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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第三十四章 ...

  •   我将眼神移向念念不忘的血肉,胖子瘫在一旁,血还在流,他的身体已不再抽搐了,我伸出舌头,想去舔那些缓缓流过的鲜血,这个小动作落入那张家人的眼里,立刻换来他带着厌憎的踩踏,似乎恨不得将我的头踩碎!

      “怎么了?”

      刚刚叫着的声音来到门口,我听出来了,是黄医生。

      “这……这是……”

      黄医生的声音在看到这一切后戛然而止,他哆嗦着,身子发软,像一截失去了生命的朽木,不由自主地往地上滑。屁股刚刚落地,他似乎猛地醒了,双手抓住门框,用力挺直背脊,连滚带爬地挪向胖子,去检查他的状况。

      放手,那是我的,不许动!

      我挣扎,在地上蠕动身体,想阻止黄医生,那些张家的守卫立刻又给我一通狠揍,我嘴里尝到了自己的血,味道一点也不香甜。

      “还……还有救!”黄医生声音嘶哑,浑身发抖,语调都变了形,仿佛哭丧,“还活着,快快,我,我的药箱……”

      他又连滚带爬地去抓药箱,我将目光移回那个男人身上,发现他惨烈而绝望的双眼没有看我,而看向了房间的另一边。

      他看到了“它”。

      仿佛是粉碎微茫希望的最后一击,我看到他身躯摇晃着,像将倾的大厦,像即将雪崩的山峰。毫无血色的面庞此刻更是无可言喻的灰败,任何人只要一看他现在的神情,就知道他已彻底堕入绝望和痛悔中。

      毫无转圜,无可救药的死局。

      “怪物!”

      那个张家人在我头顶骂了一句,棍子重重抽到我头上,打裂方才的伤口,血更多地流下来,很快染红了我半张脸。

      我没理睬他,继续盯着那个男人,他瞳孔收缩,目光颤抖,显然胸中正澎湃着如巨浪般强烈的情绪,他与血肉混杂,露出了白骨的它对视,它的脸还是完好的,保持着生命最后的神情:震惊、痛楚、不敢相信。

      然后,他将慢慢视线转开,投向卫生间门外——那里堆着它生前穿过的衣裤和鞋子。

      片刻,他再将目光移向床尾——那里放着它生前提过的旅行箱。

      一切昭然若揭。

      “包……包好了,包好了。”黄医生嘴里颠三倒四,喋喋不休,身子抖如筛糠,脸上涕泪横流,精神绷紧到极限,似乎下一秒就要崩溃。

      “气管和声带都断了,必须马上送医院,只有急救完全不够……不晓得王先生能不能熬过去……”

      黄医生看向门口的男人求助,他却没有反应,于是又看向那个张家人,那人朝外围的两个男人点点头,那两人便过去,一头一脚抬着胖子出去,黄医生跟在他们后边,脚步踉跄。

      矗在门口的闷油瓶僵硬转头,目送他们跨出门外,浑身紧绷如一尊雕像。

      我被他们压制着,趴在地上动弹不得。

      “哎,你们……怎么回事啊,怎么都走了?”

      就在这时,通道那头又传来了一个声音,伴着细碎的脚步声逐渐靠近,我心里动了动,一种似远似近的情绪悄然萌发,像水中晕开的一缕颜色。

      这个声音是……妈妈?

      这一声终于打碎了闷油瓶的震惊与呆滞,我看到这个名为张起灵的男人身子一震,仿佛从噩梦中清醒,同时又跌入另一重更深噩梦的可怜人,他转过身,朝通道那一方迈步,我猜他是想阻止妈妈过来。

      “吴邪他爸爸这几天都没消息,听说张先生你回来,我就来找你,想托你找下他爸,另外……吴邪都关一年多了,能不能放他出来两天……”

      可惜晚了。

      就在他转身同时,妈妈的身影已出现在我视线中,她头发有些乱,拢着披肩,脚步细碎而匆忙,嘴里喃喃道:“怎么了,吴邪怎么了吗?你们怎的突然就扔下我跑过来了?哎呀!这,这……王先生?!”

      浑身是血的胖子被人抬着撞入她的视线,她因震惊停下脚步,目瞪口呆地看他们几人走过,然后又看向我们这边,眯起眼,想将这里的一切完全看清楚。

      “……张先生,这是怎么了?怎么回事!”

      妈妈撒开手,“蹬蹬”地跑起来,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闷油瓶计划中的动作被打断,他这时候也显得格外迟钝,好像还不如眼前这年过六旬的女人灵活。

      “张……吴,吴邪?!”

      妈妈看到了我,看到我被这些人围攻后凄惨倒地的样子,她更激动了,准备冲进房中来“救”我,闷油瓶一把抓住她手臂,制止她的动作,却无法制止她的眼神——下一秒,妈妈看到了满地鲜血,看到了形骸残缺的“它”,看到那堆衣服,看到那个旅行箱……

      妈妈全部看到了。

      时间似乎在那一瞬间凝固了,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破碎,一切飞速旋转起来,那几秒钟、几分钟像飓风一样迅速而激烈,在这间阴暗的地下囚室里轰然爆发!

      妈妈挣扎着,像渔网里正被拖上岸的鱼,奋力扭动身躯,似乎这样就能重归大海,获得生的希望,那张钳住她所有退路的网便是闷油瓶的手臂。他捉住妈妈,让她无法再前进一步,无法踏入这间房间里,来触碰我或它。

      妈妈的声音扭曲,嗓音从失控的尖锐,变成轰鸣般的怒吼,最后成为孱弱嘶哑的哀鸣——

      “老吴,老吴——!”

      妈妈朝我这里伸出手,身躯扭得像枯朽的古树,拼尽全力想朝这间房里靠近。

      “吴邪!吴邪!你干了什么?!是不是你——啊,啊?!”

      妈妈看着我的眼睛里翻涌着那么多东西,即使我已没有了人性,与她的眼神相对,依然让我感到战栗,那是一种超越了力量的力量,不在体内,而在人的灵魂深处,是我如今已不再拥有的东西。

      “吴邪……你们放开吴邪!不要打他!,放开我儿子!”

      妈妈又看向了那些男人,凄惶的神色里透着一股疯狂,看他们手里的棍棒和枪械,看到我身上横流的鲜血和伤口,这让她爱恨交织的身上爆发出另一股力量,那股力量阻塞了她奔涌的情感,将一切愤怒、伤恸、质问都变成了嘶哑的狂吼!

      “老吴啊——老吴——”

      她呼唤着已永不会回应她的人,就在三天前,他们才面对面地道别,如今,那人却已成为残缺的尸骸,以令人无法目睹的惨烈情状出现,就在那里,伸手可及。

      “老吴——啊,啊啊啊!”

      妈妈彷如泣血的杜鹃,一声声、一口口呕出生命中的全部心血。她满脸是泪,神色狂乱,头发散落,披肩早已都掉到了地上,被两人的脚步踩乱。

      我甚至感觉她的头发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白。

      “啧,麻烦……”

      踩着我头的那个张家人冷哼一声,招呼两个男人过去,他们便踏出房门,如训练有素的士兵,一左一右地夹着妈妈的手臂,将她从闷油瓶的制约下接管过来。

      “把她带走。”

      那个张家人声音冷淡,简短命令里藏着不耐,似乎对这场人间闹剧已看得厌倦了。而妈妈在落到那两个男人手里后,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猛然转过头,朝着闷油瓶吼起来,声音粗粝嘶哑,每一个字都仿佛磨碎了骨头喷出来的——

      “是你,就是你!”她不知哪来一股力气,突然将右臂从张家人那里挣脱,指着闷油瓶吼道:“就是因为你!”

      “就是因为你,我们家才会弄成今天这样!”

      闷油瓶看着她,一言不发。

      “都怪你,怪你!”妈妈几乎已经疯了:“我早就跟你说过,让你离吴邪远一点,不要带他出门搞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更不要逗他胡思乱想,又不结婚成家,又不生孩子,就那么一个人熬着,熬着等你呀!你能给他什么?!你有什么?!吴邪只是一个普通人,是我儿子,我就这么一个儿子!”

      闷油瓶的眼神藏在浓密的黑发下,我趴在地上根本看不分明,只看到他挺拔伟岸的身躯在妈妈的连番指责下颤抖,仿佛深秋里的树叶,马上就要坠到地上失去生命。

      “吴邪跟着你到处跑,我们担心,但没有对你生出什么看法,我们不敢,我们觉得他只是年轻不懂事,在外头闯荡两年就好了,会回来的,结果你老这么吊着他……”妈妈声音低下去,变得细弱,混合着哽咽,仿佛深夜里一缕幽灵。

      “吴邪这几年本来过了两天平静日子,还盼着他给我们抱个孙子,结果你又回来了,还把他弄成这样……吴邪变成这个样子,被你关起来,我没有怪过你,我和他爸爸甚至没有跟你说过一句重话,我们只是求你,能不能把吴邪放出来,就出来一天?让我们一家三口团圆一次?你说不行,你不准……你凭什么不准!”

      妈妈猛然爆发,拖着身子一步步朝闷油瓶身前挪,她颤抖着,怒吼着,眼睛里几乎要滴血:“你是什么东西!你……你凭什么这样对我们?我们跟你到底有什么仇,你要这样害吴邪,害我们全家?!哼,你别以为我不知道,啊?我,我自己养出来的儿子,我有什么不知道的?你勾引吴邪,让他整天茶不思饭不想的,就想着你,为了你不结婚不成家,人家孩子都满地跑了,他还孤家寡人一个,不就是因为他心里有你吗?!”

      “他——我们家吴邪想着你,你想着他吗?!你给过他什么?!你能给他什么?!”妈妈指着我,像一头咆哮的母狮:“你以前跟我们说,不希望吴邪卷进来,要保持距离,你怎么保持的?!你就这么保持,这么保持,这样子害死我儿子,害死我们家老吴,我——我杀了你!”

      妈妈吼叫着,声音已完全听不清了,只是纯粹的情感爆发,她挥动那只孱弱老迈的手,往闷油瓶身上打去,如细雨落到大地上,激不起一点烟尘。

      闷油瓶在妈妈的怒火中黯然后退,背后已贴住了墙壁,脸色惨白得几乎发青。

      “叫你们把她带走,磨蹭什么!”

      头上突然传来一股大力,似乎想把我的头骨踩碎,那个张家人显然火了,朝抓住妈妈的男人们咆哮,他们赶紧将人又拖回去,一左一右地架着妈妈,将她连拖带拽地送出地道。

      “吴邪——老吴,老吴啊!”

      ……

      像突如其来的暴风雨又骤然离去,这里恢复了寂静,还有一股令人窒息的压迫感,我被这帮人压制在地上,□□损害导致的迟钝和乏力也还持续着,这让我意识到自己并非真正的无敌,和他们所拥有的实力和武装相比,我其实还很弱,我还需要更多……

      舔舔嘴唇,我默不动声地观察四周,我预感还有一场风暴要爆发,那个男人……闷油瓶绝对不会就这样沉默下去的。

      我偷眼去看他,他巍然站在门口,我则像虫豸一样被压在地下,满身血污,伤痕累累。他目光锁在我身上,身躯似乎在颤抖,我发现他无表情的脸上似乎出现了一些让人看不懂的神色,那是我本以为绝对不会在他那里看见的东西。

      迟疑、畏惧、痛悔、震惊,还有……不知所措。

      原来他也会这样,当事情走到这一步,完全脱出掌控并导致比想象中更糟糕的结果时,他也会露出这种样子。

      ……

      这些都是我在那个最可怕,最浓黑的噩梦里所见的情景,当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梦见它时,它让我大叫着醒来,发现背上满是冷汗,浑身止不住地发抖,然后抱着枕头再也睡不着。

      这种状态持续了好几天才慢慢平复,我甚至不敢再去想它,反复宽慰自己:只是一个梦,一个噩梦罢了。

      可是后来,当他来到我的生活里,从梦境变成真人,并告诉我所有梦境都是曾经发生过的真实,我也从各种蛛丝马迹中获得了讯息——比如爷爷说,就在过年那天晚上,小哥他之所以不来看我,是因为他在和族人们激烈争论,固执坚守着留住我这个决定,而没有听从族人们的意见处理掉我。

      现在,将我再度回溯这个梦境,仔细揣摩它的每个细节,每个画面,然后和我所有知的侧面信息相印证时,很多东西便更加清晰而鲜明,也显出了它们背后藏着的每一滴血腥。

      现在,我的思绪回到梦境中,也回到当年那惨烈的夜里,我浑身是伤地趴在地上,被张家的守卫们压制,而他在门口看着我时,他呈现出的苍白、颤抖,以及难以穷尽的复杂神情,都在昭显着他的痛苦与悲伤。

      是他错了。

      是他的宽容善良导致了这个结果,他以为我还有希望,以为我们能够战胜那股黑暗力量的掌控,甚至不惜抛出族长之位与同族的决断相抗衡,而这一切换来了什么呢?

      因为他的固执坚持,才有这家破人亡,亲友染血。

      是他错了。

      “族长。”

      持续的沉默中,有人打破了寂静,是踩着我头的那个张家人。

      “族长,你当时如果听我们的,今天就不会这样。”

      他话说得很冷静,话音中不带一丝感情,这甚至并非一句责备,仅仅在复述客观事实。而这句话似乎也突然触动了闷油瓶的某个开关,让他从震撼和呆滞中醒过来。

      下一刹那,踩在我头上的力度消失了,我只瞥见闷油瓶身躯微晃,仿佛一道剪影骤然划过房间,那个张家人已被他捏着脖子,抵在了旁边的墙上。

      “……你都知道,对不对。”

      闷油瓶盯着他的眼睛低声问,声音粗噶低沉,如濒临爆发的火山。

      “你知道。我不在的这段时间,是你在负责这里,你知道他藏了钥匙对不对,你也发现他父亲不见了对不对,你为什么不及时处理,为什么不立刻跟我报告。”

      那个张家人昂然凝视他的双眼,咬着嘴唇一言不发。

      闷油瓶眉头皱起来,眼神也更加深沉,手腕收紧,那个张家人的脸色顿时变得更难看了。

      “等等,是我们发现的!”

      突然有个声音插入,我感到腿上一轻,在那方压制我的男人走开了,他也是个张家人。他朝对峙中的两人走去,急急解释道:“族长,别,是……是我们发现的。”

      闷油瓶转头看着他,一言不发。

      他立刻道:“那天该我们值班,我在监控里看到……看到吴邪的父亲提着箱子回来了,他进了房,然后就再没出现过。”

      他声音越说越低,说完后低头站在当场,像等待发落的罪犯。

      闷油瓶盯着他,片刻后低声道:“这件事你跟他报告了的,对吧。”

      这个“他”,显然指的是此刻被他掐住脖子的族人。

      “是……我,我说了,队长让我们不用管,他等你回来再谈。”

      “你没有跟我提。”闷油瓶转过头,盯着那个张家人,声音低沉而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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