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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第四十九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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顶着明显的黑眼圈,我朝浴室走去,路过客房时我停了下来,靠门边听里头的动静。很安静,一点儿声音也没有,我猜他应该还在睡,为了不吵醒他,我刻意放轻了脚步,几乎已起落无声,而他……以我对他的了解,以及我昨晚表现出的态度看,他应该不会特地保持着警戒来防备我做什么了。
我都答应要等他回来了不是么?在他什么也不告诉我的情况下,我就那么做了承诺。
看着镜子里苍白而熟悉的脸,我惨淡一笑,头上的疼痛似乎更鲜明了,但我现在一点儿也不想去管它。
……
开始揉面时,天又亮起来一点,透过厨房的窗户,我看见铅灰色的阴云在北方堆积,一缕冷肃的空气从窗缝微小罅隙里钻进来,瞬间消失在暖意融融的房中。今天应该很冷,搞不好还要下雪,他出门的话……我心里一跳,下意识地就抓了几颗枣、一把桂圆干扔进粥锅里,脑子里却发出跟行动截然相反的声音:
不是,我没有为他考虑,并非刻意给他增加热性的食物抵御风寒,他连藏地的雪山都不在乎,这一场初雪能是问题吗?我只是……只不过觉得黑胡椒牛肉馅饼配桂圆红枣粥应该很好吃吧。
毕竟……这可能是我们的最后一天了。
三日期限即将结束,就在今天。我不确定他心里的三天如何定位,起点是否和我认为的一样,但我已不再考虑这个问题,我现在愿意将时间想象得紧迫一些,再紧迫一些,紧到不再有一分一秒的空闲,才能逼迫自己彻底走向那个注定的选择。
没有时间了。这句数次出现在梦境中,属于他的标签式语言,如今成为了我的魔咒。没有时间了,天色正一点点亮起,然后就要一点点熄灭,留给我发掘真相的分秒正在缩短,如果我不能把握住这最后一天,那么就要接受他所赐予的答案——他会将真相告诉我,然而,他所说的,的确就是公正而真实的故事吗?
我不知道。
我明白,其实我已不愿听他说。过去,确切说就在昨天之前,我还盼望着他打开紧闭的双唇,告诉我究竟发生过什么,我是那么信任他、依恋他,无比渴望由他来告诉我答案:只要是他说的,我都信。
可是现在……经历过再三询问又被再三拒绝,梦境与真实交叠的煎熬,以及跟踪失败等一系列事情之后,我已彻底分不清什么是真,什么是幻,而这一个我,到底又在这些亦真亦幻的过去与现在,包括未来里拥有怎样的位置和人生。
我不愿意听他所讲的真相,我要自己去寻找,自己去发现,就在这不断缩短的第三天里。我还有机会,我有机会的。
长出口气,我停下揉面的动作,身上热热的,背上起了一层薄汗,这份体力活儿因为沉浸在复杂想法里,带着情绪的关系,手上似乎特别有劲,面团揉得很筋道,弹性出色,光泽诱人,我将它拿到旁边醒着,拿勺子伺弄锅里的粥。
这口锅是爷爷从山外带回来的,十分好用,即使不怎么搅拌它,也不会将粥熬糊。红枣和桂圆在大米和糯米间沉浮,像渐开的花朵,开始散发诱人的甜香味。我搅动它们,仿佛也不由自主的搅动了脑海中一锅混沌,想起爷爷跟我讲过一件他小时候熬粥的趣事,却没有讲完,正到高潮处,他硬生生闭了嘴,将话题扯开。那会儿我还小,意识不到当中隐藏的问题,后来想起,那似乎是爷爷第一次提及他自己的过去,只有一半,缺少结局。
这个故事半途而废在我的话语后,因为我的一个问题,它被中止了。
我记得当时自己问爷爷:您的兄弟进来偷吃?粥还没熬好啊。对了,那个……爷爷还有兄弟?那就是我的二爷爷咯?
锅里的热气往我脸上升腾,我感觉眼睛里涩涩的,有些微酸痛,爷爷几乎从不说他自己的事,直到闷油瓶出现后,才一点点揭开层层包裹的秘密。这些天,他偶然吐露的一言半语好似管中窥豹,给我很大的提示。有些事……有些事我已隐约悟到了,却不敢完全肯定,但我想大方向应该是没错的,比如爷爷其实不是我亲爷爷,而是张家的人;爷爷也真有一个兄弟,只是不在这儿;爷爷还……亲眼见过我梦里那些血腥狂乱的夜晚。
不知爷爷现在走到了哪里,已抵达他要祭拜的老友墓前了吗?
故人重逢,虽是阴阳两隔,爷爷也一定有很多话想对他说吧。也不知……他们的对话里,可有关于吴邪的事?
在我神游间,时间默默流过,天色变得更亮,西山的轮廓整个出现在黎明苍白的光晕里,巍峨而沉稳,我身后也传来熟悉的脚步声。
“吴邪,起来得这么早?”
哦,闷油瓶来了。
我将炉火调小,回头招呼他:“小哥来了。”
“嗯。”他看着我,目光沉稳而温柔,我想我朝他露出的笑容一定也很好看,至少全然柔和无害,他不可能看穿我心里真实的想法。
他走入厨房,站到我身边,看我将面团切开,往里面包肉馅。
“我其实该起来得更早些。”我专注着手上的活儿,头也不抬地道:“这样你现在就能吃上早饭了,不过也快的,就做几个煎饼,喏,平底锅马上热好了。”
“不急。”他声音淡淡的,揭开粥的盖子看了看。
“抓紧点时间当然好,你不还让我做午饭吗?”我问。这些都是他昨晚主动提出的,说他今天还得出去一趟,麻烦我给他准备食物。
“……也不用那么赶。”
“不想耽误你的事嘛。”我故作轻松,快手快脚地往锅里倒油,开始煎饼:“昨天你回来的时候已经不早了,不然你肯定不会等天黑才出来找我。”
“嗯,那时我也刚回来。”
“那不就对了,你今天应该也是去西山吧,一上一下的,怎么也得大半天时间,午饭我估计你是赶不回来吃了,也不用赶,反正可以随时给你做。”
我将肉饼翻个面儿,往上边撒芝麻,香味在厨房里弥散,油与肉结合的“兹兹”声令人食欲大开,哪怕我已快遗忘肉的美味,也忍不住咽了口唾沫。
这时闷油瓶好像看出我的想法,低声道:“肉饼你也能吃,我考虑过了,熟肉没关系,别碰生的。”
这句话让我吃惊了,脑子里不由想起梦里他将我关在那个房间里时的情景。那时候……他对我要求得那么严格,可一切都没有改善,后来他便放松了,但那也是无可奈何之下的妥协和放任,颇有些破罐破摔的味道——反正我没救了,临死前让我吃两顿好的又怎么?他也只能为我做到那里而已。
再后来,发生了那件恐怖的事,父亲、母亲,还有那一夜中的所有人……我的疯狂究竟与吃肉有没有关系,连我自己也无法完全肯定。
他现在同意我吃肉是什么意思?是他真有确切的把握熟肉不会撩拨那股力量,还是又一次的……考验?
他难道又在试探我?
“我……我还是不吃肉的好。”犹豫一秒,我决定保守些,将熟肉饼铲到盘子里,又下了两个生的煎着。
“不要紧。”他靠过来,几乎贴到我身上,声音平淡而诚恳:“没关系,你可以吃。这些年我研究过很多,已经确认了熟的肉和油都没问题。”
“……嗯。”
心里突然砰砰乱跳,我感觉自己握着铲子的手正在发抖,并非因为可以开荤而激动,而是他刚才那句话里透露了一个重要的讯息:这些年他研究过很多。
这些年……意思是说,从我“死”的那一刻算起,到现在为止,已经过去了很多年对吗?那些梦果然是发生在过去的真实过往,随着时间延续,上一个吴邪死在多年前,如今的我,是过去那个已死的我的复生……
怎么可能?!
如果我真死了,又怎么可能还站在这里?!
……人死不能复生,可是,如果不是人呢?如果……如果加诸在我身上的那股黑暗力量并不属于人呢?
为什么?为什么它会有这样的效果,又为什么会落到了我身上?!
“吴邪。”
一只手突然伸来,盖在我轻颤的手上,温热有力。
“要糊了。”他在我耳边嘀咕,拉着我的手将这两个煎饼翻过来。
“啊,呃……刚有点儿走神,可能是饿了吧,昨晚就没吃多少。”我连忙回神,干脆把煎锅的主动权让给他,到旁边最后一次搅动粘稠绵软的粥,盛上两碗,他也很快将煎饼完成了。
太阳终于冲破厚重云层的阻碍跳了出来,但也只能持续很短时间,阴云的力量还在不断堆积增强,孱弱的红日迟早会再度被它们吞噬。
我和闷油瓶默默吃着早饭,他主动给我夹了个肉饼,我犹豫一下,大着胆子吃了,他都不怕,我怕什么,反正我又不是没吃过……当年生的都吃过,只不过大病一场。现在这是熟的,又在他眼皮子底下,出问题有他兜着,不怕。
他一直看着我,看我将这个煎饼吃完,眼睛里似乎又浮起了笑意,深邃温柔。
我稍稍瞥他一眼,心就禁不住狂跳,几乎要粉碎方才始终徘徊在胸中的恶意阴影了——之前我一直怀疑,他让我今天给他做早饭和午饭,目的是要拖住我,将我关在家里,别像昨天那样跟踪他。
放心,我不会跟踪了,没意义,我有更重要的事得做。
吃完早饭,我没有忙着收拾,而是跟着闷油瓶走回了他的房间,看他将背包拎起,又朝门口走去,让我意外的是他并没有带上那个骷髅,它还摆在桌上,空洞的眼睛默默看着我们进出。昨天跟踪他时走得匆忙,我没看见他是否带着骷髅,但我下意识地以为他带了,但从今天看……莫非他昨天也没带它?
“等等,那个。”我叫住闷油瓶:“那个……骷髅,你不带吗?”
“不用。”他答得很自然,眼皮也没抬一下,显然是毫无心机的坦然回答。
“……好吧。”
我忽然有些讪讪的,似乎某种心理给他看穿,揭发出来摆在阳光下,他却始终那么坦荡,光明得像此刻初升的太阳。
真不避着我啊,好像也不怕我再搞什么事儿,如果……如果我趁他不在,把这个骷髅怎么样呢?比如丢掉甚至砸碎,他会有什么反应?是勃然大怒,将我揍个半死?还是愤然离去,从此老死不相往来?
“怎么。”观察到我的踯躅,闷油瓶停住脚步,回头看着我,似乎在等待我开口。我却突然词穷,想了片刻,支支吾吾道:“这个骷髅……我,算了没什么,你走吧,早点回来。”
“嗯。”
他身影渐渐远去,我在门口目送他走向西山的方向,仿佛一只小船顺蜿蜒水径驶入了黑暗幽深的密林,直到完全看不见,才回到屋里,将门落了锁,深吸口气,盯住我的目的地。
爷爷的房间。
日光正好达到这阴沉一天中最亮的时刻,白金色光影为那房间紧闭的门扉画上了纹路,明暗交替,暖热分割,仿佛光明与暗影同时升腾,又纠缠着落下。
我怔怔盯着那扇合拢的门扉看了好一阵,才朝它走过去,每一步似乎都有千钧重。
“记住这几个数字,吴邪。爷爷吩咐我:这几个数字很重要,你要记牢了。”
19770305……
这是八个数字……现在,让我们将这些数字放到书架上,一层层数上去。
“咔哒。”
门把手转动的声音从未这样刺耳,响在我耳朵里仿佛是惊雷的轰鸣,我深吸口气,用力将门推开,一股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夹杂着亲情、友爱、关怀,和已经变淡,随时间走远的冷漠与反感,还有许多我始终看不清,分不明,也不明白缘故的复杂感触。
啊……爷爷。
打开这道门的瞬间,我眼前一阵恍惚,朦胧中似乎看见了爷爷的身影,他回来了,就站在房间当中看向我,好像他已等待许久,等待我必然来临的造访。他看着我一步步进入房中,深邃目光变得柔和,嘴角也出现一丝宽容的笑意,然后他将双手摊开,做出一个仿佛要拥抱我的姿势。
他的幻影并没有抱住我,而是递给了我一本厚重的书册。
“或许……这里藏着你想知道的东西,吴邪。”
将那一串数字放到书架上,你就会得到它……
“八个数字……比如1,那就是第一层的第一本,2,就是第二层的第二本,我们将每一层对应的那本书抽出来,翻到它们的最后一页,再看页码的最后一个数字,会又得到一个八位数。然后,注意了,我们把这个新的八位数上的每位数字相加,加到只剩两位,那么,头一个数字就是书架的层数,第二个,则是那一排书中的本数,这样你就会得到一本特别的书。”
或许有一天……或许终有一天,我们会启动这个算法,然后从书架上得到一本特别的书。
里面藏着你想知道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