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袈裟》千树辞花

3、谁言笑语

　　忽然传来低沉的车鸣声，邹清明停在了操场边缘，几辆银色的面包车驶进学校，上面挂着红色的横幅，横幅上面写着，给灾区送温暖。

　　穿红色衣服的志愿者一下子涌上来，面包车的后备箱被打开了，邹清明看到满满当当的纸箱，里面沉甸甸的，会是她这几日要用到的东西。

　　面包车里不仅有物资，还送来了新的一批志愿者，好几个身材挺拔的小伙子，都争先恐后地搬运着箱子，往教学楼上送。

　　邹清明把细碎的刘海撩到耳后，微微醺着眼睛，半蹲下来，两只手臂笔直的搭在膝盖上。她有些乏了，对于横在她面前的人群，她也懒得绕开。

　　志愿者的动作渐渐慢下来，有两辆面包车已经开走了，这次运输即将结束。邹清明斜着眼睛，瞥见一个穿着深色休闲外套的中年男人从功能教室方向走过来，好像是这个安置点的负责人。

　　邹清明用力站立，她想着该上楼去了，不想偷听别人谈话。

　　男人的声音从她的背后传来，那个中年人略带亲昵的问候，让邹清明打了个寒战。

　　“小书啊，你爸爸又去广东了吗？官职那么高，还这么低调的人，估计只在你们陈家吧。”

　　“我爸已经很久没有回来了，可能是最近的案子有些棘手……李叔叔，可以带我去安置点看看吗？”

　　干净清爽的男孩儿的声音，像夏季傍晚的微风，与混乱的环境格格不入，邹清明惊得一纵，原来不是微风，是狂风暴雨的前奏。这个声音太熟悉了，在校园的广播站里，在国旗下，在学习交流会上，她都听过。被誉为宋川中学有史以来最有出息的学生，绝对不是浪得虚名，因为他陈筠书，是警察厅厅长的儿子。

　　没有人想在落魄的时候被熟悉的人看见，哪怕只是你对他很熟悉，我们总会有一种错觉，也许以后能够有幸认识。

　　邹清明火速地跑上楼梯，中途被台阶绊了一下，她调整好身姿，下意识的回头望向陈筠书。少年认真地在和长辈谈论，神色里满是那个年纪的阳光和自信，莫名其妙和邹清明划开了界限。

　　邹清明绑起头发，脚步稳定地走在走廊上。阁楼下，是优秀的学长，教室里，有匆忙的老人。

　　一个表情狡猾的老太太，杵在邹清明的位置上，小心翼翼的伸出双手，把邹清明的物资一样一样的挪开，最后眼尖地找到棉毛巾，每人三条一样的花色，她抽出中间那一条，重新整理邹清明的东西。

　　邹清明倚在门边，静静地看着老太太的所作所为。她埋着头，悄悄的走进去。
　　邹清明轻轻晃了一下老太太的肩膀，老人惊得一抖。老太太瞪大眼睛看着邹清明，头脑一片空白，手里还攥着毛巾。

　　她悄悄地转过头看了下周围的状况，邹清明的存在很是特别。

　　她先白了邹清明一眼，随后大叫了一声“还给你不就行了，你推我干什么？”语调凄切，带着哭腔。

　　这么一声，搞的邹清明一脸懵逼，她只是碰了一下她，连话都没说呢。

　　众人停下动作，看着一老一少之间的推搡，当然，事实上只是老太太一个人拽着邹清明摇动。

　　“我们老人身体不好啊，一大把年纪还要跑来跑去，你一个年轻人就不能吃点苦吗？”

　　“我知道这是你的毛巾，可是我们老人洗头就是要马上擦干，不然好感冒，就借一下，你就这么推我。”老太太声泪俱下，最后干脆坐在了地上。

　　“我也是做奶奶的人，你这么做让我寒心啊，我是怎么你了吗？啊呀！命苦啊……”

　　有几个老人过去搀她起来，被她激动地推开了。

　　老太太坐在地上胡言乱语，隔壁教室的人也被吸引过来了，对着邹清明指指点点。

　　邹清明觉得很难受，莫名其妙的成了众矢之的，话梗在喉咙里说不出来。

　　安置点的管理人员当然不会坐视不理，没一会，刚刚的深色外套的大叔小跑进了教室。

　　他迅速蹲下来，把老太太用力地扶了起来，大声地说：

　　“我是这里的负责人，有什么事情，我帮你解决。”

　　老太太用眼角瞥了一眼邹清明，见她没有反应，绘声绘色地艺术编造了一起以下犯上，斤斤计较的小心眼事件。

　　最后，还以特有的难听的，那个时代的脱口腔指责了邹清明一遍。

　　而陈筠书，就站在负责人旁边，目光深沉地盯着老太太。

　　事情总要收尾，负责人站起来，像个顶天立地的英雄，指着邹清明的鼻子，用文明的口吻，阐述了一起没有教养，不懂得尊重老人，性格恶劣的少女引发的乱象。

　　“过来避难的都是老人，就你一个年轻人，你还欺负他们！”

　　“我看跟你同龄的孩子不是好好的吗？就你特殊一点。国家照顾我们受灾的人，不是让你来占床位，蹭吃蹭喝的！”

　　“真不知道你是哪个学校的，这么没有素质！”负责人语气尖锐地说。

　　“是我们学校的。”陈筠书缓缓地说。

　　空气凝结了一会儿，邹清明恍惚着抬起了头，翻动自己的行李，拿出了一个蓝色的吹风机。

　　邹清明把目光凝视在吹风机上，眼圈红红的，递给了那位老太太，说：

　　“其实我是想问你，我有吹风机，你要用吗？我自己有带毛巾的，都给你……都没关系……”邹清明委屈地哽咽。

　　她心虚地往陈筠书那里瞥了一眼，两个人对上了眼神。邹清明竟然看到陈筠书的嘴角扬起了淡淡的弧度。

　　陈筠书自然的接过吹风，牵着老太太的手往床边坐。

　　“我帮您吹头发吧，奶奶，你年纪大了，要照顾身体啊。”

　　说着，陈筠书打开了吹风，开启了小风模式，吹风机的轰鸣声结束了这一场闹剧。

　　负责人僵硬的站在原地，许久他发话：

　　“姑娘，我想你来安置点是有什么特殊的原因吗？”

　　“啊？我……我其实右腿有残疾。”邹清明早就调整了一个病态的姿势，右腿无力的靠在，桌腿边。

　　“这样啊……”负责人有些尴尬。

　　有人过来叫他，他便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