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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大长脸 ...

  •   二十二年前他还不姓魏。当时他姓李,叫李光年。

      当时我们还不熟,确切的说我们当时还不认识。我们是高中同学。因此初中的事我也是听说。

      李光年在德顺一中上学。一中是德顺最好的学校,李光年虽然不是里面最出众的,但成绩也不差,考省重点应该没问题。

      这也是他说的,我也不知道他当时到底成绩如何。我只知道何小丽,上了高中后,她的名字仍然伴随李光年好一段时间。

      魏光年打断我说,他成绩当然很好,特别是语文。

      从来没人在乎语文课,老师让大家每学期写两次作文,这两次作文就要把人逼疯;每周一篇的周记更是草草了账,三年来没用完一个本。但李光年不仅写作文,还写周记,写日记,写小说,写诗。据说同学总能看见他在一个破本上狂写,想拿来看,他又不给。

      语文老师很赏识他,总是读他的作文。每次作文课,都是语文老师和李光年专场。语文老师陶醉在李光年的作文里,李光年陶醉在语文老师的表扬里,同学在下面偷偷地笑,无声地模仿李光年的表情和动作。

      有一次李光年无意中注意到了,气得脸通红,跳起来说有人扰乱课堂纪律。语文老师当然不能放过嘲讽他爱徒的人,把那个倒霉鬼骂了一遍。倒霉鬼当然很生气,每个人都学李光年,只有他被骂。于是,他就把何小丽和李光年拉到了一起。

      何小丽是个奇葩,具体什么地方奇葩我不知道,根本没有见过。但是她有个外号叫“大长脸”,可能是脸特别长吧。尽管十多年后同学们不得不承认她脸根本不长,而是温婉圆润的鹅蛋脸。总之女生里的奇葩是何小丽,男生里的奇葩是李光年。他们理所当然被凑在一起,成了奇葩版黑风双煞。

      上课时何小丽被叫起来回答问题,大家在下面咳嗽,挤眉弄眼;李光年上黑板做题,写了一个几何的何字,全班同学在下面起哄。何小丽走在路上,会有人在她身后大叫一声“李光年来了”;课间操时,李光年总会被安排到何小丽那排。一做侧身运动,全班就爆发出此起彼伏的怪声音。

      何小丽曾经大声反对,声明他们没有关系,但李光年总是一声都不出,随便他们乱喊。所以何小丽的抗议变得苍白无力。而且这种事越抹越黑。到后来就连老师都信以为真,以为他们班有人早恋。在班会上特地强调,男女同学要注意自己的言行举止,不要在不恰当的时间做不恰当的事情。

      有老师这句话,大家就安心了。

      放学时自行车被整排推倒,何小丽的自行车倒在李光年的自行车上。同学奔走相告,哈哈大笑,说文学王子被大长脸压住了。大长脸就压在文学王子上面。何小丽气得跑出去,自行车也不要了。李光年被留堂补数学作业,很晚才出来。

      他费了很大力气,也没能把两辆自行车分开。似乎是何小丽的自行车链子掉了,缠在李光年自行车的辐条里。他一直试图寻找链子的源头。同学笑够了大长脸和文艺少年的不离不弃,纷纷推起自己的车子回家了。只有李光年还蹲在渐渐消失的夕阳里徒劳地分着自行车。

      第二天,全校都知道大长脸和文艺王子缠缠绵绵到天涯了。李光年继续沉默地对待无穷的嘲笑。何小丽则趴在桌子上,像是睡着了一般。

      放学时她总算抬起头,噼里啪啦的收拾东西。一个同学问她今天准备怎么回去,是不是又打算压着文学王子。何小丽猛地站起来。

      她似乎是打算反抗的,如果不是那响亮的嗤啦声。

      教室里爆发惊天动地的大笑声。好几个人隔着整个教室,大叫李光年为什么不去慰问一下媳妇。李光年沉默地拎起书包当着众人面离开了教室,径直躲进厕所。外面的喧闹声响了很久,李光年一直站在男厕所的窗前看着下面。

      他看到何小丽捂着裤子,一瘸一拐地走到自行车棚取自行车。一群男生一直追在她后面嘲笑。何小丽解着自行车锁。不知道那些男生说了什么。她突然朝其中一个扑过去,用书包砸在那个男生身上。

      男生先是吓了一跳,随后恼羞成怒。毕竟大长脸是全校都可以欺负嘲弄的对象,独独在他这里遭到了反击。他飞起一脚踹在何小丽的书包上,书包里的书四散开。他还觉得不解气,对着何小丽的自行车一顿猛踹。不知道是刚才何小丽解开了车锁,还是男生力气特别大,车子咔嚓一声倒了,将整排自行车都像多米诺骨牌一样压翻。

      何小丽扑上去,男生抓住她领子往旁边一甩。何小丽摔倒在一堆自行车上。她挣扎着起身,突然不动了。男生发出夸张的笑声,笑得互相勾肩搭背直不起腰。

      何小丽的校服裤子本来就破了一块,摔倒时挂在自行车把上,她刚刚一挣扎,整条裤子边缘全都撕裂,露出里面的一条大红秋裤。

      没有人去扶起何小丽。大家或者惊恐或者尴尬,尽量装作若无其事地找到自己的自行车,离开了校园。

      李光年没有看下去,又在厕所里等了很久很久。直到走廊完全寂静,李光年才拿着书包出来。

      同学果然走光了,走廊里一片空荡荡,只能听到他自己的脚步声空旷地回响。刚刚走出教学楼门口,他停下脚步。

      夕阳把系行车棚下的人影拖得长长的,是何小丽。她蹲在地上,一边啜泣,一边掰着自行车弯曲的辐条。

      李光年迟疑地走到她身边。何小丽动了动,意识到身边有人接近,但并没有站起,而是拉扯校服上衣,遮盖裤子破洞下露出的大红秋裤。

      李光年一直站着没有动,过了一会儿,何小丽抬起头,胀得通红的脸上满是泪痕,又是愤怒又是羞耻。

      李光年动了动嘴唇,说:“……你家很远吗?送你吧。”

      何小丽的自行车辐条全弯了,而且链子已经碎了。差不多可以说是散架子了。李光年让她坐在自行车后座上,用书包遮盖裤子的破洞。他在前面艰难地骑着自行车。

      车后座多了一个人,重量让李光年颇为吃力。他没说话,何小丽也没吭声,只是偶尔指点一下方向。李光年知道她在哭,就算听不到,他也能感觉到。她的哭泣像两个人的心结一样沉重而真实。

      越往前走,水泥路越出现成块的皲裂,破损处见缝插针地长出齐胸的芒草,在金黄色的夕阳下沙沙地摇摆着。楼房越来越少,平房越来越多。平房之间拉着铁丝晾衣服,有花花绿绿的床单、也有大人孩子的衣服。

      何小丽忽然说:“到了。”

      李光年停下自行车,何小丽从后座跳下去,低着头,朝一群普通破旧的平房区走去。她没有继续遮掩校服的破损,于是大红秋裤在夕阳下若隐若现地闪动着。李光年看着她的背影,忽然说:“何小丽。”

      何小丽停下来,并没有转身。

      李光年对她的背影说:“明天我来接你吧。”

      她泥塑木雕地站着,片刻后点了点头。

      李光年并不知道那天他为何说出那句话。可能是因为怜悯,也可能是因为冲动,也有可能是不想担着早恋的虚名,却没有做任何早恋的事。但李光年一直清楚地知道,他和何小丽之间并不存在任何形式的爱情。

      李光年和何小丽正式在一起的消息像野火一样传遍学校,又像野火一样神秘的消失。这种野火像春天遍地的杨树毛子,看似积了厚厚一层,一旦点火,火星吞噬掉白色的杨树毛后就会消失不见,连一根草都不能点燃。

      绯闻关系是一种实体和名声成反比的东西。没有关系时闹得最凶,有了关系反倒让人不知说什么好。李光年根本不了解早恋,对早恋所有的了解来自老师的指控。

      你们是不是一起上学?一起放学?课后上自习?课间在一起说话?你是不是写过情书?

      一起上学放学,是因为何小丽的自行车被同学踢坏了,买不起新的;在一起上自习是因为她成绩太差,想要李光年帮她补习语文;课间在一起说话,都是同学,有什么深仇大恨要见面不发一语?

      至于写情书,李光年认为,他从来没有写过情书。

      “一群鸟在天上书写只有自己能看懂的诗篇。

      一棵树无法选择地站在路边。

      它的叶子试图补充风里听到的消息。

      但树沉默地承认了所有的事情。”

      他和何小丽没有牵过手,甚至没有走在同一条水平线上。总是李光年蹬着自行车,何小丽坐在后座;或者是何小丽沉默地走在前面,李光年推着车子跟在后面。天空永远是晚霞将尽的焦糖色,冰凉的春风里裹着细小的尘沙。

      何小丽是他的战友,不是他的女朋友。

      他们的所作所为传到了老师的耳朵里。三人成虎。谎话说多了就会变成真相。语文老师不相信自己的爱徒居然干这么不正经的事情。他把李光年单独叫进办公室,苦口婆心地讲解早恋的危害,希望李光年能改邪归正。

      一股信任崩塌的荒谬感油然而生,原来引为知己的语文老师也不信任他。于是李光年正式宣战了。在班主任的突袭里,李光年的书包里掉出许多意义不明的小纸条。

      “今天看到一朵花,我想起你了。希望能把花摘给你。”

      “看到早上的云彩,我想告诉你,那是狗的形状”

      “我喜欢你,放学我们一起回家去”

      老师终于满意了,把李光年和何小丽抓成典型,对他们进行思想教育,长篇大论后仍然意犹未尽,通知他们明天把家长请过来。

  • 作者有话要说:  怀疑我对李姓有执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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