼,明知是不应有的感情,而且那人已心有所属,仍不由自主地心心念念,犹如落水之人任由自己沉溺下去却无法可施。
      不知是第几次见他这般心不在焉的样子,常荣不无忧心,提议道:“御膳房送来了新式糕点,陛下可要尝尝?”
      “好。”凤羽宸随口应了一声。他本没心情吃什么东西,不过找点事提一下精神。
      常荣吩咐几句,立时有小太监呈上食盒,又有人用器具试毒,近来频出行刺事件,宫中饮食比从前更为小心谨慎。凤羽宸无意一瞥间,司空见惯的一幕忽令他心念一闪,猛然醒悟司玄映说他的血脉可以化解毒性时隐约觉得不对的地方是什么。
      他会占用这个身体皆因“凤羽宸”中毒昏迷不醒,何来血脉特异之说?司玄映若无虚言便是行刺一事另有内情,关于当日情形众人皆是语焉不详,他始终不甚了解,从程青然的只言片语推测其中可能暗藏玄机,他本想告知凤惟卿,因两人的疏远未能开口,后来渐渐淡忘了。
      凤羽宸站起身快步向外走去,常荣连忙跟上,“陛下欲往何处?风雪正盛,待老奴令人备辇。”
      凤羽宸才知又下雪了,他顿住脚步,想了一下,“召秘营副使凌云来见朕。”
      他本打算去向凤惟卿询问,转念间又改变了主意,当时凤惟卿并不在场,知之甚少,不如经历其事的凌云或能问出更多线索。朝中局势微妙莫测,他纵无意为权势算计,却不愿糊里糊涂让人摆布,况且事关他的生命安危,总应清楚知道自己的处境。
      他支起窗,不顾时不时袭入的冷风碎雪,着迷于落雪如絮纷飞的景象,凤京冬日多雪,他看过多次依然兴趣不减。不多久,飞雪中一人匆匆行近。
      凌云来到朝阳殿,凤羽宸让他免礼后仍望着窗外,只道:“你再说一遍朕第一次遇刺时的详情。”
      凌云闻言一懔,暗暗揣度他重提旧事的用意,犹疑片刻,终究不敢再含糊其辞,道:“八月十五日戌时,陛下和静王至掩月山,名为赏月,实为……”他停顿一下才接下去,“制其于不备。”
      凤羽宸一怔才反应过来“制其于不备”的含义,他愕然转身望向凌云,凌云稍稍低头继续道:“静王察知陛下安排,似对陛下说了什么,陛下任他离去,后刺客来袭,臣等护卫不利致使陛下被刺客暗器所伤,臣等护驾回宫,刺客逃离。”
      凤羽宸本以为所谓“遇刺”或有不为人知之情,完全想不到竟有这段曲折,意外之下已无心详问细节,改问:“朕上次问及你为何不说?”
      凌云答道:“静王有令此事不得宣扬。”
      这时才明白每次提到那日的事凤惟卿总是不愿多言的原因,那般轻言浅笑中隐藏着怎样心事……凤羽宸心知让他都不明就里的命令绝不会仅是“不得宣扬”,他并不深究,颔首道:“这件事已了,往后莫再提了。”
      事既挑明,凌云索性不再顾忌,直言道:“臣和惟卿相识多年,深知他的为人,他决非专权欺君之人,坊间的无稽之谈不可轻信。”
      凤羽宸亦有同感,凤惟卿即便权势大了一些,他性情温文尔雅,行事循规蹈矩,全无半分权臣应有的专横跋扈,让人奇怪的是这样显而易见的事真正的“凤羽宸”怎会看不出却听信莫须有的民间谣传?
      他顺着凌云的语意说道:“往日朕对惟卿有所误解,如今已然明了。”随即令他退下。
      离开朝阳殿,凌云犹自疑虑重重,迎面一人执伞行来,淡紫衣袍在雪中多了几许清寂。
      凤羽宸仍立于窗前,一幕幕影像如同自己的记忆一般若隐若现,月夜中凤惟卿淡漠疏离的脸容格外清晰,让他心中窒闷不已。
      凤惟卿一进来便见他倚窗出神,几缕沾湿的发丝垂落脸侧,神情黯然显出少有的脆弱。
      “有什么事不妨说出来。”
      轻轻柔柔的声音奇异地使纷乱的心情宁静许多,凤羽宸望向身边的人,迎上幽静眼眸投来的担忧。
      触手可及的距离让他在意识到自己的举动前已牵住凤惟卿的衣袖,低低地道:“惟卿,对不起。”那些事并非自己所为,只是很想和他说这句话。
      凤惟卿反握住他的手,不问缘由,只温言道:“过去的事既已忘记就莫执着了,来日方长。”
      沁凉柔润的指掌传递着明明白白的关切,来日方长么,纵然经历过那么多伤害仍是这般温柔的人啊……凤羽宸豁然开朗,往事已矣,将来自己决不伤他一丝一毫便是。他释然笑笑,才想到凤惟卿应是来送折子,如今平常政务他已可独自处理,若有特殊事务仍需凤惟卿加以讲解。他皱起眉,“这么大雪,什么事不能等明天么。”
      凤惟卿颇感无奈,他又不是弱不禁风。“年前事多,过几日便要停朝了,总得都办妥才好。”
      凤羽宸关好窗拉他至桌边,凤惟卿一眼瞥见上面的折子,看得出是自己昨晚所写。见他疑问的眼神,凤羽宸不好意思地道:“不小心……”
      凤惟卿轻笑出声,伸指点点,“你就这样发往户部?”有趣地看着凤羽宸脸上悦目的红色,他坐到桌后取纸笔将折子重写一份,凤羽宸站在一旁欣赏着他秀逸的字迹,顺手取过砚台给他研墨。
      次日,静王代批奏折并胁迫凤帝研墨的传闻不胫而走。
      ***
      午后,碧空如洗,明媚日光为微风中轻轻摇曳的白梅添了一抹亮色,昨日残雪已消融无痕。
      凌云在王府偌大的梅林里转了半天才看到凤惟卿倚着一株梅树悠闲看天,顺势看了一下,晴空万里一丝云皆无,不知他想什么想得入神。
      “你倒是悠闲,让我忙来忙去的做事。”他佯作不满,脸上却仍带着笑。
      凤惟卿淡淡一笑,不理他装模作样的抱怨,问道:“如何?”
      凌云不再说笑,从袖中取出一张纸递给他,“昨日申时一刻至三刻朝阳殿内外的宫人及侍卫共有三十七人,侍卫在殿外看不到里面的情景,应无可疑,有可能将昨日之事传出去的只有这三名宫女九名太监。”
      凤惟卿看着纸上的名字,慢慢地道:“宫人口口相传,一夕之间便可将一件事传遍整个宫中,传递消息者未必是这十二人中的一个。”他忽问:“有什么人出过宫么?”
      凌云和他共事多年已有默契,亦想到一日之间出宫的人不会有几个,可查到的结果让人失望,“没有。”
      凤惟卿踱了几步,又问:“有什么人进过宫?”
      凌云眉梢轻扬,果然两人想的一模一样。“太傅梁昀睿酉时至朝阳殿戌时出宫,刑部尚书张绍诚戌时一刻至朝阳殿戌时三刻出宫,靖安侯戌时至永宁宫戌时二刻出宫。”他说完神色疑惑,“惟卿,那个传言究竟是真是假?”不明白凤惟卿怎会让他详查昨日朝阳殿的当值记录,就像那个荒谬的传言确有其事并被人传至宫外一般。
      “‘胁迫’是假,这事倒是真的。”凤惟卿思索着这三人,任由凌云呆立原地慢慢消化凤帝竟为他研墨这个事实。
      好一会凌云才出声,“陛下这是什么意思?”
      “不知道。”凤惟卿抬手轻点额角,“或许,没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是什么意思?凌云放弃继续追问,这两人的心思他从来弄不懂。“张绍诚常和你作对,会不会是他暗中生事?”
      “张绍诚性情刚正,他认定了我专权欺君才会如此,我倒觉得最不可能是他。”凤惟卿征询地望着凌云。
      凌云亦知这个猜测并无道理,反问:“这三人皆是朝中重臣,哪个有可能?”
      凤惟卿自是答不出这个问题,静默一会,凌云道:“有件事你或许有兴趣,这几日太后召见了数名朝臣,商议年后向陛下奏请大婚之事。”
      “啪”指底的花枝折断,凤惟卿拿在手里转着,“几时秘营对永宁宫的事这般清楚了。”
      “永宁宫的事秘营本是管不着,不过恰好昨日太后召的是靖安侯而已。”他顺便查了一下昨日这三人因何进宫才知此事。凌云试着从凤惟卿淡然自若的神情中看出异样,那双清澈眼眸始终未有一丝涟漪。
      “你如何打算?”若非意外得知他的心意,这时绝无可能想得到这轻描淡写的话语中深藏的无奈。
      “我有什么可打算。”凤惟卿明了他的意思,阻住了他后面的话,“经过这么多事,我不想再自寻烦恼。何况,他身系皇室血脉,大婚是早晚的事,我看着他安乐无忧便好。”
      思及这几年发生的事,亦觉这两人纠缠太多未必是好事。凌云正在想着,王府总管李伯匆匆行来,“王爷,永宁宫来人传话,太后召您进宫。”
      恐怕他想置身事外也不容易。凌云转眸望向凤惟卿,“轮到你了。”
      凤惟卿抛掉花枝,“我去一趟,你随意吧。”凌云常来他这里,自然用不着下人招呼。
      目送两人离去,凌云俯身拾起地上那枝梅花,看了半晌,若有所悟。
      ***
      残月如钩,淡淡的光辉透过重重枝叶所剩无几,树林中仅可见模糊的两个人影。
      “你的进展太慢了。”男子冷漠的语音中有着相当程度的不耐。
      “你确定凤羽宸并未失忆么。”语带怀疑的男声低哑怪异,显然是刻意隐去他原本的声音。
      寂静片刻,“他若当真失忆必将全然依赖凤惟卿,你还有什么花样?”不屑的语气毫无掩饰,虽不肯承认自己判断错误,也算接受了这个可能。
      “那倒是更容易了。”
      “哦,拭目以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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