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尽欢》白衣游子

5、伍

　　“这么多年过去，南门主还是这般毫无长进。”
　　青年的声音轻飘飘地落进南尽欢的耳里，带着点胜利者的得意。他转过身来，黑色的眸子深沉得吓人。
　　南尽欢笑的时候，眼角的弧度微弯柔和下来，是很好看的，甚至看起来有些温顺。但他不笑的时候，沉下来的眉眼却是蕴着内敛的锋芒。而此时索性连那掩饰也不要了，像只锋芒毕露的鹰，锐利起来的眼角刀子般尖利，能在人身上戳出个洞来。
　　然后苏戊就真被戳了个洞。
　　几乎是刹那之间，苏戊只觉眼前明光一闪，来不及反应便被藏器一剑刺穿了左肩。
　　南尽欢这回是真生气了，下手毫不留情，那一剑生生将他肩膀穿透。青年疼得几乎要将下唇咬断，却一句痛呼也没有发出，唇角的弧度反而弯的更明显，痛苦和恶意在他脸上交织出一个狰狞的笑来。
　　他不能杀他，叶行止还在他们手上。
　　南尽欢沉眉看着他，半晌，开口道：“带路吧。”

　　微雨城的微雨阁在修真界可谓是久负盛名，作为最大的情报组织，微雨阁的存在于修士们而言是必不可少的消息流通渠道，他们总能通过各种各样的手段和途径第一时间获知各大秘境和上古珍宝的消息，因此大多修士都是很愿意花重金在微雨阁购买这些情报的。
　　当然如果仅仅是如此，微雨阁还不至于一家独大，它能让修士们如此信任的最主要原因，是因为微雨阁两位阁主，燕惊鸿和燕惊影，持有上古神兽的遗物——白泽目。
　　白泽虽不属于四方神兽，却与之齐名，号称天上地下无所不知，而白泽目也正是继承其主，只要通过白泽目，便能看到自己想知道的事。因此，从微雨阁传出来的消息，含金量和真实性是相当高的，修士们不敢得罪微雨阁，很大一部分原因也在于此。
　　南尽欢平日里也不是爱得罪人的性子，为人甚至可谓是很和善了，但这次是微雨阁不由分说绑人在先，南尽欢觉得自己没必要再客气。
　　苏戊带着他出了酒馆，画了个缩地成寸的阵法，瞬息之间便到了微雨城内。精修阵法的修士不多， 南尽欢留神瞥了眼他的阵图，发现他的阵术复杂晦涩，却有些眼熟，不由皱了皱眉。
　　苏戊领着他拐过两条隐秘的暗巷，青砖红瓦的华美楼阁便倏然屹立在眼前，朱门漆柱，飞阁流丹。金边黑底的牌匾挂在大门前，上书“微雨阁”三个大字，是非常漂亮的楷体。
　　刚一踏入屋内，着明黄绸缎的青年便迎了上来，手中折扇抵着下颌，笑道：“南兄可算来啦，燕某可早已等候多时了。”
　　来人长得像个白面书生，干净清秀，一双桃花眼满盛一湾笑意，明黄的长袍令他多了几分贵气，也衬得整个人神采奕奕。
　　修真界传言微雨阁双燕公子虽然长相极为相似，却并不难区分，原因在于两人气质截然不同，大公子燕惊鸿芝兰玉树，一把玉骨折扇更添风流，小公子燕惊影则是个完完全全的病美人，身形瘦弱，我见犹怜。
　　而面前这位，看来就是微雨阁双燕公子之一的燕惊鸿了。
　　南尽欢因对方语气里的亲切而皱了皱眉，他与燕惊鸿并不熟识，今天苏戊一闹，甚至可以说是交恶了。对方却一副故人相遇的模样，着实令他有些不适。
　　燕惊鸿看出他眼里的余怒，竟有些疑惑：“南兄缘何生气？”
　　南尽欢不想和他废话：“叶行止在哪里？”
　　燕惊鸿一副莫名其妙的表情，余光瞥见南尽欢身后流血不止的苏戊，电光火石间便大致明白了怎么回事，剑眉一蹙，沉声喝道：“苏戊！谁准你自作主张的？！”
　　苏戊不答，自和南尽欢撕破脸之后便毫不掩饰自己的恶意，只一双眼阴沉沉地盯着南尽欢。
　　燕惊鸿气急，微雨阁现在有求于南尽欢，对方身份还是望雪门门主，本该是他们好好哄着，这下倒好，苏戊一开始就把人家得罪了，微雨阁脸面都丢尽不说，他们求人办事该如何开口？
　　燕惊鸿拿折扇抵了抵额角，只得跟南尽欢赔笑道：“下人行事莽撞，冲撞了南门主，燕某给你赔个不是。”
　　南尽欢冷着脸：“我再问一遍，叶行止在哪儿。”
　　燕惊鸿叹道：“我的人品，南兄你还信不过吗？苏戊虽说对叶小公子多有不敬，但顾忌我的面子，总不会做些什么的。”
　　南尽欢皱眉，刚才开始这人就一副和他很熟的样子，真是莫名其妙，他冷淡道：“我与燕公子不熟，不谈信不信得过。”
　　这回换燕惊鸿不高兴了：“南兄你这么说可就不厚道了啊，你摘星会胜出后拿到的那枚白泽目，不正是从微雨阁这儿来的？”
　　南尽欢一惊，放出神识查探储物囊，发现确实有一枚圆润光滑的琥珀色石头，中央刻着猫眼的形状，再结合其上残留古神兽独有的灵压，看来是白泽目无误。
　　可他又仔细回想了一下，不记得自己有结识过燕惊鸿这个人。
　　燕惊鸿见他蹙眉陷入沉思的模样，也察觉出不对劲来了，他试探道：“南门主是……不记得了？”
　　南尽欢沉默。
　　燕惊鸿思索片刻，瞥了眼南尽欢身后低头不知在想什么的苏戊，开口道：“南门主先随燕某到客室坐坐吧，这儿不是说话的好地方。”
　　苏戊眸色一暗，仍是由侍者领着去处理伤口了。

　　燕惊鸿遣散下人，谨慎地探头左右看了一眼，将客室的雕花木门紧紧关上，回身给自己和南尽欢倒了茶，酝酿一下开口道：“南兄，你是……记忆有损？”
　　南尽欢垂眼晃了晃手里的茶杯，颔首道：“从闭关后，我的记忆就出现了问题，很多事都模模糊糊，有些甚至不记得了。”
　　燕惊鸿蹙眉：“莫不是被人动了手脚？”
　　南尽欢再一次陷入了沉默。
　　燕惊鸿细细一想，也明白过来了，能对这堂堂望雪门主的记忆动手脚的人，要么拥有高于南尽欢的实力，要么，就是南尽欢最亲近，最不设防之人。
　　可无论哪一种，目前为止对南尽欢而言，都不是他想看到的。
　　气氛一时有些凝重。
　　燕惊鸿叹道：“可惜燕某对南兄的事情也知之甚少，只知道南兄出身望雪门，天资卓越，摘星会夺筹后，被人称作‘摘星逐鹤，望雪尽欢’，其余……” 他顿了顿，“其余倒是不大清楚了，只知道五年前你闭关，云真人传位与你的事。”
　　南尽欢微蹙了眉，他发觉自己记忆有误后也曾试探过严尽野，得到的也只是“时过境迁，有些事不记得是自然的。”这种模棱两可的答复。
　　先前南尽欢以为自己只是记忆模糊，对严尽野这番说辞也持着将信将疑的态度，但再怎么记不清，总归也不会完全没有印象。
　　很明显，有人对他的记忆动了手脚。
　　摘星会这段时期的记忆特意抹除，是有什么特殊之处吗？
　　正思索着，燕惊鸿已经换了个话题：“苏戊前段时间刚来微雨阁，行事莽撞，多有冒犯，还请南兄见谅。”
　　南尽欢摇摇头：“我观此人心思阴毒，小肚鸡肠，怕是难成大事，燕阁主为何要收这人归阁？”
　　燕惊鸿叹了口气道：“我本也不欲收他，奈何他算是救了我们一命，为还他这个人情，只得应了他的要求收他进阁。这件事，说来还与我今日找你过来有关。”
　　南尽欢眉间一动，没有插话，听他接着说下去，
　　“去年初冬，我和小影受君家君辞之邀前往北岭参与迎雪宴，回来的途中却遭贼人埋伏，那伙人不知修的是何处功法，黑雾绕身，出招诡异，还能吞噬修士的灵力，我带去的护卫大多都是仰赖灵力作战的灵修，因此几乎全军覆没，后来苏戊偶然路过，他是非常罕见的阵修，画了个缩地阵，这才让我们侥幸逃脱。但也正是因此，微雨阁的白泽目落入了那群歹人手中。 ”
　　上古神兽的遗物白泽目统共有两只，功效各不相同，一只存着神兽的神力传承，被微雨阁拿去作为摘星会的头筹，而另一只晓世间万物，通古今，知天理，是微雨阁的镇阁之宝。
　　修士修炼的功法分为很多类别。其中最为稀有的便是阵修，虽说阵修不看天赋灵力，寻常百姓亦可修习，但因阵修要记的奇门八卦，阵图咒术最为繁杂，且大多没什么攻击力，百年来也就扶风城的苏家精修阵术一家独大，五年前苏家没落，阵修便愈发罕见。
　　“回微雨阁后苏戊说自己没有去处，我本打算帮他找个谋生的地方，奈何他执意要留在这儿，我查过他的身世，发现他出身五年前没落的苏家，想来是怕受了其他大家族的排挤，找微雨阁做靠山，也就答应了。后来我封锁消息，差人四处去寻当初那伙人的踪迹，却遍寻不到，后来想起南兄手上有另一枚白泽目，只得来找你了。”
　　南尽欢并不疑惑对方是怎么找到自己的，堂堂微雨阁，怎么可能没几个通风报信的眼线，恐怕他们一到扶风城附近，就已经被察觉了。
　　因此他也没多问，只是挑了挑眉：“听阁主的意思，是想把这白泽目要回去了？”
　　燕惊鸿摆摆手：“当然不是，送出去的东西哪有拿回来的道理？何况这是南兄你应得的，只是白泽目本就是一对，两只生来就互有感应，燕某是想借南兄的白泽目，来寻回微雨阁的那一枚。说来，摘星会开办百年以来，南兄还是第一位真正拿到白泽目的修士。”
　　摘星会和论剑大会不同，它的规矩是在规定的时辰内在试炼场地里找到真正的白泽目，听起来简单，真正比起来难度却相当大，是以这么久以来，一直没人能在摘星会中胜出。
　　南尽欢摩挲着茶杯边缘，刚要开口，却听见院门处喧哗声起，隐隐约约有人喊“等一等！燕公子吩咐了不能进去！”然后就是一阵惊叫。
　　下一刻，雕花大门被精棉皂靴踹开，叶行止气势汹汹地提着孤鸿踏步进来，磅礴的灵力自门口蜂拥而入，少年的黑眸紧紧锁住相对而坐的南尽欢和燕惊鸿，皱起眉抿了抿唇。
　　南尽欢见他没事，松了口气，也不忘损他两句：“哟，叶小公子，你这是吃了火.药不成？”
　　叶行止在房间里莫名其妙被迷晕，醒来时就换了个地儿，正一肚子火没处发，于是没好气地白他一眼，回怼道：“我要真吃了，第一个炸你！”
　　他又瞥一眼燕惊鸿，眉头紧锁道：“你们说了什么？”
　　他是不担心燕惊鸿做什么的，他知道燕惊鸿是什么样的人，也知道他和南尽欢的交情，他紧张的是另外的事。
　　南尽欢笑道：“合着你是来听墙角来了？也没什么事儿，燕阁主拜托我帮个忙而已，不必担心。”
　　叶行止又翻了个白眼：“谁担心你了！”
　　他转头对燕惊鸿道：“燕阁主，我和他还有要事要办，不多陪了，告辞。”
　　燕惊鸿起身笑道：“叶小公子何必这么急，回头我让苏戊送你们去扶风城便是。今日天色也晚了，两位若是不嫌弃，便在微雨阁这儿住一晚，明日再去如何？”
　　叶行止刚要开口拒绝，却听南尽欢抢道：“那便多谢燕阁主好意了。”
　　叶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