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尽欢》白衣游子

4、肆

　　叶行止心一横，刚打算拼尽全力自爆灵力挣脱压制，却陡然觉得压力骤消，一枚拇指大小的东西裹挟着凌厉劲风擦面而过，黑雾聚成的弯刃也在刹那间全数消散，化作一缕黑烟缠绕在那个东西上。
　　“鬼界的东西？你怎么招惹到这些玩意儿了。”
　　让他从少时起就恨得牙痒痒的声音在头顶响起，果不其然，他一抬头就看见南尽欢坐在树枝上，晃着腿饶有兴致地打量着他。
　　南尽欢翻身从树上跃下，漫不经心地拍了拍衣服，走过去捡起刚刚他扔出去的东西，叶行止定神望去，却看见南尽欢手里拿着一朵寒水玉雕刻的梅花，寒水玉阴气极重，吸引这些鬼界的东西非常实用。
　　南尽欢将那玉梅仔细收好，笑眯眯地背手望向叶行止：
　　“你要去哪儿？”
　　叶行止翻了个白眼：“明知故问。”
　　他哪能不知道南尽欢的心思，估计是用什么手段听说了他要去扶风城，也起了意才跟过来，就指着机会要求自己带他去，要不是因为这黑雾来自鬼界，他都要以为这半路被拦截都是他一手策划的了。
　　事实上，他猜的确实不错，自从他出发后，南尽欢便偷溜了出来一直跟在他身后，这个时候露脸是为了以此为由名正言顺跟着他一起去扶风城，因此他笑嘻嘻揽过叶行止的肩，状似亲昵地道：“一起呗？这么多年交情了，我刚刚还救了你一命呢。”
　　叶行止瞥他一眼，讥讽道：“谁跟你有交情了，闭关五年的家伙。”
　　南尽欢摸了摸鼻子，好吧，他和叶行止确实只有一面之缘，接下来他就闭关了，也谈不上多久交情。
　　于是他只好转移话题：“就当你答应了，不说这个，你是不是招惹谁了？”
　　刚刚被南尽欢一打岔，叶行止这才想起来一件事：“你刚刚对我放了威压吗？”
　　南尽欢莫名其妙：“我对你放威压做什么？我跟你虽然没什么深交情，但萍水相逢总是缘，也不至于要置你死地吧？”
　　叶行止定定地盯了他一会儿，发现他确实没撒谎，心中一紧，有些烦躁地晃了晃脑袋“哦”了一声。
　　南尽欢没在意，倒是刚才叶行止失手落到地上的孤鸿不满自己被忽视，剑上流光一闪，嗡鸣了一声。
　　叶行止心情不佳，连带着脾气也有些不耐，踢了孤鸿一脚，剑柄接在手里，胡乱往鞘里一塞了事。
　　南尽欢不赞同道：“名剑有灵，须用心护养，你这样对它是在缩减它的寿元。”
　　不是他说，虽然南尽欢平日里喜欢大材小用，但他对藏器确实是相当上心的，每次用完都会细心用灵力擦洗修护。
　　叶行止闻言猛地抬头望向他，把南尽欢吓了一跳，他一双黑眸紧紧锁住南尽欢，复杂的情绪隐晦在那双暗沉的眼里，似是愤怒，又似是悲伤，有惊讶，也有失落。
　　他定定地看了他半晌，忽然笑了，那笑里却带着彻骨的寒意，像是把七情六欲都揉成尖刀，勉勉强强在嘴角划出一个惊喜又痛苦的弧度。
　　他终于开口，声音里的温度凉得让人心惊，带着些咬牙切齿的意味：“你还真是……一点没变。”
　　南尽欢怔愣片刻，却莫名有些心下涩然。

　　接下来的路上两人相对无话，马跑了，导致他们只能耗费灵力御剑，叶行止脸色差到了极点，全身都散发着“我不高兴别和我说话”的低气压，南尽欢也识趣地没有上去找骂，一时间两人间的气氛竟然达成了一种微妙而诡异的和谐。
　　天色渐暗，两人干脆就在扶风城附近小镇的一家客栈落了脚，叶行止去付钱， 南尽欢便待在大堂里要了二两酒慢慢喝，思忖着要怎么从叶行止嘴里撬出点消息来。
　　一壶酒下肚，南尽欢有些意犹未尽地咂咂嘴，这酒名字叫山间雪，味道辛而不辣，一口入喉竟有回甘，酒香清润，当真是上上品，他抬眼看向柜台前数钱的老板，心神一动，套近乎道：
　　“哎，老板，你们这酒可真不错啊。”
　　老板听到有人夸自家的酒有些得意洋洋，不免对这个白衣的青年多看了几眼。
　　只听青年下一句道：“只是比当年那扶风城的春意暖还少了三分醇厚。”
　　春意暖是扶风城特产，酒水清冽，口感醇厚，据说封泥解开后香气十日不消，因是独门秘方，技艺从不外传，因此自扶风城变成如今这样之后，这春意暖怕是再无人再能酿出第二坛来。
　　老板一听，不高兴了：“扶风城那是大城，跟咱们这小镇小村能比吗？况且扶风城最近可没落了，春意暖也失传了。不是我吹，我敢说呀，我们家的山间雪，现在肯定是这方圆百里最上等的！”
　　南尽欢挑了眉，状似无意地问：“哦？听老板所言，是尝过这春意暖的？”
　　大腹便便的老板得意地一挺肚子：“那是自然，我在这儿开店这么多年，什么酒没尝过？”
　　“那老板可知，当年扶风城到底出了什么事，以致这春意暖失传？”
　　那老板有些紧张地看了看四周，凑近了点压低声音道：“还不是因为——五年前那横空出世的魔头？”
　　南尽欢终于听到他想要的了：“什么魔头？”
　　那老板却不说了，睨着眼看他。
　　南尽欢会意，慢条斯理从储物囊里拿出一锭银子放到桌上，老板这才喜笑颜开，连忙把银子收下，接着讲：“五年前呀，扶风城被屠城了！”
　　南尽欢不着痕迹地皱了下眉。
　　那老板接着滔滔不绝地讲下去：“那扶风城是被一白发的魔头屠了城，当时有一位强大的修士，与他大战三天三夜，最终也没能挽回这场劫难，你是没看见，那场景惨烈的，真真是伏尸百万，流血漂橹。那最初阻止他的修士也生死不明，据说是被他的师门带回去静养了。”
　　老板话锋一转，又道：“不过，这都是现在坊间流传的说法，我可不这么认为。”
　　“哦？”
　　“那魔头屠城前一晚，我亲耳听到扶风城里传来了一阵龙啸，嚯，隔着这么远都能感受到那股怒气！要我说，定是那扶风城的苏家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惹了上天！是天要亡他苏家！”
　　四方神兽陨落后，便有不少人争抢上古神兽的遗物传承以振兴自己的实力，于是很快便出现了如今人尽皆知的四大势力——北方望雪门，西方清风派，东方扶风城，南方淮安王。
　　其中扶风城的苏家位于东方青龙陨落之地，因此对方有这样的猜测并无不妥。
　　“后来，我怕被殃及池鱼，还收拾细软搬离了这镇子一段时间，当时大家都在逃，但那魔头屠了城就走，从此再无踪迹。这扶风城就这么成了鬼城，白天都阴森森的，怨气冲天，也有人好奇进去看过，但他们一个都没有活着回来。两年后又来了一位修士，设了阵法，把扶风城里头的鬼给镇住了。从此扶风城便一直城门紧闭，进也进不去，里面的东西也出不来，瞅着没事，大家伙儿也就回来了，这镇子近两年才重新热闹起来。”
　　又是五年前。
　　南尽欢若有所思，余光却瞥见叶行止抱着剑结完账过来了，便随着他一同上楼，哪知叶行止连个眼神都不给他，进了屋就关了门。
　　被关在屋外的南尽欢：“……”
　　他不可置信，打开叶行止的房门，却看见对方安之若素地坐着给自己倒茶，孤鸿被他搁在桌上，杀气腾腾。
　　“……我住哪？”
　　叶行止瞥他一眼，继续喝茶。
　　孤鸿闪了闪，还是那样杀气腾腾。
　　南尽欢明白了，这是要他自己付账自己住，他有些头痛地退出去，早该想到的，按叶小公子那个性格，肯让他跟着已经是最大的让步了，哪还能指望这位公子爷给自己结账？
　　南尽欢摸了摸钱袋，顿觉有些胃疼，他在望雪峰上的时候灵石用习惯了，普通百姓中流通的金银自是没带多少下来，加之刚刚为了打听消息，他现在身上已经没多少银钱了。
　　南尽欢两眼放空目视前方，道：“藏器，你说我把你当了能换多少银子？”
　　藏器：“……”我们剑也是有尊严的！
　　当然，他就嘴上说说，不可能真把祖传的法宝当了。想他堂堂望雪门门主，待在望雪峰上要什么有什么，如今竟落得个风餐露宿的境地。南尽欢抱着藏器毫无门主形象地蹲在楼梯口，深吸一口气，内心感叹，人生真艰难啊。
　　正在他低着头唉声叹气伤春悲秋的时候，无声无息投下来的阴影让南尽欢心下一惊，黛青色的袍角闯入他的视野，简直如同突兀显形的鬼魂。
　　南尽欢眨了眨眼，抬头看向这袍子的主人，约摸是个二十来岁的青年，生的苍白瘦弱，此刻微微低着头，薄唇微抿，定定地望着他。
　　仰着头看人脖子有点难受，于是南尽欢站了起来，然后郁闷地发现对方比自己还要高半个头。
　　青袍的男子见他站起来了，才客气地行了一礼，开口道：“南门主，微雨阁燕公子有请。”
　　南尽欢有些奇怪：“你们公子找我做什么。”
　　男子避而不答：“此地不是方便说话的地方，还请门主赏脸。”
　　南尽欢挑眉：“我若不去，你待我何？”
　　男子看了他一眼，悠悠道：“那还请门主莫怪苏戊无礼了。”
　　原来他叫苏戊，南尽欢摸着下巴仔细打量他一番，开口道：“奇怪了，你是哪来的胆敢在我面前无礼？——区区金丹初期的修为，你认为你有这个能力将我强行带走么？”
　　他眯了眼，元婴修士的威压刹那间如洪流般朝那自称苏戊的青年身上压去。他是脾气好，但不是好欺负，对待熟人他可以成天嘻嘻哈哈，但不熟的人，尤其这种一上来就要上强制行为蛮横不讲理的，他可不会客气。
　　开玩笑，堂堂望雪门门主，怎么能让人压着欺负？
　　南尽欢还是留了手的，他没有滥杀无辜的兴趣，否则这个苏戊早就该承受不住元婴期的威压而爆体身亡了。
　　他看着那个羸弱的青年在汹涌而来灵压之下脸色愈发惨白，额头上渗出冷汗的模样，稍稍收了点力道，背过身淡淡道：“你走吧，我不见。”
　　苏戊脸色稍微缓和了一些，唇边却绽出点阴险的笑意：“苏戊自知能力不及南门主，但——不知叶小公子请不请得动您呢？”
　　南尽欢猛然回头：“……你什么意思？”
　　“南门主还没发现么，你我在这对峙这么久，为何叶小公子一点动静都没有？”
　　他说话的同时南尽欢便放出神识去查探叶行止的房间，果然没有感受到对方一丝一毫的气息。
　　这个时候叶行止会在哪，已经是毫无悬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