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昼之间》白壁

4、蔷薇

　　雨愈发的大了，枝叶被打击的声音交杂着它在风中的颤抖声，本就临近黄昏的天空因为乌云而变得黯然无光，像在水中倒入了凉薄的墨汁，黑色层层叠叠的晕染开来，公平的沾染每一个纯色的角落。
　　昏暗的天空掩盖了所有的光晕，只余寒彻的风携着雨在空气中放肆的游荡。
　　吴嘉年将伞举过顾晗的头顶，拿着伞柄的那只手白皙细腻，没有一丝伤痕。停留在顾晗嘴角的那只手被她收回，毫无力道的自然落下，牵住了顾晗的手腕，距离手掌三厘米的位置，不远不近，同样礼貌––而疏离。
　　被牵着的顾晗完全没有要挣扎的意思，只是看着吴嘉年黑色长发下因为风的吹拂而微微露出的耳朵，轻微失神。
　　白皙而柔软的视觉感，耳垂圆满晶莹，是很漂亮的形状，明明打了耳洞，却没有带任何饰物，干净的像一块温润的白玉。
　　感受到手上忽然传来冰凉的金属触感，顾晗看了自己之前被牵着手腕的那只手一眼，吴嘉年已经很自然的放了手，转而将雨伞的伞柄塞进了顾晗手里。
　　“你比较高，我感觉这样我们都比较方便。”女生的笑容依旧温和明朗。
　　顾晗弯了眉眼，同样一副笑意满满的样子。两个人都一副亲和友好的样子，可除去皮囊伪装的和谐，望进对方眼睛时，也只能窥视到一片幽暗静谧的深潭，不知喜悲，无辨明灭。
　　没有人言语的时刻，依旧保持着喧闹的氛围，雨水打在树叶上，叶子在凝重的昏暗中发出嘶哑的喊声，极力摇摆着，像个拼命挣扎的求生者。
　　然后是顾晗打破沉默 ，他举起伞向树冠遮掩不到的地方踏出几步，黑色的马丁靴一脚踏在混凝着泥水的潮湿草叶上，几滴污泥粘在他原本光洁的鞋面上，他低头看了看，一时间不由地皱起眉，但很快就又恢复了之前平静轻松的表情。
　　“那么，你的目的”吴嘉年好像没看到顾晗那一瞬间的皱眉，顺着伞的方向又向前一步，到了离伞不远的位置 ，又是同样的一脚踏过去，泥泞飞溅，顾晗的鞋愈发的脏，可她的鞋却一点泥水也没有遇上。
　　顾晗看着自己的鞋，向来爱惜鞋子的他一时间感觉自己平静的表情就要绷不住了。与此同时，吴嘉年直白的问句让他心头一凛，但他面上还是维持着那副笑脸，对于吴嘉年的问句用平和的语气做出回应:“我要......”
　　“啊，”就像是忽然意识到自己的口误一般，吴嘉年又重新开口，打断了顾晗尚未说出口的话语。“错了，你的目的地”她的语调欢愉，像是谈到了什么让她开心的事情一般，笑容甜蜜的像是想起心上人的少女。
　　伞上雨水顺和的留下，像一张网，生生割裂了站的明明不远的两人。他们之间的僵硬气氛并没有因为吴嘉年的话而得到缓解，反而显得愈发的沉寂。空气冷清而潮湿，湿气像是晕染了他们的假面，让他们的面容映在雨帘两侧，模糊不清。
　　又或许他们根本没必要看清彼此。
　　疑虑与猜忌就像在冬夜后苏醒的荆枝藤蔓，带着刺人的尖锐，以阴暗的潮气为食，暗不见人的角落里疯狂的伸长生长。在为自己遮风避日的同时，也让自己，不见天日。
　　“唉。”良久的沉默后，迎来的终于是顾晗的一声叹息，他隔着雨帘对上吴嘉年的视线，睫毛微微垂下，嘴角轻挑，露出一个有点无奈的笑。
　　他将手臂横亘到吴嘉年的斜前方，为她挡住了面前飘洒的雨水一瞬，然后转而握住了她的肩，往自己的方向轻轻带了过来。
　　他的动作很绅士而迅速，极尽温柔的照顾了吴嘉年，没有让她淋到一丝雨。仿佛之前用断然而阴暗的语言驱逐那些花季少女的人不是他，每个举动都彰显着他良好的身家修养。
　　这个过程极快，不过两三秒钟的光景，吴嘉年和顾晗就已经站在同一把伞下，面面相觑，又是无言的对望。
　　顾晗很快就移开了目光，转而看向伞外的周遭，先是目光快速的扫过视觉范围内的景象，又假装无意的偏过身体，扫视过之前的视觉死角。
　　所有不正常的存在者都已经消失，一切都像是平凡而日常的样子。
　　又或者说，他们消失殆尽的时间，才是最不正常的。
　　“那么，麻烦你带我去最近的公交车站吧。”顾晗看着吴嘉年茶色的眸子，轻轻挑眉，心中的念头愈发清晰。
　　‘所有异常的纠结点，所有的问题症结所在’
　　少女微湿的长发软密，被风微微吹动，半遮挡住她锐利的目光，只余那张笑颜，在雨水潮气的映衬下，美得就像晨间的石板巷里沾染着露水的野蔷薇。
　　‘都是这个女孩。’
　　垂眸间，顾晗忽然想起那句“美貌即原罪”
　　就像那位遗立于世人之外，爱上自己后，如神谕一般，枯坐至生命终结最后化为水仙花的神–––Narcissus。
　　他没有范罪，却死于自己的美貌。
　　但她不像水仙，她是野蔷薇，美得肆意。
　　“那么，”似是一点也不在意顾晗晦暗不明的目光，吴嘉年伸出手撩了一下头发，微笑着开口:“请你跟上，我所指引的方向。”

　　公交车站离南大很近，两人辗转出了校门，很快就到达了目的地。
　　吴嘉年和顾晗一并走到站台的雨棚下，举起右手，平摊开，示意顾晗把雨伞给她。没有犹豫的，顾晗将伞递回她的手里，却又在最后交接的时候微微勾住了伞柄。
　　流程忽然出现了意外，吴嘉年怔愣了一下，抬眼看向顾晗，却发现顾晗正盯着她笑的眉眼弯弯。
　　不同于之前的温和或礼貌，他这次的笑容显得格外真实，带着一丝痞气，却矛盾的让吴嘉年感觉他就像一株干净的向日葵，灿烂而富有生机。
　　‘不过，’她在心中自嘲，‘雨天的时候，不会有什么干净灿烂的向日葵的。’
　　“好心人，”顾晗莫名的笑意蔓延到眼底“我还没有告诉你，我叫什么呢。”
　　吴嘉年看着男生樱色的唇一张一合 ，然后唇齿间漾出两个字:“顾晗。”
　　“晗，”吴嘉年眯起眼睛，渐渐敛了笑容，声音显得有点冷清:“天之将明的意思。”简单的陈述句，娓娓道来的语气，没有一丝迟疑。
　　伞被递到她的手上
　　“嗯。”
　　“真是，”少女顿了一下，才继续说道:“好名字。”
　　顾晗要坐的那趟车次恰在这时经过，他向吴嘉年抱歉的点了点头，转身冲进雨幕中，在被雨水猛烈的打击了几秒后登上了公交。
　　看着他上了公交，吴嘉年举好伞，转身准备离开，可还没有迈出步子，就又因为顾晗的声音而停在原地。
　　“吴嘉年，北欧神话里，你最喜欢什么？”他拉开车窗，坐在靠窗的位置隔空与吴嘉年说话，问出一个毫无预兆的问题。
　　吴嘉年看向顾晗，却没有说话。
　　直到公交开动，吴嘉年才终于开了口，她的声音加在雨水声中，远远传来，如风声入耳，模糊不清。
　　但是顾晗最后还是看清了吴嘉年的口型。
　　她说的极慢，几乎是一字一顿。

　　“诸神 ，黄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