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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柒 ...

  •   翼状飞檐铺着层层叠叠的青蓝琉璃瓦,被如水的月色温柔包裹,燕惊鸿披着一身初春夜里湿重的霜寒站在紧闭的红檀木门前,冷冽的寒气环绕在他的身边。良久,他叹了口气。
      燕惊鸿揉了揉额角,垂下眼帘敛去眸底最后一点疲惫的神色,调整了一下表情,然后推门进了主卧。
      房屋里袅袅弥漫着助于安眠的烟香,流炎石嵌在墙壁上,流动的火灵气让屋子里的空气变得温暖如春。苍白瘦弱的青年披着一件月白的大衣坐在窗边,见燕惊鸿进来后扬起嘴角安抚性地笑了一下,一双相似的桃花眼里潋滟了波光,尖尖的下颌被月光勾勒出憔悴消瘦的弧度。他本就生的阴柔俊美,这一笑更是令窗外的皎月都为之失色。
      燕惊鸿看着他虚弱的模样有些心疼,想伸手抱住他,却又唯恐身上从外面带进来的寒气影响他的身体,只得对着这个唯一的弟弟板起脸:“怎么穿的这么少?夜间寒气重,早点睡吧。”
      燕惊影弯着眼点了点头:“尽欢今日来了吧?”
      “嗯。”燕惊鸿将手放在怀里捂热了,才过去将他从软椅上扶到床边坐下,蹲下来亲手给他脱鞋袜,“他似乎记忆有损,一开始还没认出来我。不过叶家的那个小公子也在他身边。”
      “叶行止?他不是被逐出叶家后就失踪了么?”燕惊影拍了拍他的肩,示意他可以自己来。
      “他这些年应该一直待在望雪门。”燕惊鸿不为所动,仍是执意给他脱了鞋袜,褪了大衣,又帮他盖好被子,“严尽野总归不会对他坐视不理。”
      燕惊影有些无奈,自他的身体病弱之后,他这个哥哥总是不放心下人,生怕别人将他伺候不好,因此对他的起居照顾一向是亲力亲为。只得任了燕惊鸿给自己掖好被角,他瘦削的身体被松软的被子包裹,愈发显得人比娇花弱。
      他靠在软枕上,抬手抓住转身欲离的燕惊鸿衣角,苍白的嘴唇抿了抿,开口时声音轻细:“明天我想见一见尽欢。”
      燕惊鸿脚步顿了顿:“可你的身体……”
      “我没事。”燕惊影打断他的话,温和笑道,“尽欢没那么好糊弄的,我们既要拜托他办事,也该拿出自己的诚意才是。况且只是见一面聊一聊而已,不会有影响的,我有数。”
      燕惊鸿看着他笑起来的样子,垂在广袖下的拳头紧了紧,终是点头答应下来。

      燕惊鸿一出门便看见了抱剑斜倚在廊柱旁的叶行止,他早已换回了原先的窄袖劲装,锋芒毕露的少年望过来的眼神刀子般锋利,燕惊鸿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叶小公子,夜深了,早些睡吧。”
      叶行止盯着他,神色晦暗,片刻后终于开口,声音还有些沙哑:“……关于五年前扶风城的事,在他面前,半个字也不要提。”
      “包括之前,一直跟在他身边的那个苏家小鬼。”
      这个“他”指的是谁,意思很明显。燕惊鸿顿了顿,没有回应他的话,提步离去。
      叶行止望向紧闭的红木房门,闭了闭眼,似有若无的叹息声化在这满庭月色里。
      他对南尽欢失去记忆这件事一直郁结于心,甚至答应他一同去扶风城也是带着希望他能回想起来的私心。直到白天南尽欢对他说出了那句话。
      恍惚之间,很多年前,也有人这么对他说过:
      “……喂,这是你的剑吗?”
      “名剑有灵,须用心护养,你这样是在缩减它的寿元。”
      ……
      记忆里犹带着明朗笑容的青年清晰如昨,跨越了久远的时空,与白天南尽欢的脸重合在一起,叶行止的眼底划过一丝意味不明的神色,绷紧了身体,五指发了狠劲紧握孤鸿,直到指尖都泛白,他才终于清醒了一般猛地放松下来。
      他知道的,南尽欢本该一直是那个被称作“摘星逐鹤,望雪尽欢”的天之骄子,他本该是张扬恣意,得意尽欢,一生不识愁的少年。
      他是一张白纸,不该被染上多余的颜色。
      以致如今,叶行止也开始不希望当初那样恣意潇洒的少门主,回想起那些足以将一名少年的傲骨摧折粉碎的不堪过往。
      他经历过那样的绝望,被迫磨平了每一处尖锐的棱角,只有在看到与以往无二的南尽欢时,才会寻到一丝久违的骄傲与锋芒。
      恰如回到了当初,正同学少年时,意气风发,纵马扬鞭的模样。

      旭日自天地相接处缓慢剥离,逐退群星,唯余一弯浅浅林上月,还挂在枝头不肯落下。
      清晨的薄光洒在杨柳堆烟的后院里,寒凉凛冽的锋锐剑意漫了满庭。
      银白的剑光划破虚空,满天剑花交织出细密的帘幕,好似清雪漫洒,地面犹未退散的晨露迅速结了冰,在青石砖上铺起层层的霜来。
      白衣的青年踮足踏风,挽剑刺出,削骨如雪的剑意凝在藏器的锋刃上,一往无前。
      不同于生机勃发的清风剑法,望雪剑法中是悲渺苍茫的肃杀之意。相传是是清虚子云墨安在望雪峰清心苦修时所创,凝聚了望雪峰常年不化的萧瑟风雪,清虚子站在苍崖之巅,面对万壑连峰刺目的白色,猛然悟道。
      暮冬飞雪,葬埋青山,却并非是风烛残年,气数将尽,反而是蓄着势的,蕴着来年春日的生机。
      是残阳落日,也是旭日初升。
      破而后立。
      是以望雪剑法虽看似剑势将竭,却满含杀机。
      一时之间,满院抽发新芽的杨柳竟仿佛倏然进入了暮冬,叶尽枝枯,雪满枝桠。
      南尽欢提着剑长身独立在积了雪的后院中央,闭眼稍憩。
      虽说他已阶至元婴,但每日清晨起早练剑已成了他刻进骨里的习惯。
      木轮碾过实木栈廊的声音伴着掌声传来,不大不小,却刚好是南尽欢耳力能及的程度。
      南尽欢睁眼,肖似燕惊鸿的瘦弱青年披着大氅坐在轮椅上,笑意温和地看着他,声音细柔,虽因体虚而有些中气不足,语气却很轻快:“多年不见,尽欢的剑道又有精进。你若天天这么练下去,我这后院的树怕是都活不成啦。”
      南尽欢知道这人应该就是燕惊影了,掀唇回以一笑,道了句“小燕公子过誉”便收了藏器入鞘,敛了周身的威压与残余的望雪剑意,这才抚平衣上褶皱,向对方走去。
      和燕惊鸿不同,燕惊影因天生体弱,连辟谷期都突破不了,无法入道,只是名普通人。修士无意识外放的护体灵流对他来说却是一种压力。
      燕惊影弯着眼睛微微仰头看他:“你现在已经是门主啦,可惜我不便起身行礼,还望尽欢不要介意。”
      南尽欢摇了摇头示意自己并不在意,余光瞥见廊外独立着像尊沉默石雕的燕惊鸿,见他颔首默许后,南尽欢伸手握住轮椅两侧,推着燕惊影在长廊上平稳前行。
      看来是这位小燕公子找他有事了。
      燕惊影有一搭没一搭地同他聊了聊近况,潋滟的桃花眼里始终漾着温和如水的笑意。
      “当年摘星会尽欢夺筹的风采,可真是令我至今难忘。”燕惊影让南尽欢推着进了屋,回忆起往事,唇畔勾起一抹轻快的笑来,“你逐鹤踏云的风姿倒是勾了不少怀春少女的心,淮安王的女儿长和公主还发誓非你不嫁呢,不过兄长说你记忆有损,想来也都不记得了吧。”
      南尽欢微蹙了眉,他没有摘星会的记忆,自然也不认得什么淮安王的长和公主,充其量只是听说过名号而已。
      据传,淮安王族有一位美艳绝伦的公主,号长和,名九华梦,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天赋极高,同时身负南方朱雀传承,是淮安王九陌萧最宠爱的嫡女。
      尽管如此,民间对这位长和公主最津津乐道的,还是她的容貌。
      传闻长和公主乘九凤祥云驾前往蓬莱岛出游,路遇百鸟阻拦,御车侍女为难之际,九华梦自车厢内掀帘缓步而出,惊鸿一瞥,竟使百鸟为之臣服,自发让道。
      原来还有这段往事,南尽欢摸了摸鼻子,有些惋惜,那可是传闻中能令蓬莱百鸟都为之倾倒的长和公主啊,他居然就这么把对方忘了个一干二净,罪过罪过。
      燕惊影摇着轮椅坐到桌前,立即有佣人递上盆热水,他在水里净了手后擦干,焚了香,垂眸静神,亲自拣了块茶饼开始沏茶。
      之前便有所耳闻,微雨阁的双燕公子中,燕惊影沏茶手艺堪称一绝,只是他很少为人亲手沏茶,富有者即使千金也难换燕惊影公子经手的茶。
      而南尽欢竟然就享受到了这样的待遇,看来可谓是不虚此行啊,叶行止要是知道了肯定得气死,他美滋滋地想,唇角不由勾起了一抹极淡的笑意。
      看美人沏茶确实是一件赏心悦目的事,半个时辰过去,燕惊影终于沏好了茶,他将茶沫沥出,碧绿的茶汤倒进两只冰裂纹白瓷杯里,一只递到南尽欢面前,换了个话题开口道:“尽欢想必已经知道微雨阁至宝被劫的事了吧?”
      三道煮制的君山银针是最适宜的程度,微涩却有回甘,饮过后口中生津,唇齿留香。
      看来是要说正事了,南尽欢抿了口茶,回味了一下君山银针清淡的口感,这才点了点头。
      燕惊影敛了笑意,郑重其事地道:“我听说了苏戊的事,是兄长心急我的身体,才会放任他做出这样的事来,我向南门主赔罪,还望门主勿要责怪家兄。”他没再以“尽欢”相称,言罢竟挣扎着想起身跪下。
      南尽欢眉间一凝,上前扶住他纤瘦的手臂,将他按回轮椅上:“小燕阁主言重了,我只是对此事存疑,并无责怪之意。”
      燕惊影叹了一声,道:“这便是我今日来找南门主的缘由了,只是此事事关微雨阁声誉,还望南门主勿要外传。”
      南尽欢闻言正色,凝目静待对方下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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