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光年》荀香九

19、邢家亮

　　十一小长假快要到了，说是小长假，其实就放一天，多的那几天是双休日辗转腾挪地拼过来。当然我没啥可抱怨，多少996的搬砖狗还没这个假期。人得学会闭上嘴，知足常乐。

　　现在我们这活和996也差不了多少了，天天加班写材料，儿子都是媳妇在照顾，可算逮着个机会跟儿子好好亲近亲近，小家伙张罗要去海底世界游泳，水性还挺好，将来可别变个海王。

　　我让媳妇去网上把东西买齐，媳妇在小红书上研究泳装，头也不抬地问我：“咱家柜子里的茶叶谁动了。”

　　“我。”我坦然承认，“给你亲戚拿去喝了。”

　　媳妇像是自言自语地嘟囔了一句：“我可没听说过他喜欢喝茶。”

　　总觉得媳妇有点不对劲，都老夫老妻了，还跟这玩猜心游戏呢？我问她：“你咋了。”

　　媳妇还在聚精会神地阅读小红书，但是以我对她的了解，她并不是看泳装，而是装作沉迷于繁荣的物质，以逃避真正的交流。今天丈母娘大人带兔崽子去亲子游乐场玩卡丁车，估计一时半会回不来，只能我临危受命，承担起厨艺担当的重任，为媳妇展现直男手艺，我自暴自弃地进了厨房，临进去之前警告她：“你等着吧，今晚吃松鼠鳜鱼。”

　　我正在汗如雨下地切鱼，眼角扫到一个黑影，媳妇靠厨房门站着，一副要向我交代完大事小情当月党费就打算分家走人的样子。最害怕她露出这表情。她再接一句“老邢，你过来，咱们要好好谈谈”，我今天就得上洗衣机甩裤子去了。

　　“大学的时候，你跟魏光年关系好吗？”

　　我停下刀，想了想。从室友的角度讲，关系很不错，魏光年不太愿意说话，但是爱干净，总收拾寝室，成绩还行，笔记作业都借得勤快。可是从朋友的角度讲，未必。我不喜欢魏光年这种心思能拐一千八百个弯的类型。我们毕业后履行服务期，都分到本省，却不在一个学校。参加工作不久后我张罗过一次同学聚会，被魏光年推掉，就再没联系了。

　　看我沉默，媳妇就知道我的评价。她摆弄着厨房门口挂着的防烫手套，说：“五年前有人跟你说过……他怎么进监狱的吗？”

　　这事我也是后来听老四说的。具体细节我不了解，听说跟挪用公款有关。

　　“你知道？”

　　媳妇抠着手套上粘着的一块污垢，说：“我也是听说。他是我亲戚，但我们隔着很远，根本不亲。哪怕大学那阵都不亲。要不是亲戚跟我说有这么个人和我一个学校，我跟他肯定就普通同学的关系。现在他在商场当保安，也是我三姑给找的活，你知道吧。”

　　“是你三姑啊。”我这才反应过来，“我还以为是你家哪个亲戚，怎么，大奶奶是什么个意思，叫咱们表示表示？”

　　“不是不是。跟那个没关系。”媳妇赶紧说，“我三姑是魏光年他爸那边的亲戚，但是三姑不喜欢他爸，喜欢他妈，看在他妈面子上才照顾他。他妈人挺好的，就是脑子好像有点问题。前几年还没了。这都是次要的，主要吧，前一阵我听三姑说，魏光年不是因为贪污学校公款进去的。”

　　“那是因为啥啊？”

　　媳妇好像害怕别人听见一样压低了声音：“听说他……强|暴了一个女学生。”

　　我第一反应是媳妇在瞎扯。再怎么样，魏光年也不像能干这事的人。八年前他就是个闷骚精神小伙。对未成年的小姑娘没兴趣。

　　“你这消息准不准啊？”我问媳妇。媳妇立刻拉拉个脸，提高了声音：“我也是听三姑说的，准不准我上哪知道去？还得给你把法院判决书印回来才能说这个事呗？你……”

　　我打断了她的话：“你还真别说。现在判决书都在网上公布，来，咱俩看看去。”

　　两个小时后，我和媳妇呆呆地看着iPad。还是媳妇先打破了沉默：“我得把这个给我三姑发过去。”

　　“别别别。”我赶紧阻拦，“你要干啥？”

　　“我得让我三姑知道真相。”

　　“真什么相。”我抢过iPad，随手按灭屏幕，放在身后，“不是她跟你说的小姑娘的事吗？还要啥真相？”

　　“她也是听说的啊！”

　　媳妇扑上来要抢iPad，我奋力格挡着她的王八拳。“你把这个给她，是要干啥吧。已经够八九不离十的，还要啥真相。”

　　“我得把他送走。”媳妇喘着粗气，“我不能让他在咱们儿子旁边。”

　　“你不是看了吗，是小姑娘，不是小男孩。再说他又不上咱家来，你激动啥，我不再跟他来往就行了呗。”

　　媳妇泄愤地说：“你们男人就是互相包庇！”又踢了我一脚，“还不快去做饭。等啥呢？”

　　我只好又进了厨房，鱼是没法切了，软乎乎的。听见防盗门响，丈母娘送儿子回来，媳妇在听丈母娘絮叨儿子的表现，儿子满屋跑，尖叫，模仿卡丁车互相撞击的声音，还沉浸在不能自已的兴奋中。

　　为人父母真是奇怪的变化，光是听到儿子在胡乱喊叫，我心里就升起一种奇妙而深切的爱意，像是心脏从此离开身体，在孩子幼小的身上发芽成长。他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个声音，都牵动着五脏六腑的深处。如果有人要伤害他，光是想一想，那股恨就强烈得让自己都意外和恐惧。哪怕我从此失去一切，都会把伤害我孩子的人挫骨扬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