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光年》荀香九

11、邢家亮

　　说起嵇密，他的眼神柔软。我想让魏光年详细讲述他和嵇密的恋爱，但魏光年只是笑着，不再继续说那个黑皮肤大脑门的女孩。

　　我陪媳妇回二中怀旧，在校园宣传栏里见过嵇密，她获过某个国家级作文大赛的二等奖，一直是他们学校的文科典型。照片是傍晚拍的，加上年久泛黄，她整个人沐浴在金色的夕照里，头发、眉毛和睫毛都比普通女孩浓厚，微皱着眉，眼睛熠熠生光。

　　我问魏光年，你这位初恋现在在做什么？

　　魏光年沉默下去。我有点后悔，这个问题弥散了天真轻松的气息，间接提醒了他的处境。片刻后，他回答：“我不知道。她去了上财。毕业后进了四大。再后来就不知道了。”

　　媳妇就是从事财务工作的。我问他：“她有CPA吗？”

　　“有。”魏光年肯定地说，“研二就考了。”

　　我算了算时间，说：“她要是一直留在四大，没准当partner了。”

　　魏光年对此沉默，我不知道魏光年明不明白partner的定义，毕竟我自己也不明白，一毕业就回体制内，外企的职位经常把我弄得稀里糊涂。这些年过去，嵇密可能早已跳槽，甚至不在国内，但我们都明白她一定过得风生水起。我们这地方号称穷乡僻壤，出去的年轻人总能独领风骚。

　　“她写得那么好。”魏光年像是叹息地说，“我原本以为她会成为作家。念中文系，毕业了去出版社工作，时常在报纸上发表豆腐块，几年后出一本书，再获一个重量级的大奖……可是她后来再也没写过东西，上大学后就再也不写了。”

　　换做几年前，我也不会理解她的做法。然而三十多了，我想跟魏光年说，放弃比坚持更需要勇气。像嵇密那样的姑娘，放弃已有的成绩比坚持写作需要更清醒的认识。才华不等于奖项，不等于出众，更不等于大量金钱。

　　看魏光年的样子，我说不出口，于是我问他：“高三那年怎么了，你俩处得好好的，怎么就分手了呢？”

　　魏光年朝我笑笑，右边脸又扭曲了。

　　“好吗？”

　　我回答不上来，喉咙又干渴，就去给自己倒水。水在恒温的房间里变得温吞，喝进肚子里毫无实感。我忽然想喝冰啤酒，带着气泡的，刺刺的，一条冰线从喉咙一直通到胃里。房间里能听到商场外的声音，大喇叭广告声，音乐声，车声，然而他们听不见我，隔着一张广告牌，我和魏光年置身于混乱中漂浮的气泡，一个没有人知道的地方。

　　“晚上你有没有时间？”我问他，“撸串去啊？”

　　魏光年没有立刻回答我，而是摩挲着直板手机，审慎地思考着答案，小心地选择词句，说：“邢哥，出来才知道，外面能这么喧闹，这么发达。这半个月来，我见过的名牌包比我以前见过的总和都多。他们每个人都有苹果手机，一扫就能付款，戴着小白耳机打电话。怎么说，我根本想不到世界会变成这样。”

　　他透出一口长气，说：“我想跟你一起出去吃烧烤，但是我怕给你丢脸。有时候我想，不如回监狱去吧。外面的世界让我害怕，不怕你笑话我，我是在晋城上的高中，以前我知道晋城很大，但是现在晋城太大了。”

　　我不知道说什么好，便选择了标准回答：“慢慢就好了。你就是刚出来，不习惯，等我周末带你多走几个地方，你多看看。你才多大啊，就活不明白了。”

　　魏光年没说话，神态显然是不信的。我忽然想起来，问：“对了，你以前姓李来着，是吧，什么时候改的魏光年啊？”

　　魏光年摆弄摩托罗拉的手轻微停住，说：“高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