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袈裟》千树辞花

2、何必相见

　　枯枝烂叶被冲到湿漉漉的圩坝上，胡乱地牵扯在了一起，如同清明错乱的思绪一般，曲折缠绕。

　　这场暴雨来的让清明措手不及，等她睁开眼睛的时候，家里都准备的差不多了，家里的电器都被搬到了楼上，电线和毛线缠在一起，衣服被随意打成捆，塞的楼上满满当当。

　　家里窸窸窣窣的声音没把清明吵醒，是路面上老头的疯叫声，撞击了她本来安稳的睡意，她不得不睁开眼睛。

　　清明以为在灾难面前，村子里的人会像待宰的羔羊，只会盲目地挣扎。毕竟她没有经历过会造成人员伤亡的自然灾害，加上现在随便一个意外身亡，都会闹的人尽皆知，洪水这干猛兽，难免会制造出如阴云笼罩着的恐慌。

　　可是没有，一切都像安排好的一样，顺理成章地发生了。就连窗外老头的怒吼，都像酝酿了好几年，爆发出镇静的腔调。

　　计划还是百密一疏。

　　在把所有的家用电器都搬到二楼以后，清明的父母终于停下了配合应和的声音，看着她睡眼朦胧地从没有被单的床上爬起来，一脸嫌弃。

　　连日的暴雨终于歇了一口气，虽然没有太阳，但有大片压的很低的乌云。

　　清明的头脑眩晕，因为昨天晚上睡得很晚，因为没有淅淅沥沥的雨声伴她入眠。

　　蓬松的头发盖住清明的眉眼，她差点没从楼梯上面摔下来，幸好有铁栏杆撑着她。她晃到堂屋，阴阴暗暗的，就连大门以外的天空也是昏暗的。

　　爸妈帮清明挤好了牙膏，她受宠若惊，平时小寒的牙膏都是自己挤的。用温水刷完牙后，她想找小寒一起吃饭，可是没找着，清明疑惑地唤着：“邹寒…邹寒…”没有回应。她的母亲从楼梯下路过，对她说：

　　“小寒去你七婶家了，城里的家。我们这里的圩可能要倒了。”

　　“那我去哪？外婆家吗？”

　　“糟讲什么，你外婆都去世好几年了，你一个住那里啊，我们不走诶。”妈妈有些忌讳地回答。

　　“那怎么办，涨洪水了，带我跑都不方便吧。”

　　“要不你去十三小吧，今天有车子来接，你快把东西准备准备。”

　　那就不是一个人了吗？清明苦笑。可惜外婆已经离开了，不然可以去她那里玩几天。

　　邹母直接塞给她一个袋子，她翻看下，什么都有，原来是早有准备。

　　清明要去十三小，和一干老婆婆一起，她们都不喜欢清明，背地里指责她占了她们的物资，车子上还有一个比清明还小的志愿者。

　　那个小姑娘穿着红色的志愿者服，头发梳得清清斯斯的，整个人一闪一闪的。

　　蒙着灰尘的蓝色中巴车，走进去地上也覆着泥污。不知道是鞋底的泥土弄脏了地面，还是地上的污水染黑了鞋尖。邹清明慢慢地踮着脚尖走上最后一排，靠着贴着透明塑料的玻璃窗，眼睛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车子在原地颠簸了一下，就要开车了。志愿者小姑娘环顾四周，都是老人，衰颓地摊在椅子上。只是最后一排，有一个漂亮的女生，仰着脖子，眼睛里什么也没有，腿上却摊着一本书。

　　红衣女孩快步走到后半截车厢，在邹清明旁边坐下。

　　“你在看书吗？”

　　“没有。”邹清明把头转向女孩。

　　“在行驶的车上看书，对眼睛不好。”邹清明平淡地解释，说着，合上了封面。
　　封面上写着《时文选粹》。

　　她们不再交流，邹清明把脑袋靠在靠背上，像老人一样平静地睡着了。

　　中巴车特有的迂腐味道，一直萦绕在邹清明的鼻翼，像一块化不了的黄油，黏糊糊地烙在心里。

　　就这么昏昏沉沉的，她被送到了十三小。

　　邹清明是在镇子里上的小学，因为是整个镇子最大的学校，教学楼是附近最好的建筑，通身暗橙的瓷砖，被灰白的线条隔开，设备也很齐全，图书馆、知心屋、青少年之家……可谓应有尽有。

　　至少是眼前的学校不能比的。如何形容这所名不见经传的十三小呢？这里没有任何布局可言，好像每一处建筑都是随意戳在那的。巴掌大的操场，不知道怎么容得下一个学校的孩子。教学楼甚至比不上邹清明小学里的那一栋旧楼，因为有老师在楼梯上踩空，那栋楼就荒废不用了。

　　邹清明小心翼翼地跟着志愿者走上三楼，她害怕因为劣质工程导致有一阶台阶的高度不同，如果她从楼上摔下来，可能再也站不起来了。

　　她不知道要在这里呆几天，至少时间是充裕的，洪水也不会说来就来，说走就走。她对跑来跑去的那些老人感到匪夷所思，他们似乎带着使命来到这里，每个人都有忙不完的事情，包括上楼梯，明明是老人了，腿脚应该不方便，却把邹清明旁边挤，争先恐后的往上爬。好像，有什么在等着他们，谁知道是惊喜还是意外。

　　老人们似乎都经历过艰难的岁月，面对用课桌拼接成的木板床，竟然没有人抱怨自己的腰腿不好，也是，说这些有什么用呢？大夏天的就再多给你抱来两床被子，也捂得慌。

　　可是邹清明就不一样了，作为一个出生在21世纪初的现代少女，她不能理解怎么在坚硬的木板上睡着，邹清明不怕热，她怕睡不着。都是年轻人，志愿者也很好说话，给她抱来了好几床被子，铺在木板上，旁边的老婆婆有些嫌弃，对邹清明说：

　　“现在的女孩子，真是一点羞耻都不懂，还能主动要被子吗？”

　　邹清明想，原来我是一个少女啊，少女应该矜持一些，不能这么直接。

　　“其实是因为我睡不了硬床，晚上会失眠，所以才会壮着胆子要的。”羞涩的神情从邹清明的眉眼中流露出来。

　　“不过，给的有点多了，奶奶，您要一条吗？”邹清明诚恳地问，手里拆着分发的衣架。

　　“我可比不上你们小姑娘，别把我热死了吧。”老婆婆盯着空调被。

　　邹清明觉得没事了，便想着出去顺顺路线，虽然地方破了点，只要是个学校，都算功能具备。

　　她特意避开了穿红色马夹的志愿者，这是她的习惯，就像买衣服，会特意避开店员，邹清明有自己的判断方法，但她是个意志不坚定的人，别人的建议，会让她乱了阵脚，等后悔起来，都找不到宣泄的途径。

　　厕所，就是那样的厕所。一整排石砖的洗手台，边边角角处，积满了灰尘，黄色的肥皂，就放在水龙头旁边，因为经常使用，被摸出了中间瘦两边粗的形状。水龙头不可能全都关上，总有那一两个，时时刻刻地滴着水，她却没有心思去计算水的流速和体积。

　　然后是军绿色的两顶大棚，邹清明不想进去看，里面一定有很多人，她听见哗啦哗啦的水声了。

　　等她绕过大棚，回头看着了一眼厕所，找找洗澡的场子，却发现大棚里闪烁着黄色的光，她看见两个赤身裸体的老婆婆，迟钝地擦着身体。于是邹清明用力地跑开了。

---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我们倾国倾城的男主角就要闪亮登场了，请准备好西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