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光年》荀香九

1、出狱

　　晚上回家，平时从不堵车的中安宁路破天荒地堵个十足，我压着离合蹭到前面却什么都没看见。不知所以的拥堵导致我比平时晚回家半个多小时。

　　今天媳妇倒是早回来，提前做好了四菜一汤，桌上锃光瓦亮，十分丰盛，我摸了摸碗边，估计她没想到我回来这么晚，饭菜都凉了。

　　凉了也好吃。我夸了几句媳妇，她好像挺高兴，又好像心里有事。我估计着她肯定是心里有事。别人家我不知道，我家这位，做饭虽然好吃，但是能躲则躲，平时一般就一个菜或者两个菜，今天摆一桌子汉满全席，那肯定是有事要麻烦我了。

　　我不出声，就是吃饭。吃了一碗又去厨房盛第二碗，媳妇忽然在饭桌那边远远地说：“你明天有没有时间？”

　　这怎么还不敢当面说呢？

　　我不揭穿她，在厨房站着，大声喊回去：“有，干啥？”

　　“明天能不能帮我去接一个人？我二姐让我去的，但我明天得对账，没时间。”

　　接人？不会是结婚七年了，要给我来个七年之痒吧。那可挺吓人的。我喊：“有啥不行的，行！谁呀，上哪去接啊？”

　　媳妇欲言又止，盘算了一阵，突然扯着脖子一声大喊：“魏光年！”

　　饭勺咣当一声掉进电饭锅里。万万没想到是他。

　　“上哪去接啊？”我又问了一遍。媳妇声音一下子就不对了：“老邢头！别跟我装蒜！你还能不知道上哪去接魏光年？”

　　这我肯定是知道的。

　　算一算，时间过得真快，我儿子都四岁了。魏光年进去也有五年了。

　　我跟科长请假，没敢和他细说，只说我一个朋友从外地来看我，找不到路，我得去机场接他一下，要不然丫该挑理了。科长也没细听，挥挥手说去吧去吧，接完早点回来就行。

　　我们这工作别的好处没有，只有请假方便。不管是去个一天半天，还是七天八天的，只要跟科长打了招呼，就算有了铺垫。

　　我不知道魏光年那边是什么情况，不敢坐火车去，这要是一买火车票发现服刑人员不能坐火车，那可毁了。我只能开自己车，五个小时，过了好几个高速口，一出德顺高速路口立刻蒙了。这几年德顺真是发展迅速，光高速路口就盖了那么多房子，哪还是我们当年的大荒地了。

　　我开了手机GPS导航，但那导航不知怎么把我领到了一片阴沟里，我一打方向，车轮子嘎一下陷大泥地里了。这给我愁的，费了半天劲才倒出来。等我从阴沟里挣扎出来，把车停路边重新查了一遍，才发现德顺监狱早就搬走了，改名了，和本地一个看守所合并了。

　　等我到了德顺监狱，天都快黑了，起个大早赶个晚集。

　　天灰蒙蒙的，路灯还没亮，正是看不清路的时候。德顺的公路和以前也不一样，但以前我在德顺时候也没有车。我不敢乱开，怕不小心又嘎一下把轮子陷在马路牙子的豁口里，只敢沿着路一点点往前蹭。眼角看到路边蜷缩着一团东西，急忙一脚刹住，冲那团蜷缩的影子大喊：“老魏！魏光年！这边这边！老邢，我来接你了！”

　　那影子毫无反应。

　　听说监狱里都打犯人，该不会是打聋了吧。我按了两下车喇叭，那人依然毫无动静。我赶快下车去看，走近了才发现，那不是蜷缩的人影，是一个大垃圾袋，不知道哪个王八蛋在路边乱扔垃圾。

　　我骂了两句，一转身，看到我车旁边站着一个男人，完全没听见声音，简直像凭空冒出来的。吓得我倒退一步。那男人脸色极其苍白，一眨不眨地看着我，片刻后他眨眨眼睛笑了，说：“邢家亮。”

　　他一开口说话，我终于认出来了，是魏光年。

　　我走过去，犹豫片刻，朝他张开手。魏光年看看我张开的手，笑了笑，摇摇头，说：“谢谢你来接我。”

　　我讪讪地放下手，说：“你嫂子让我来的。”

　　魏光年点头，说：“真没想到，辗转一圈，最后托到你这来了。大概我三叔的妹妹的同事的老婆的某个姨奶奶是你嫂子的亲戚吧？”

　　我顺着想了一圈，也笑了：“可不是嘛。那是你嫂子的三姑。”

　　我朝周围看了一圈，现在路灯倒是亮了，周围这些楼不知道是住宅还是商服，几乎没亮灯，黑黢黢的好像屋里闹鬼。不知道还有没有饭店开门。要是换了我现在住的省会金城市，路边得有一圈儿货摊。德顺毕竟是个小地方，这么一看就比不上省会的夜生活。

　　我让魏光年上副驾驶，等他进去了，我也上车。怕路标不熟，不小心在外地扣个分罚个款，顺着路边慢慢地开。魏光年坐在我旁边，稀奇的张望着，说：“这地方可真不一样了啊。”

　　“是呗。”我说，“你吃没吃呢？”

　　“破费了。”魏光年说，转眼低头笑了笑，脸颊上露出一个酒窝，“不是，我想说，你吃了吗？”

　　“我没有，就等你了。”我说。

　　魏光年默默点头。他短短的寸头里有许多白发，脸颊瘦削得像被片儿刀削掉一块。我忍不住问他：“那个什么，老魏，里面吃的不好吗？”

　　魏光年愣了一下，随即笑了，摸摸自己的下巴，说：“这个，吃得好也不一定胖啊。”

　　“想吃啥随便点。”我说，“只是这地方也吃不着什么好的，等你到金城，让你嫂子给你做几个菜。她手艺这几年越来越好了。”

　　魏光年又是一笑，说：“岳小姐的菜，那当然，咱们上大学的时候就是一绝。”

　　岳小姐。好长时间没人这么称呼媳妇了。我估计只有干中介的还这么叫她。一声“岳小姐”忽然想起了大学的时候。女生都管她叫“晓琦”，男生管她叫“岳晓琦”或者“岳大班长”，只有魏光年，没事儿就来一句“岳小姐”，唱戏似的。

　　看见一家火锅店灯火通明的。我问魏光年：“火锅行不？”

　　魏光年眼睛一亮，连声说：“行，太行了！家亮，还是你明白我！”

　　我把车停在火锅店门口空荡荡的泊车区里，和魏光年一起进了火锅店。店里冷冷清清，俩服务员坐一桌大声聊天，一个小妹儿趴在前台上看抖音，音量大得完全没听见我叫她。我不得不敲敲前台小妹儿的桌子吸引她的注意力，把她吓了一大跳。看清我俩后态度还算凑合，放下手机，问明两位用餐后把我们带到最里面。

　　我本来要往里走，魏光年一步抢在我前面，连他自己也吓了一跳，等反应过来，连声说：“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习惯了。”

　　不知道这习惯怎么养成的。我在他对面坐下，小妹儿让我们点单。魏光年连声让我点，他随便，但我看他眼睛发亮的样子，把铅笔交给他：“随便点。不用客气，想吃什么就点。咱俩……”

　　换做五年前，我根本说不出口，但五年后我已经能流利地脱口而出：“咱俩都多长时间的老朋友了，你就放开了点吧！”

　　魏光年看了我一眼，接过铅笔，期待地笑了：“那我可就放开了点啦。”

　　他也真没客气。小妹儿说西旗羊肉今天特价14.9，于是魏光年点了九盘羊肉。火锅的菜单也和五六年前大不一样了，趁他研究究竟什么是劲脆小酥肉和无骨鲜虾滑，我叫小妹儿先把鸳鸯锅底端上来，一边点一边走菜。听我这么说，魏光年又笑了，脸颊两侧的法令纹形成了两个流畅的书名号。

　　鸳鸯锅底先上来了，小妹儿帮我们打开了煤气，或者是电磁。火锅渐渐冒出热气，红油那边泛起即将烧开的旋沫，魏光年的眼睛没有离开火锅。

　　蒸汽里，他的面容渐渐和五年前，不，二十二年前的重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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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本来想写一个欢脱文，文案都放出来了。然而心情实在是丧。写不出来，先把这个丧文写完。大概是六万字。有存稿。应该可以日更（。
本来计划分类是小说-正剧；然而修改不了。剧情-正剧也不行，各种修改不了。实在是ORz
这是一篇无cp，请大家自己体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