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尽欢》白衣游子

8、捌

　　燕家祖上向来不是什么修仙世家，天赋二字断送了许多人的仙途，其中便包括燕家先祖燕照。
　　不修道也没什么关系，普通人有普通人的活法，或建功立业，或奋发取仕，或避世隐居，或出海经商，哪个不能逍遥快活？
　　于是燕照在知道自己仙途无望之后，也没多纠结，转头就在凡尘俗世里白手起家，凭借自己庞大的人脉，开创了最初的微雨阁。
　　当时的微雨阁还不叫微雨阁，叫微雨客栈，副业便贩卖小道消息赚点小费，名气并不大，日日门可罗雀，好在有友人照顾他的生意，每个月下来，赚的钱好歹还是能维持生计。
　　但某一天，微雨客栈来了位尊贵的客人。
　　这位客人身份不简单，她是淮安王侧妃所出的长女，德昭公主九凉秋。因当时的淮安王病危，觊觎淮安王位子的人蠢蠢欲动，九凉秋本就不喜皇室争斗，便自请遣往淮安边界，以打消各方势力对她的顾虑。
　　于是九凉秋就来了与东方扶风接壤的微雨城，当时的微雨城主同燕照是至交好友，便把这么一条大鱼送到了燕照的微雨客栈里。
　　德昭公主到的那一天，燕照正从外边采购货物回来，卸了马背上的货，垂首将缰绳系在后院的杨树上。
　　恰巧德昭公主见微雨客栈关着门，叫了两声也没人应，心下好奇便沿着前院矮墙一路走到后院，从灰瓦白砖的院墙圆窗里向外望去，便看见一名打马而来的青年，独倚垂杨，似有所觉般抬眼看过来，双目相接时，朗朗眉峰间尽是飞扬的奕奕神采。
　　一见倾心，这四个字来形容两人的初遇恰如其分。
　　郎有情妾有意，两人在小小的客栈里抬头不见低头见的，眉来眼去，暗送秋波，就差捅破那层窗户纸了。
　　可惜好景不长，未等两人水到渠成表明心意，淮安王便病逝，身为长公主的九凉秋自然要回去参加国祭，九凉秋不愿离开燕照，却又担心带无依无靠的燕照回淮安皇城会有人对他不利，只得作罢。
　　临行前，德昭公主找到燕照，表明心迹，并将她母妃传给她的宝物白泽目赠予他一只作为信物，嘱咐一句“等我”便连夜赶回了皇城。
　　燕照也是个等不住的主儿，没多久就关了客栈，变卖了家产，独自踏上了去往淮安皇城的路。
　　时值淮安王病逝，皇城正处于风云动荡之时，各方势力蠢蠢欲动，燕照赶往皇城的那段时间，当朝太子九千峰以雷霆之威震慑朝廷，果断夺权登基，迅疾之势甚至令其他虎视眈眈的势力猝不及防傻了眼，随后被视为太.子.党的德昭公主也迅速以清君侧之名逐个铲除心怀不轨之臣。
　　九凉秋为九氏皇族的事忙的焦头烂额之际，燕照到了皇城，几次想求见德昭公主，但因他一介布衣，求见文书都被侍卫压了下来。燕照在皇城待了半月有余，眼看带出来的盘缠不够了，于是他什么也没说，转头就回了微雨城。
　　后来燕照把客栈转手了他人，收养了个孩子，便是如今双燕公子的曾祖父，凭借自己的人脉和九凉秋赠予的白泽目，开创了真正的微雨阁，他一介凡人，硬是在短短一年内将微雨阁发展成了如今的规模。
　　后来他将微雨阁交予养子打理，留下白泽目，自己却销声匿迹，如同凭空蒸发一般。
　　三年后德昭公主回微雨城想找当初那个让他一见倾心的青年，却被他的养子告知家父已退隐云游，不知所踪，只留下一纸手书，遒劲有力的字体在雪白的宣纸上绽出墨痕：曾是惊鸿照影来。
　　阔别三年，他与她终是各奔殊途。
　　九凉秋发了疯一般地到处找他，动用权势，甚至逼着微雨阁利用白泽目寻找燕照的踪迹，却发现燕照竟用不知哪来的秘法将自己的神魂同白泽目绑在一起，等同于将自己的命同天道绑定，连拥有通天晓地之能的白泽目也无法展示他的所在。
　　事关天道轮回，寻常修士哪有资格窥见天道的冰山一角？
　　九凉秋不敢相信燕照竟宁愿如此也不愿见她，满怀怨恨地利用另一枚白泽目的神力对燕家下了诅咒——燕家每一代白泽目的持有者死后，白泽目会自行同下一代家主绑定神魂。
　　将神魂同天道绑在一起意味着此人此生将接受一切窥探天机，违背天道的惩罚，且死后魂魄于世间飘荡直至消散，再无可能重入轮回。
　　修仙之道本就是违背天命之事，九凉秋此举等同断了燕家每一任家主的仙途，也是断了他们的魂魄再入轮回的机会。
　　她是想靠要挟燕家后代逼着燕照出来，却未想燕照竟真的打定了主意一般，直到九凉秋病逝也未曾来看她一眼。
　　九凉秋手上的那枚白泽目在她死后几经辗转，最终被微雨阁以重金购回，奈何无论燕家后代如何研究这枚白泽目，都无法找到解除诅咒的办法，最终决定举办摘星会，让有缘之人寻找这枚白泽目的用法。
　　而到了燕惊鸿燕惊影这一代，燕家头一次出了双生子，因而绑定神魂的人只有燕惊影一人，这便是他体弱的原因，而燕惊鸿则不必受天道惩戒之苦，于是便入了仙道。
　　也因此，燕惊鸿总对燕惊影怀有愧疚，弟弟承受了所有的痛苦，而他这个当哥哥的却可以如自己的愿自在逍遥，这对燕惊影来说未免太过不公了些。
　　此次微雨阁白泽目被劫，令燕惊影身体状况急转直下，站立久了都会昏倒，每天甚至要乘坐轮椅出门。燕惊鸿心急如焚，这才出此下策强请南尽欢过来帮忙。

　　“当年尽欢夺魁的时候，兄长都高兴疯了，以为终于寻到了解除诅咒的办法，可我们都没想到，你虽是得了白泽目，却也不知如何开启它的力量。后来兄长说，实在不行，就关了微雨阁，陪我一起退隐，但我没有同意。”
　　最后一片浮浮沉沉的茶叶也终是沉入了杯底，燕惊影眼底划过似是无奈的情绪，将面前凉掉的茶倒掉，重新斟了一盏，然后好整以暇地看向南尽欢，眼里是温和浅淡的笑意：
　　“我知道他有多重视祖上传下来的家产，我希望他能像他儿时同我说的那样，如愿将微雨阁发扬光大。”
　　他对自己的身体状况闭口不谈，那双与燕惊鸿相似的桃花眼没有不堪，也没有歇斯底里，始终都是一副平淡如水的模样，很安静，却丝毫没有对生的渴望，仿佛认命了一般。
　　很久以后的南尽欢回想起来时才明白，燕惊影并不是认命，而是不在意。
　　不在意自己的命，不在意自己所承受的一切，所以淡然。
　　因为唯一在意的人好好地活着，所以作为代替，他自己会如何都没有关系。
　　但他也知道，燕惊鸿这般重情重义的人，必定会因为他的死而痛心疾首，伤痛欲绝，更别提燕惊影与他还是血脉相连情同手足的兄弟，所以他还是来见了南尽欢。
　　清晨的薄光从窗外温柔地漫进来，笼罩在燕惊影瘦削的侧脸上，瓷白的皮肤仿若一碰就会碎，此时竟难得地有了些光彩，柔和温润的眉峰下蓄着一汪春水，梨花木质的轮椅之上，瘦弱的青年声音很轻，却很坚定，
　　“我想看着他光宗耀祖，得偿所愿。”
　　“尽欢，算我欠你一个人情，我希望你能助我。”
　　燕惊影似乎一直都是这样的人，他温和，脆弱，连修士外放的护体灵流都扛不住，却最易折也最不易折。他背负着不能违抗天道的诅咒，却偏偏要逆着天道而行。
　　他最固执，固执到可以为了让一个人得偿所愿而付出自己的命，又偏偏最豁达，豁达到连自己的命都不在乎。
　　这样的人，这样的心性，若是当初入了仙道，定是与南尽欢不相上下的人物。
　　南尽欢垂下眼抿了口茶：“……你应该知道，即使我助你们找回了另一枚白泽目，你目前的身体状况也无回转的余地。”
　　燕惊影不置可否。
　　天道施加的惩罚是不可逆的。 唯一的办法便是解除绑定，那倒还有可能阻止情况的恶化，南尽欢差不多猜到双燕公子把他请到这儿来的真正目的了。
　　果不其然，羸弱的青年抬眼看着他，认真地开了口：“德昭公主是九氏皇族的人，她对先祖的执念很深，只要能去皇陵，或许可以见到德昭公主的残魂。”
　　解铃还须系铃人。
　　南尽欢想起进屋之前燕惊影同他讲的那些往事，对方的意思很明显，既然九华梦倾心于他，那便希望他能去一趟淮安皇城见到长和公主，争取能让她带着自己入淮安皇陵，最好能见九凉秋的残魂一面，实在不行，也可以让九华梦给予他阅读皇室密卷的许可，找一找有没有关于当初九凉秋的诅咒如何解除的方法。
　　“至于叶小公子，尽欢不必担心，我派了苏戊与他同去扶风城，虽说苏戊先前多有不敬，但毕竟听命于微雨阁，总不会伤害叶小公子的，况且苏戊作为苏家阵修，禁制方面有什么问题他也能帮衬一二。”
　　南尽欢回过味来了，原来这燕惊影早就挖了个坑给自己跳呢。
　　“我记忆有失，对长和公主了解不多，贸然拜访恐有不妥。”
　　“这事尽欢不必担心，纵使你没有这些记忆，长和公主也必不会在意的，你只管去见她便是。”
　　这话说的有些怪异，南尽欢因了他话里有些意味深长的笃定皱了眉，没等他仔细琢磨对方话里的意思。燕惊影弯了弯眼角，云淡风轻地抿了口茶，一句话将南尽欢最后的拒绝也堵在了嘴里：
　　“扶风城的事不会耽搁，叶小公子今日卯时便已同苏戊一道动身了。车马早已备好，事不宜迟，尽欢不如今日便出发前往淮安皇城？”
　　……这兔崽子！居然出尔反尔！
　　南尽欢按了按额角压下想要毫无形象地把叶行止破口大骂一通的冲动，虽说叶行止一开始便没有明确答应过带他一道去扶风城，还被跟着扯进了微雨阁的事里来，但这样说丢下就丢下毫不拖泥带水顾及情面的，令南尽欢还是有些郁闷。
　　看着对面依旧笑得如沐春风温和如水的青年，他有些头疼地想，燕家的人真是一个比一个不好对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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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有人说让我把修真的阶级放一下，虽然这篇文涉及阶级的方面不是很重要，但还是放一下吧
辟谷→炼气→筑基→凝脉→金丹→元婴→合体→渡劫→化神→飞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