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上君》寐从容

68、第 68 章

　　姜烨说罢，转眸对上秦兆暄。
　　灯影粼粼影上湖面的微漾碧波，二人又皆是人中龙凤的好样貌:一人清俊潇朗，一人邪魅妍艳。
　　我暗自比较了一番，一时也说不出谁更胜一筹。目光又落上秦兆暄的琥珀眸光，他似有感应一般突然冲我一笑，整个眼睛里浅色的流光像极了琉璃盏中的果子酒。
　　哎，果然还是他更好看一些啊，笑起来的时候风仪更盛。姜烨平日就是太能装了，寡淡的样子像一抷凉白水。
　　白水哪里有果子酒好喝呢，我正如是想。腕上忽然一痛，我哎吆一声。
　　不满的朝姜烨瞪去一眼，待睨见他乌黑凤眸里的沁凉冷意，我下意识垂下脑袋，老实了。心里却犹是不甘，暗骂自己没出息。
　　“美人如花，当是细致呵护才好。”秦兆暄挑眉一笑，目光在姜烨握着我的手腕上转了转，才说:“男人的手嘛，容易失了力道。要是伤了花枝，那就太暴殄天物了……”
　　姜烨是何等神情我不得而知，反正随着他的话音，我的脸颊顿时一片滚烫。
　　“呵！”姜烨冷笑一声，反口说他:“如此听来，使臣定是没有养过花了。日日养花之人方知，娇花不仅要细致呵护，还当适时修剪。”
　　合着他冷落我的时候，权当是修剪花枝了，那为何不见他修剪苏馨蓉呢。
　　我气鼓鼓的不服气，望向被他日日呵护的那一朵娇花。苏馨蓉也正愣愣的听着，闻言后清冷眉目上的哀愁更添了几分，突然幽幽的叹来一口气:“是啊！若是修剪的好，哪里还有红杏出墙呢？”
　　我的脸色顿时一白，她搁这儿指桑骂槐还以为我的傻子吗？几乎是闻言之际，我立刻抬眸朝她怒目而视，哪料到姜烨的动作却先我一步。
　　“蓉儿！这里风大，你先进殿避一避风口，别在着凉了……”姜烨挡住我的目光，抬袖为他娇滴滴的花儿拢紧领口，声音轻的生怕吹倒了眼前人。
　　他刚才分明才训过我，不择而言又道恶语。眼下换作自己心爱的人，他竟能当做耳旁风似的。我就觉得自己这个太子妃，实在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窝囊。
　　本来是忍不下这口气的，我便是要走也得痛痛快快不留半点委屈的走。才要截下苏馨蓉抬起的步子，衣袖蓦然被人扯住。
　　自从看见姜烨就像老鼠见了猫的阿古，这会儿正一副苦大仇深的对我摇摇头。我知道她是怕我和姜烨再起争执，又徒惹自己伤心。
　　这么一岔神，苏馨蓉袅袅的身影已走出几步远。
　　我望着她挺直的腰背，莫名觉出她身上的一股子哀凉感。可笑，姜烨待她如珍宝，她哪里来的哀凉。
　　“正是赴宴时候，使臣该入席了！”待姜烨回转身，即刻对秦兆暄下了逐客令。
　　我其实一点也不想他离开，深知姜烨已经攒了一肚子的火气。谁知道秦兆暄一离开，他又会如何虐待我。
　　于是，我垂头时暗暗朝他使个眼色。晚风正抚上鬓角碎发，姜烨欲替我挽发的手指就顺势转了方向，他豁然抬起了我的下巴。
　　“你何时和他相识的？”姜烨寒潭似的眸子落下来，断言道:“除去你去景仁宫遇上他那一回，还有几次？”
　　被他钳住的下巴生疼，我又惊又怕。脑子里试图挽回局面，不晓得姜烨怎么就这么肯定我和秦兆暄不是初次相识。
　　“我，我和他真的只见过那一次……”我垂下目光不敢看他的眼睛，打算抵死不认。
　　“你自月初小产后就不曾出过章华台，可昨日他又不曾去过御花园……”姜烨缓缓说来，一字一句皆像针尖刺在我的心上。我欲辩解，忽然对上他厌恶至极的目光，愣住了。
　　姜烨倏而放开手，一边万分嫌恶的将触及我下巴的指尖在袖口上细细擦拭，另一边却嘲意顿生，说我:“想来这几日，你待在章华台里并不孤寂吧！长安，你都不嫌脏么？”
　　我豁然抬头，泪珠子顿时滚落腮边。摇摇欲坠的身形委顿在地，泣不成声。
　　“娘娘！”阿古哀声跑过来抱住我，瞪向姜烨为我抱不平:“娘娘这么喜欢你，你怎么能说这样的话来伤她啊？”
　　“哎，被人如此冤枉也是让人忧愁！”秦兆暄幽幽叹道:“早知如此，那晚还不如坐实了罪名呢！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啊……”
　　姜烨或是对我的话存有几许疑虑，我知自己哭一哭待他心软了还有回旋的余地。如今被秦兆暄一搅局，顿时噎了声。
　　耽搁这么久，聚上清荷居的人影重重，池水氤氲光雾，远远瞧去像是隔着薄纱的皮影戏。
　　姜烨的身形极快，我只恍惚一团明黄衣影掠过鬓发，再回神他已以手化剑直指秦兆暄的眉心，指尖隔着寸许的距离被莲花宫灯照亮。
　　“哎吆，不想太子殿下武学造诣这般高啊？”秦兆暄微仰的腰背抵上身后的石信宫灯，拍拍胸脯像是受惊一般说道:“太险了，太险了，这手中若是拿的一把剑，我怕是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啊！”
　　他一边说着，侧身从姜烨的身边挪出来，还不忘朝他笑一笑:“在下佩服，佩服！”
　　我从来没有见过姜烨这么黑脸的模样，整个人都凝结着冰冷，哪怕隔着十来步的距离都能让人觉得寒气袭身。我不禁抬手抱臂，哆嗦一下。
　　“暄大人居然能避开殿下的攻击啊……”阿古蹲在我身边小声嘀咕一句，她的音调极低，断断续续飘进耳朵里:“哎，他怎么只躲不还手呢。我还想看两人为情厮杀呢！”
　　我闻言一口气憋在嗓子眼，抬手对着阿古的脑袋敲下去。
　　“太子妃，地上凉。”身侧缓缓行至一袭玄色锦衣的袍角，秦兆暄俯身朝我伸开一只手，笑问:“快起来吧！”
　　睨着眼前骨指修长的手，色若牙白的瓷釉。我垂眸朝姜烨的方向瞥一眼，我敢保证自己若是被他扶起，姜烨能活吃了我。
　　于是无奈一笑，摇摇头说:“有劳使臣了，我自己能起来。”
　　顺势扶住阿古的手臂站起来，闻见秦兆暄哀哀一叹。也不知是说给我听，还是说给姜烨听的:“别看我这个人长得风流倜傥、玉树临风，可我真是一个痴情的人。谁要是让我的心上人受了半点委屈，我跟谁拼命！”
　　阿古好死不死，小声接上一句:“吹吧，连还手都不敢还拼命？”我生怕姜烨听见了，连忙捂上她的嘴。
　　天幕星稀，一轮明月孑然挂在夜空。姜烨背影清瘦，正垂眸望着自己的指尖发愣。我忍不住暗叹一口气，多少能理解他这种失望透顶的情怀。
　　比如我曾一直以为自己对阿古了解甚清，突然有一天才发现她原来什么都知晓只有我一人傻傻的被蒙在鼓里。这种难言的失望，不仅是来自对人事的畏惧，更多的是对己身的否定。
　　或许姜烨真的以为自己天下第一，可当他对上秦兆暄那会儿才蓦然发现，人家不仅能轻而易举避开他的攻击，还悠哉悠哉懒得还手，这就是赤裸裸的蔑视。
　　“呵！”我正细细分析他的思绪，忽而听见姜烨轻笑一声，转过身来，音色甚是清冷:“一国之君敢为小人行径，想来即便齐楚互市，我朝百姓对的也是一只豺狼罢了！”
　　别说秦兆暄了，就是我听后脸色都跟着一白。这个意思就是断然拒绝了秦兆暄，也枉费了他此次来齐的目的。
　　姜烨从来都不是一个为了儿女情长，荒废朝政的人。我觉得他是被气晕了头，不由地开口劝道:“你误会了，我和他什么也没有。齐楚互市是利国利民之举，怎么能这件事就……”
　　“你也配吗？”姜烨肃言打断我的话，目光冰冷，哼道:“就凭你，何时也别妄想影响朝政！”
　　我是不配，但他被当众撕破脸仍觉难堪万分，咬上唇竭力想忍住泪珠子。
　　“哎，眼睛都被你哭肿了啊！”秦兆暄突然扯出衣襟里的绢帕，他欲为我拭点腮边的水珠，却被姜烨一把夺了去。
　　“这是什么？”姜烨眉头一皱，厉声问我:“你的绢帕为什么会在他这儿？”
　　本来就气他方才的恶言相向，这儿瞅见姜烨登时铁青的面容。说实话，我忽然觉得有一丝畅快淋漓，于是挑了嘴角笑笑，并不愿意回答他的话。
　　一侧水榭忽而弹起铮铮琴音，清凌凌的调子宛若珠子滚落玉盘的脆响。隔着长长的连廊，我望见一袭羽纱的宫人正点足起舞。
　　宫宴似是开始了。噔噔跑来的太监身影愈来愈近，李平庚远瞅着这里的阵势，自是有眼力劲儿的止住步子。只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躬身回禀:“殿下，宴席开始了，皇上正等着呢……”
　　姜烨的目光如寒潭，幽幽影着碧水涟漪落在我面上。顶着他一刻不错的眼神，我僵硬着手脚同他对峙。
　　不知是这会儿清冷的气息，还是明知要离他而去的悲凉心境作祟，我只觉得整个身子彻骨凉寒。
　　姜烨不说话，我也无话可说，这可急坏了李平庚。他抬袖擦一擦额角的汗珠子，躬身行近两步:“殿下？”
　　“太子妃身边的宫女阿古，目无宫规、私通外臣，拖下去杖毙！”姜烨忽而一笑，眉目灿然。
　　我闻言大惊，只来得及触手碰上他滑凉的锦袖一角。姜烨却默然甩开我，大步走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