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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第五十章 ...

  •   我走到书架前,仰头凝视一直顶到了天花板上的高大书架,这里所有的知识都沉默着,仿佛紧张的观众,屏息等待我要发现的对象出场。

      深吸口气,我将手指轻轻放到书架上,目光从或整齐码放在一起、或随意堆叠起来的书册上划过,心内开始数数。

      1,是从下往上数,书架最下层的第一排第一本;

      9,是最顶上那一层的第九本;

      7,是倒数第三层的第七本;第二个7,则需要将已抽走一本的书架重新数一次,再得到一次第七本,也就是方才那本旁边的一本。

      如果遇到0,那么我们翻开的就不是书本的最后一页,而是这层架上第一本书的第一页……

      ……

      按这个规律找下去,你会得到八本书,然后……它就藏在那里。

      我的呼吸几乎停止了,当我看到隐身书架暗处的东西时,一股难以言说的厚重情绪牢牢抓住了我,让我像溺水的孩子那样全无章法,狂乱挣扎,用尽全力去抓一切我能抓住的东西——我猛地伸出手,将它从架上一把拖下来,牢牢抱在怀里,仿佛抱住了一截浮木。

      我抱着它跪倒在地,浑身颤抖,眼眶里充盈着泪水。

      现在,秘密和真相就在我怀里,被我紧紧抱住。我的手掌与它贴合,感受从它上边传来的质感,它比我想象中大一些,厚一些——它是一本黑色封皮的记事本。

      好几分钟后,我终于克制住情绪,直起身细细观察它。

      这本记事本足足有一寸厚,已用得很旧了,我不需要打开它,已能从靠在一起的每一页上感受到沧桑印记,本子当中有些部分微微鼓出来,显然除开它自身的纸张外,里面还夹着别的东西。

      黑色封面一片沉寂,没有留下任何款识或签名,封底同样空空的,看不出任何讯息。它将一切收纳其中,牢牢地隐藏,沉默地守护。

      再度深吸口气,我颤抖的右手轻轻翻开了它皮质的封面。

      扉页是淡黄色的,纸质厚实而光滑,上面写了两句话,墨迹新鲜,我想这应该是爷爷在离开前才写上去的,如同戏剧开场前的司仪,迫不及待地要先给观众提出观影要求和建议,生恐他们不遵守规定,坏了之后所有的时光。

      “吴邪,如果你有机会看到这段话,请仔细看完。”

      仔细看完……我当然会的,爷爷。

      “你一定要有耐心,耐心和冷静缺一不可,否则你过不去这个坎儿,更将永远不得安宁。”

      开篇话语让我心惊肉跳,我眼前似乎又浮现了爷爷的身影——他已离开,现在仿佛又再度站到我对面,就像最后一次见他那天一样。爷爷高大身形慢慢化为了一堵透明的墙壁,阻止我贸然向前,同时也不允许我后退。他脸色沉肃,嘴唇紧抿,严厉的眼睛正看着我,当中蕴藏着万语千言。

      他早就知道我会来看这本笔记,我们朝夕相处那么多年,彼此的想法、性情都已十分了解,他既然给了我这个机会,我就一定会动用它。我的选择早已在爷爷预料之中。

      深吸口气,我下意识地朝房门外看了一眼,走廊上没有人,也没有半点儿声音,闷油瓶已经出去了,短时间内回不来,更不可能知道我在做什么。

      这本笔记……我直觉闷油瓶应该不知道它的存在,否则他会拿走它,或者换个无关紧要的东西摆上去,让这场密谋失败。毕竟,距离我们约定的时限只剩最后半天了,我如果一点儿办法没有,就只能乖乖等他回来,然后从他那里听得所谓的真相。

      那才是他希望看到的,他一直独自背负着秘密,然后用他的方法来保护我,但这一次……

      爷爷走前的神色语调,包括给予我隐秘提示的方法,都证明了我的猜测——爷爷称闷油瓶为族长,显然是以张家人身份听从他的指示,但在这件事上,在他即将离去的时刻,他却做出了另一种选择。

      爷爷把真相的钥匙偷偷塞给了我。

      恋恋不舍地将笔记放到桌上,我轻手轻脚关上书房的门,再落了锁,才回到桌前,认认真真看起来。

      我没有急着阅读,先仔细观察这本笔记,发现它的厚重别有原因:除开笔记本身具有的纸张外,还有很多来自不同地方的东西构成了它的内容——几张剪报,一些叠起来的纸、照片、手绘图形……有些整洁如新,有些却已破旧,它们都被整整齐齐地粘贴在笔记上,经过精心收集筛选,共同形成了我手里沉甸甸的分量。

      强忍着直接翻到最后一页的心,我再一次看向扉页上那句话,这是爷爷要对我的忠告,是他在我开启这趟真相之旅前最后的叮嘱:耐心、冷静。

      我会尽量让自己保持住。

      我在心里默默承诺,心脏还是不由自主地跳得更快,爷爷会这样吩咐我,原因只有一个:这里面会有让我失去耐心和冷静的东西。

      再一次深呼吸后,我毅然将扉页翻过去。

      接下来出现的内容令人吃惊:我本以为这本笔记里都是爷爷要对我说的话,谁知并非如此。

      现在,我眼前是一张叠起来的信笺纸,粘在笔记原本纸张的上面,我轻轻将它打开,发现是一封书信,字体苍劲有力,看得出是男人手笔。不过,信件开头的称谓已被抹去,我不确定爷爷是收信人,还是寄信人,抑或跟这两者都没有关联,只能从内容中寻找蛛丝马迹。

      “你上次提到的事我也注意到了,族长很留心那个人……吴家无关紧要,他们早就离开了计划,背信弃义的老九门……其实你我都明白,对我们来说,哪一家普通人又很要紧呢?当年的老九门计划因他们自己的怯懦退缩,最终沦为笑谈,何况又过去了这么多年……”

      看到“吴家”、“老九门”这些字眼,我茅塞顿开,信里提到的是包括我家在内的一些往事,重点应该就落在吴家身上,毕竟老九门早已衰落,能延续至今的家族寥寥无几。

      那么,所谓族长留心的那个人,难道是在说我?

      我赶紧往下看,果然,紧跟着的内容证实了我的猜测。

      “……吴家就那么一个后人,说不上有什么出色之处,族长的心思我们也猜不着,只希望他不是认真的。一个短寿的普通男人,有什么不得了?现在最重要的是门里的时间快到了,族长出来后应该会回族里,到时候再跟他说那件事才是正经。”

      那件事……哪件事?

      我又看不明白了,信中再没出现相关的内容,而是把话题转到了另一个人身上。

      这封信后面的部分,几乎都是寄信人对收信人的絮絮叨叨,批评指点——说他胸无大志,为人过于温软,心眼儿也太实诚,做事缺乏决断,瞻前顾后,甚至连“简直不像个男人,没点儿张家子弟的样子,小姑娘都比你会来事”这样的话都出来了,看着很是伤人。

      这……

      虽不确定这书信来往的两人是谁,我却突然有点不喜欢这个寄信人,他太强势,太专横,言辞中透出一种略显偏执的自信,似乎他所做的一切都正确,对方只需乖乖听话就好。

      “……罢了,这次先这样,你保重身体,年后我会回来,让你给准备的东西别忘了。”

      最后这句话倒是透出了浓浓的人情味,我想这人还是很关心收信人的,之前那些话也不再讨厌,反倒有些像强势父母对自己平庸孩子的教导吧。

      不知有没有收信人的回复?

      脑子里突然跳出这个想法,我赶紧翻到下一页。

      下一页的四角上钉着丝带,当中恰好夹住一张照片。

      我仔细凝视这张照片,只见它已被时光洗去了最初的鲜艳色彩,显得古旧而苍黄。我看见照片上是一片崇山峻岭,连绵不绝,从视野的这一头延伸至看不见的远方。这些山全覆盖着皑皑白雪,空中还有星点的雪花纷扬而下。透过画面,几乎已能感受到荒凉彻骨的寒意,以及一种更古老、更深沉的凝重气息。

      这样一望无垠,苦寒死寂的古老群山,巍峨得连雄鹰也无法飞越,连最吃苦耐劳的边地居民,也不愿在它脚下繁衍生息……调动从书本上学过的知识,我推测这些山或许属于藏地。

      这张照片的左下方有一个不明显的人影,他背对镜头矗立,孤独而沉默。

      这个背影十分熟悉,我认出他是闷油瓶……

      盯着看了片刻,我将照片翻过来,发现右下角写着几个字:张起灵,神山脚下,2005年4月。第一次见到的陌生字迹,工整端方,细微处可见柔和温润。

      2005年4月…

      我怔怔盯着那几个数字,脑海中浪潮翻涌。爷爷的习惯是不跟我提年份,我也不知自己这二十五年人生放到外面的世界中是何年何月。所有关乎岁月的记录都停留在梦里,但也仅仅只有模糊的一两次。

      比如我知道,大约在2003年2月,自己第一次见到那个闷油瓶,然后在2005年的8月份,他来杭州跟我告别,说要去长白山。

      2005年4月……是拍下这张照片的日子,对么?

      我记得,从塔木陀出来后他消失了一年,然后在第二年八月找到我,跟我道别。而这张照片上的时间侧面佐证了一个事实:来找我前,闷油瓶去了藏地的某座雪山,才会留下这张影像。

      他去藏地做什么呢?

      也是为了那些秘密吗?

      我在梦里也曾去过那里,还认识了张家兄妹……

      想来想去,始终不得要领,我将照片放回去,又翻到下一页。

      下一页是笔记本身的纸张,上面写着一些文字,和开篇那封信的笔迹相同,应是同一个人留下的。

      “族长出来了,不过他并没有回族里,而是直接去了杭州,这让我们很吃惊,还真跑杭州去了……莫名其妙。”

      写这话的人显然不理解闷油瓶的行为,语言不怎么恭敬,颇像私下里的抱怨。

      “好容易从门里出来了,族里上下都很想他,还有不少事情等着跟他商量,结果他压根不回来,一声不吭跑去杭州,听说每天就呆那小古董店里。昨天族里长老找到我,要派我过去劝他,我预感这不是个讨好的活儿。”

      从门里出来,跑到杭州,每天呆古董店……难道说的是那时候?!我恍然大悟,这,这不就是闷油瓶出门后来杭州找我,然后我表白失败的事儿吗?那会儿正当盛夏,三伏天的他还坚持每天来铺子里报道,虽然就干坐着,连主动跟我说话都不乐意,我还以为他……

      怎么,他从门里出来后连家都没回,直接跑杭州找我了?

      这人……怎么回事?反正我又不会消失,先回趟族里,晚几天来也没什么嘛。

      “虽有一万个不乐意,我还是千里迢迢赶到了杭州,和族长在西湖边碰面。这是时隔多年后我们头一次相见,我仔细观察他,感觉不太对……他好像有点儿变了。表面上他还那样,话不多,冷静冷淡,但我敏感地觉察到在他内心深处多了点儿什么东西,想来想去,我将那东西归结于人味儿。族长身份特殊,经历特殊,长久以来身上带着一种明显的疏离感,似乎他压根不属于这个世界,这世界上也没什么人能够真正走进他心里,包括我们——我们这些族人不过是他的责任,某种意义上,他并没有将我们当自己人。”

      闷油瓶是这样的?

      我一怔,仔细回忆梦里所见,不知不觉中,我已将自己的两段人生融合到一起,平等看待,印证着这本笔记中的说法。

      好像没错,我最初认识的闷油瓶看起来就是那样的,后来是跟我和胖子走得近了,才慢慢变得……

      变得更像一个人。

      “但是这次跟他见面,我觉得他入世了,变得生动,有感情,我想起道上那个铁三角的传说,哭笑不得,族长怎么也跟普通人混到一块儿去了?我确信改变他的是这份兄弟情谊,还有……那个吴邪。只是友情恐怕无法将族长重塑到这个地步,当中最关键的,还是对那个吴邪的牵挂和不舍吧,要命,他居然认真了。”

      我感觉脸上开始发热,写这笔记的人也太直接了,怎么一点儿都不懂遮掩,那个,那什么……我跟闷油瓶不是那种关系,至少他从来没承认过,更没说过什么腻腻歪歪的话。但是……但是我们睡过了。虽然以我对他的了解知道他绝不会和人乱搞,他愿意跟你睡,一定是他对你……总之,认定了才会睡!

      啪!

      我给了自己一耳光,胡思乱想到哪儿去了?!现在是神游的时候吗?冷静,让你保持冷静!这才刚翻几篇啊,就开始漂浮了?

      恨恨骂了两句,我觉得自己已经冷静下来了,于是接着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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