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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第三十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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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还有很多……被囚禁的那段日子里,我仿佛不自觉地开发了自己的天赋,过去我从未察觉自己那么会记东西,我写的内容不长,也没有每天留下笔记,但几乎都把握住了那段时间的重点。
“7月的某一天,黄医生跟我提到……”
“好了,我知道,你都写过了,吴邪。”
他搂着我,打断我的话,声音低柔,奇迹般地抚平了我心里跳跃着的不安和不满,于是我也软和下来,顺势靠到他肩上,他立刻抱住我的腰,把我往他怀里压得更紧。我将手放到他腿上,他的另一只手便覆上来,将我的手握在掌中。
这样亲密,这样自然,好像我们真是一对久别重逢的恋人。
短暂沉默后,我又开口了,这次我讲出了笔记本上的另一些东西。
“……一段时间过后,我开始思考另一些事,就是发生这一切的目的。为什么我会变成这样?为什么我的身体会发生这些转变?它们一定是有什么目的的,医生们检查过了,我并不是中毒,也没有遭到辐射,更没有其他乱七八糟的情况,为什么……”
“嗯。”他声音低沉,搂着我的手也收得更紧,显然这句话触动了某个问题的核心。
那股力量令我一点点改变,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我在笔记本里相信记叙了那个墓地的情形,写我眼中所见的墓道,那些鲜血涂抹的壁画,特别主墓室里的那一幅……还有那个不知真假的传说,那里面,真的葬着当年那个大巫师吗?他真的像传说中的那样可怕,十恶不赦,然后真的有一些死忠属下想要让它回来吗?”
我身上发抖,未知的恐惧再一次抓住了我。这时,闷油瓶靠得更近了,甚至将脸贴到我脸上,传来无声的支持,但我还是从他的冷静里发现了一点不同——他也在发抖,显然他已经知道了这个问题的答案,只是还不愿,或者不能告诉我。
他知道这一切的发生是为了什么,对吗?
是之后的故事告诉他的,对吗?
我还没有梦见过“吴邪”的死亡,那究竟是怎样的场景?他全都知道,对吗?
他说……是他杀了我。
我抬头去看他,我们之间几乎已贴近得毫无罅隙,彼此交换着呼吸。
“这本笔记本,只写到倒数第三页,最后两页是空白的,因为……”
我声音颤抖得如同风中落叶,终于,终于要面对那件事,面对我至今不敢回想,不愿承认的血腥故事。
它也是真实发生过的,对吗?
“因为我只写到那天晚上,之后发生了‘那件事’,我就再也没有往笔记本上写过一个字了……”
他凝视我的双眼,瞳孔中翻涌着悲痛。
那件事……
那件事究竟是如何发生的,至今我的脑子里还有些混沌,重现它的梦境也显得有些不真实。我记得更清楚的是另一些感觉——那个夜晚,父亲从出门途中折返,没有告知任何人,偷偷溜下来看我,就在他说他要出发的时候,那回头一笑,仿佛刻在石壁上的图样般清晰而鲜明。
父亲笑起来,眼角和鼻头都红扑扑的,缕缕银丝在他脸庞边飞散,显得格外慈祥,我眼中这一幕也被拉长,定格,仿佛银幕上永恒的剪影……
黑暗终于彻底吞噬了我,世界在刹那间崩毁,我似乎能听到体内天崩地裂的乱响,神魂进入了另一重不可捉摸,不可言传的领域。
我发现自己沉在昏暗里,一切是那样飘渺,又有一种奇特的真实感充盈其间,我能知道这一切都是真的,一切都真实存在,只不过我换了一个角度,换了一个世界去感悟它们。
我感觉浑身发热,饥渴的感觉捆缚我的全身,这让我感觉愤怒而疑惑——我分明已成为黑暗的一部分,为何还不能从黑暗中汲取我所需要的一切呢?
还差一些,我还差着点东西。
是食物,对,我需要食物。
饥渴的感觉如同烈焰,在黑暗的深渊里熊熊燃烧,我本能地去寻找能够填满这份饥渴的东西,身前却似有一层障壁,将我压制在这里,动弹不得。
不,不能这样!
死亡的预感突然捉住了我,我觉得再这样被捆绑,再这样饥渴下去,我就要活活饿死、闷死了,于是我大吼起来,调动全身的力量去挣脱束缚,粉碎那不可见的屏障!
一次不行,再来一次,再来一次!
不断努力中,黑暗悄然扩大,与这暗影融为一体的我自然也感到力量汩汩而来,障壁上似乎出现了裂痕,透过那缝隙,我敏锐地捕捉到另一种东西——鲜嫩的香味,诱惑的质感,像猎豹世界中隐藏在山峰后边的乳白色光晕,鲜美浓醇,具有不可抵抗的吸引力。
“……吴邪?”
隐约似乎听见有人叫我,我一点也不在意,我忙着突破这可恶的屏障,然后紧紧抓住美味,抚慰这就要夺取我性命的焦渴!
很饿,很饿!
饿得快要死了!
“喀拉——”
我听到一声细不可闻的响动,跟着是第二声、第三声,很快成为一片连绵不绝的声响,仿佛天边连绵落下的雨帘,那象征着屏障的粉碎——我眼中唯见一片漆黑,但我知道它碎了。
我自由了!
没有任何犹豫,我猛地伸出手,用力抓住那让我坐立不安,饥渴万状的美味!
抓到你了。
好饿,好饿,饿了这么久,终于抓到了。
“……吴……吴邪?!”
那声音又响起来,慌乱而惧怕,闪躲着,奔逃着,像水底游鱼般妄图挣脱网的包围,逃不掉的,逃不了,在我面前它太弱小了……我不管它说什么,我什么也没听见,只有体内疯狂啸叫的饥渴驱使着我朝那甘美的香味扑去。
抓住了,抓住了!
我在黑暗的深处狂欢,嚎叫,我已和黑暗融为一体,但就在那一刻,当我触碰到那股令我几乎疯狂或死去的香味时,□□似乎又突然延展出来——我能清晰体会到指头与肌肤相触时的感觉,体会双手陷入皮肤,挖掘血肉的感觉,体会整个手掌深入腔体,饥渴揉按着那些具有浓烈生鲜香味,满手握着弹性丰足的肉块,被血液一遍遍滋养润滑的感觉。温热液体纷纷喷溅到我脸上时,穿越黑暗传来了难以言喻的浓醇甘美。
我将它们抓起,放进嘴里。
太好吃了。
“……呃……啊、啊……”
那声音渐渐小下去,变得细弱,不堪一击,最终断续在黑暗的包裹里,再也没有响起来过,世界清静了。
我从黑暗中脱身而出,又有一部分的我始终停留还在黑暗里,委身于它,在它的掌控下迷醉。我扑在美味上,醉心汲取它诱惑的香味,万事万物都不关心,此刻只有我,只有我的饱足最为重要,我实在饿了太久,忍了太久,现在终于……
饥渴的感觉逐渐退下去,我吃饱了。
真好。
脑子里一片混沌,我摸索着坐下,闭上双眼,感觉身体似乎正一点点变得轻盈,像秋日高天上絮状的白云,眼看就要飞起来,飘飘忽忽荡漾在蓝天里。
吃饱了,真好。
不知从哪里传来凌乱的声音,像数以万计的星辰从天顶降下,又像有一万个人同时在我脑子里辩论,他们起伏争吵,喋喋不休,渐渐占据了脑中的全部,这些噪音渐渐后退,成为世界的背景,让我归于宁静,从黑暗中脱离,重新回到这个有形世界,又与之前的存在截然不同。
吃饱了,好舒服……
我昂起头,感觉正自己躺在暖洋洋的海面上,头顶是碧海蓝天,日光明媚,身畔是平静的波涛微微起伏,似恰到好处的摇篮,清透的风拂动我的头发,吹散所有隐藏的愁绪,我的身下没有船,水却透不过来,我仿佛正躺在透明的浮板上,在海涛的拱卫下自由航行,载沉载浮,飘飘然,薰薰然。
从此岸,渡向崭新的彼岸。
呵,真好,我沉落在黑暗里,又同时航行在最光明的海面上,天高海阔,云淡风轻,太阳照耀着我,整个世界都闪闪发光,生机勃勃。
我从未像现在这样舒坦,感觉像现在这么好。
原来这就是吃饱了的感觉,真好啊。
似乎过去许久,我才从这让人迷醉的快感中醒来,美好的余韵还停留在我体内,让我情不自禁地露出微笑。我坐直身体,看着躺在地上的美味,他……
不,现在该叫作“它”了。
它就在我脚边,血肉剖开,脑浆涂地,一些血流到地上,已经半凝固了。我皱皱眉,心里发出一声感叹,多可惜。我吃不完这么多,至少一两天内吃不完,得找个地方将它放好,收起来慢慢吃。
这么想着,我站起身,将它从地上抱起,放到卫生间的浴缸里,脱掉那些碍手碍脚的衣物,并用水大略冲洗一下,我舍不得冲太多,血会流走更多的,我喜欢血,尤其喜欢混合了生肉的血,血肉交融的口感真是世间美好的极致。
黑暗在我眼前沉浮舒展,我感觉自己脑子里有一部分正在迅速改变,它们是情感、道德,以及其他我一时还说不明白的东西,它们让我彻底变成了另一个人,或者说……另一种东西。
比如现在。
现在,我看着自己宝贵的食物,心里一片沉静,唯一能撩动情感的,就是它所具有的美味,和超越一切的滋养效果,我还记得它……准确说,应该叫做“之前的它是什么”。
我叫它作“爸爸”。
那又怎样呢?
我有一点恍惚,更多却是坚定的清醒,自我意识与幻象已彻底融为一体,即使清醒着,我也不由自主地从那些环境中汲取力量和亲切感,、两个世界在我脑中并存,我记得自己身为“吴邪”的一切,同时也明白如今的我不再是过去的我。
现在的我是新生的了,之前的种种关系早已无法束缚我,情感、道德、深厚的亲情与爱,这些构成屏障的东西已完全粉碎,我有更大的目标,更重要的事,因此我要……
闭上眼,我感觉体内如一泓玄潭,静默,幽远,深不可测,那些跳跃着的火焰已消失了,成为构成我的一部分。
我得养精蓄锐,然后再从这里出去。
夤夜深深,风声烈烈,现在的我比任何时候都更强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