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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麻将馆 ...

  •   李光年不再和何小丽说话,也不再送她回家,默契地形同陌路。何小丽的头发长长了,去理发店修了个童花头。两个人前后被找家长,形成了一种奇妙的结界。居然没人再找他们俩的麻烦。于是何小丽一直是童花头。毕业照上,她在多年前的阳光里皱着眉,眯着眼,纯良而困惑地凝视照片的另一头。

      照片中的纯良在现实中是一种阴郁。李光年的成绩并没有如期上升。失去了早恋的挑战,一种隐约的背叛折磨着他。好像他向现实屈服,放弃了何小丽。更令他不安的是她总是用童花头挡着脸颊,李光年不知道头发下是否有伤痕。

      他忙于思考自己的人生,于是他忽视了周围的痕迹。他不知道李东生不换工作的原因是赌博。

      先是和同事一起打五毛钱的麻将,随后一把变成五块钱,再后来变成五十块。夜班的补助并没那么高,李东生的水平也乏善可陈。可是赌瘾形成,就再没有办法遏制。他和同事借钱,债台高筑。他对同事说,哪有娃娃夜夜哭,哪有赌鬼天天输。

      同事大多没有瘾,他们清醒地陪他一圈又一圈。

      李东生渐渐还不上,遭到了同事冷言冷语的嘲讽。李东生最听不得别人的冷言冷语。他是才子,平时会写诗,还练字,曾经是县城的语文第一。利刃伤人犹可愈,恶语伤痕恨不消。欠钱和儿子中考的事他已不放在心上,终于在中考前一个月在商场里动手打起来。乒乒乓乓,滚作一团,撞倒几个货架和花车,混乱中同事受了伤。

      其他人努力把他们分开,同事要报警验伤,被其他人阻止。如果警察调查,势必泄露出他们磨洋工的事。他们分头将货架整理好,约定好李东生赔偿同事五千块钱。

      第二天早上供应商来送货,检查货架后就找了经理。经理听供应商说丢了东西,不敢大意,找来找去,原因竟然出在夜班保安上,赌=博,打架,弄丢了商场花车上的东西。气得经理扣了所有保安的半年工资,丢失的花车损失要他们填上。一群男人站在门口,越说越气,商量到最后,齐齐认为是李东生的不是,便来李东生家里找他。

      彼时魏敏诗在上班,李光年在上学,李东生不知道跑到什么地方去。十一个人在他家门口等到晚上,魏敏诗回来,见到这么多人,不知如何是好,晕头转向地请他们进家里,知道他们的来意后无法回答。

      那些人几乎得手了,几乎,幸亏她说,要问问李东生是怎么回事,唯一一个电话没打给李东生,而是打给了在本地公安局工作的二弟。二弟带着人亲自上门,人数上撑了场面,话也说得到位。软硬兼施,魏敏诗又额外多拿了两千块当做李东生打伤人的补偿。这件事才算告一段落。

      保安先走,二弟后走,魏敏诗送弟弟送到门口,二弟见他带来的人已经下楼,对魏敏诗说,黄赌毒,沾上就是废,我帮你,你跟李东生离婚。

      魏敏诗先是笑,后来看二弟是认真的,说,等光年中考完的,现在他马上考试了,突然离婚会影响他。

      孩子最大。关键性考试前的孩子比天王老子都大。既然这么说,二弟也不好再说什么,挥挥手,也下楼去了。

      李光年站在楼前的自行车棚深处,先是看着父亲的同事鱼贯出来,又看着一群不认识的警察出来,又看着二舅出来。那些人没一个人朝自行车棚里瞥一眼。

      暮色落下,他抬头看着自家的灯,朦朦胧胧的,好像灯光也不敢恣意地亮,有些底气不足。他没跟任何人打招呼,没发出声音,没有打开自行车棚里的灯。让黑暗渐渐将车棚外和车棚里融合。

      李东生的保安同事去找经理,闹了几次,而李东生一直不见影踪。经理不胜其烦,最后修正为所有保安扣三个月工资,并开除李东生。

      中考成绩出了,贴在校门口,李光年的成绩不行,大跳水。随后一中出了分数线,他比一中低了6分,想去的话,得交三万块的借读费。

      魏敏诗搞不清借读生和正式生的区别,先问二弟,二弟又辗转托人问了一中的老师,老师隐晦地暗示她,三万借读费确实能买一个正规学籍名额,这是教育局公开的政策,但是借读生只能进最差的班,再加五万,他能让李光年进重点班。

      再穷不能穷教育,魏敏诗立刻去银行把十年定期存款提前取了。在03年,八万是厚厚的一沓。魏敏诗一张张地数,李光年第一次看到这么多钱,心脏扑通扑通地跳。魏敏诗安慰他,没关系,老师说了,只要你能考上北大,这些钱全都能退回来。

      她数好了,把钱放在茶几上,等着第二天去一中办手续,然而一觉醒来,茶几上空空如也,八万块钱不见影踪。

      李光年吓呆了,魏敏诗先是要报警,想了想,没打110,而是和李光年一起找。找了一天,终于在傍晚的麻将馆找到了李东生。

      烟雾蔓延在麻将馆里,和他一桌的三个人都好整以暇,只有李东生一个人红了眼,脱了上衣,热汗淋漓地盯着麻将。魏敏诗抄起桌上仅剩的四千块放进包里,李东生突然活过来,反手抓住她的手臂,拿出来。死老娘们,把老爷们的东西拿出来。

      魏敏诗尖声大喊,整个麻将馆都能听到她尖利到沙哑的声音。

      这是你孩子的学费,是他的学费!你知不知道他要上一中?现在你把钱都输光了,他怎么去一中,你拿什么让他上一中啊。

      她在桌上一扫,李东生面前的麻将丁零当啷滚在地上。麻将馆的人都放开麻将,瞧着他们。李东生左看右看,脸越发红胀,起身一记耳光把魏敏诗打倒在地,从她的包里掏出四千块,又把她钱包倒过来,掉出五十七块六,一个硬币圆圆地滚到桌子下面不见了。李东生草草地抓起钱,一把摔在桌上,招呼那些人继续打。那些人对视一眼,笑笑,说不打了,嫂夫人都找到麻将馆,再打下去,不好玩。

      李东生重重一拍桌子,你们不打了,钱还给我,赢完钱就想走,没那么容易!

      那些人还是笑笑的,还是互相看了一眼,又笑笑地看他。

      李光年看着前台小妹拿起电话,神色平静地说了几句话,片刻后从里屋掀帘子出来七八个彪形大汉,也是光着上身,露出一身的老虎花纹,凤凰花纹,关二爷。那些彪形大汉走到李东生前面,声音很客气,这位先生,你刚才说什么,我们在屋里没听清,你再说一遍,行不行?

      李东生只到他们肩膀,他来回望着他们,眼神渐渐怯了。一个大汉把魏敏诗扶起来,对李东生说,嫂子亲自来叫你回家,现在是饭点,你也该回去吃饭了。

      李东生低声说,可是我的钱都被赢光了。

      大汉指着他手里的四千零五十七块六说,这不是钱?

      魏敏诗已经哭了,捂着脸一抽一抽地,声音不大,撕心裂肺。李光年脸颊红得即将炸裂,上去轻轻拉扯李东生,爸,别玩了,咱们回家吧。

      李东生犹豫不决,看看他的麻友,又看看那些大汉。李光年硬着头皮又说,爸,咱们回去吧。你有时间再过来玩。

      李东生终于朝门外走了一步,大汉捡起李东生掉在地上的麻将,一个一个地放回桌上,说,慢走,欢迎下次光临。

      李光年扶着哭得肝肠寸断的魏敏诗,带着恍恍惚惚的李东生走出麻将馆,粘腻的晚风吹在每个人脸上,李东生忽然说,刚才不出幺鸡就好了。

      魏敏诗抹了一把眼泪,说,八万块钱是不是都没了。李东生这才想起来,学刚才那个大汉把四千零五十七块六举到魏敏诗眼前,说,这不是钱?

      魏敏诗劈手把钱打掉,坐在地上,头埋在膝盖间放声大哭。

      李东生顿时浑身不自在,说,李光年,快劝劝你妈,坐地上哭多丢人。魏敏诗索性仰天大哭,双脚在地上用力踢打,边哭边叫,这是咱家最后的钱了,这是孩子上学的钱啊,他现在用什么钱去上学,他最想去的就是一中啊,他明明可以去一中,我是做了什么损,嫁给你这样的人啊。

      李东生不耐烦地走到一边抽烟,抽到一半,忽然暴躁地踩灭烟头,回手给了李光年一记耳光。

      这记耳光的热度远远比不上刚才在麻将馆的羞耻。李光年用手背蹭一下脸,沉默地蹲下,把钱一张一张捡起来,打开魏敏诗的包,谨慎地放好,在包口拍了拍,伸手握着魏敏诗的肩膀,说,妈,我不去一中了,晋城二中也挺好的。

      魏敏诗泪眼婆娑地看着他,不再乱踢地面,眼泪停不下来,人也站不起来。李光年的额头沁出了尴尬的汗水,忽然向上一看,目光定在一个人脸上。

      何小丽手里捏着一根冰棍,半张着嘴,注视着如此古怪的一家人。

      目光的对视打破了尴尬的宁静。她用力吮吸一口冰棍汁,抹了抹嘴巴,不再看李光年,背对着他朝另一边走开了。李光年沿着她背影看去,她父亲招手叫她过去,饶有兴味地注视着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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