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光年》荀香九

6、报志愿

　　何小丽家境比他困难，中考成绩也差得多，想去普通高中就得花五万借读费，她父亲一听价格，立刻说女孩子读书有什么用，让她报职高，不花钱。

　　何小丽哭得死去活来，说她不想去职高学汽车修理，想去正常的学校。然而她爸爸一记耳光扇得她团团转，令她立刻改变了想法，随后又给她买一根名贵的马迭尔大冰棍。她妈妈很犹豫，然而问了几个亲朋好友，都说读书没用。何小丽终于平静下来，不再哭泣。

　　报志愿那天太阳很大，白晃晃的，晒得人看不清东西。一中是昨天交志愿表。其他学校都是今天交，所以门口挤满了交志愿的人，每个学生又带来至少一个家长，于是门庭若市，每个人都在嗡嗡地说话，说到最后只剩下一片白热化的耳鸣。

　　为了避免人多拥挤，门口的门卫规定，只有学生能进去交表格，李光年强自镇定，把志愿表交给桌子后面的阿姨。他以为她会抬头看他一眼，对他的成绩做一些评价，然而她什么都没说，只是扫了一眼表格，就把表格放在她旁边的大箱子里。大箱子里装满了和李光年一样的表。交完志愿表出来，阳光晒得李光年睁不开眼睛。汗水洗脸一样流下，他擦擦额头，在人群中搜索魏敏诗，却看到何小丽，她犹豫不决地站在门口，身边没有父亲也没有母亲，手里紧紧攥着她的表格。

　　他朝何小丽笑了笑，何小丽像是得到了勇气，朝他走上几步，问，你报的哪个。李光年说晋城二中。何小丽咬一咬嘴唇，说，挺好的。

　　他们相对站着。李光年想找点话说，打破被阳光蒸腾的沉默，然而他不知道说什么。此刻的他是中考的失败者，相比安慰何小丽，他更希望听到别人说点什么来安慰他。

　　何小丽忽然朝他倾身一倒，像忽然晕倒在炎炎夏日的暑气里。李光年条件反射地让开，何小丽向前跨出一步站稳，眼睛眨了眨，如梦初醒，注视着李光年。

　　阳光把何小丽身上常年不洗澡的味道蒸出来。那味道是无形的触手，撩拨着他，缠绕着他，他觉得应该有词汇为那味道和高压的阳光下定义，但他始终没有找到，直到十几年后，他看了一部红遍全球的电影《寄生虫》，在社长躺在沙发上和老婆聊天的台词里，那个下午在他脑海中清晰地复苏了。

　　李光年想跟她道歉，迟疑着说不出来。何小丽忽然握住他的手。他愣了一下没有挣脱。和书上写的不一样，女孩子的手并没让他心跳加速，他觉得何小丽的手很粗糙，手指关节粗大，有手汗，滚热地圈着他的手掌。他想抽出手，直接伸到冰冷的水龙头下面，用力冲。

　　何小丽抓着李光年的手，重重地捏了一把，说，恭喜你啊，上了二中，你一直学习都很好的。

　　李光年本能地想反问，你难道没看我的成绩单吗。你不知道我平时成绩是什么样吗。话到嘴边，在空气中凭空变形，成了最平凡的谢谢。还不够，他朝何小丽微微一笑，眼角扫到魏敏诗疑虑重重地打量他们。

　　何小丽也看到了魏敏诗，她松开他的手，在他身边擦肩而过，进去交表。李光年不自禁地松了口气，现在他的心才开始乓乓地跳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