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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 ...

  •   长庆二年,二月二十六。谢思终于按捺不住,派人送来了请帖,却是约在永兴坊的一处民宅——

      薄暮以待,面尽同欢。

      赵瑾应下,入夜前到了。守门是个中年老汉,就坐在门槛上分豆子,见了赵瑾,涎着脸迎了上来,啊啊啊地比手画脚,是个哑吧。赵瑾看不懂,也不想懂,随从将名帖出示,老汉瞥了眼,低眉躬身招呼赵瑾入屋。

      庭内铺了张草席,搭了火盆,摆了矮几,上头放了酒具、笔墨,谢思已经一个人喝了起来,听见声音,就抬眼看了过来,并不寒喧,也不邀赵瑾坐下,用袖口擦了擦嘴巴,问得直截了当,“我三哥是怎么死的?”

      无计回避,赵瑾几乎是愣在原地,纵使已度好腹稿,仍然是不能从容应对,甚至会想——怎么能问得如此轻巧?而这片刻的迟疑,落入谢思眼中就成了别有用心,更冷嘲道:“很难回答吗?需要思考这么久?”

      随从在十步外,抱剑与老汉相对。赵瑾落坐,正对谢思,却不看他,执壶斟满了一杯,“久病难愈……”举杯,囫囵将酒吞下。

      谢思拍案而起,两手撑在桌面,凑近赵瑾,横眉怒目,“他贵为天子,自有天地庇佑,何况宫内有御医,再不济也可公告天下,千金求方,万金求医,怎么能是病死的?赵瑾……你在其中又是充当了怎样的角色?”

      赵瑾垂目,握紧的酒杯,杯身镂刻的纹饰刺在手心,稍微的疼痛,心头浮现的是商纣的炮烙之刑,又想到比干剜心,口中应道的却是与两者全无关联:“获利的到底是谁?你心知肚明。”

      谢思稍作停顿,复怒不可遏,“你又想重施故技?离间我和二哥。”

      “别再试探了,谢思。”赵瑾直直望进谢思的眸中,带了嘲弄,“既然你约了我,何必再惺惺作态?坦诚相待,更有交谈的意义。”

      谢思脸色几变,好半晌,终是泄气似地坐下,执笔潦草写了几字,就将纸笔推向赵瑾,“那就坦诚相待。”

      ——项庄舞剑,意在沛公。

      瞥了眼,赵瑾惊讶他的直白,谢思微扬起下巴,是骄矜不假自饰,亦是不屑作伪。忽然间,赵瑾不知该以何种面目相对,眉间心头,是绵绵密密的痛,舐骨而来。“我从来不曾想,还有与你月下共坐的一日。”赵瑾叹道,提笔连钩,落在纸上。

      闻此,谢思默然片刻才开口道:“当初非得让我就藩,想你如今也是悔恨难返。哈,赵瑾,这算不算是自作孽不可活。”语毕,见他纸上笔墨——蚍蜉撼树,脸色微变,骂道:“你从前就看不起我也罢了,今是相邀属真心诚意,赵公难不成还要斋戒五日方可以诚待人?”

      赵瑾对他的怒火视若无睹,将纸抽回扔落炭盆,取一空白,再次提笔,口中言道:“静王见多识广,可曾于北冥目视鲲鹏,或是过河津点鱼化龙?”

      谢思脸色稍霁,干着嗓音回道:“……不曾。”

      赵瑾微微而笑,道:“瑾亦不曾,却是见过百足之虫,至死不僵。”

      谢思又沈了脸色,拍案喝道:“赵公此言,该当何罪?”

      “龙生九子,各有不同,静王何需妄自菲薄?”

      “赵公从前何等风光,竟今落得人后耍嘴皮子逞威风,久于宫殿,深闺妇人的气性也习得十九,委实可笑。”

      赵瑾不以为耻,反笑道:“葛生蒙楚,蔹蔓于野,我心自明又何须静王谅解。”

      谢思先是不解,后而脸色一变再变,眼风扫到赵瑾所写的内容更是悖然大怒,酒气也冒上头,脸色涨得通红,只因其上不过四字,却是字字诛心。

      ——郑庄克段。

      “赵、瑾!”一字一顿,既是压抑的情绪,又包含无尽的怨恨,他瞪着眼,神色狰狞。

      心知对方是恨不得将自己碎尸万段,可就这副可笑可戏的模样,竟教赵瑾心生不忍,不忍见这般眉目间染上尘埃。

      不知是出乎解嘲抑或是掩饰,也许更是为了心头几分柔软,赵瑾罕见地软了口气,“就藩几年,竟无长进,要你远离朝堂亦属一片苦心,怎么就非得回来沾一身浑水。”

      这般温言细言更教谢思悲愤,目眦尽裂,咬牙切齿地恨声道:“要不是你作祟,今日哪轮得他坐上高位,他又哪来的本事能得入了三哥的眼?你如今怎么不中用了,任他作威作福?”

      谢思和先帝一母同胞,谢黎不过昭容所生,虽然占了长,但比先帝只长半岁,亲疏有别,谢思自然就鄙夷谢黎,更厌他以长兄自居,惺惺作态。

      “此等竖子鹊巢鸠占——”

      见他已入痴态,神情恍惚,还要将话往下说,赵瑾不由得出声打断:“静王慎言。”

      谢思幽幽抬眼,心中有怨,既不能消亦不甘心化在腹中,猛地将纸揉成团,扔进火盆烧成灰烬仍觉得不解气,抄起手边的酒杯掷向赵瑾,恰恰擦过耳边,落在身后的青石板上,伴随清脆声响的,是一柄长剑出鞘。剑刄贴着谢思颈脖,执剑手正是赵瑾随从。谢思并不惊惶,怒极反笑,更弹了下剑身,称赞:“好剑,好身手。”

      浅浅的眼波似江水涟漪,徐徐扩散,缓而广阔,微而绵延,赵瑾不禁失神,贪看他的眉眼,只是再深入半寸,就觉眼眸含刺,眉角飘然。

      当真深痛恶绝,两看相厌。

      回过神,甚至不愿与之对目,只吩附道:“放开他。”

      随从称诺,收剑入鞘,退至赵瑾身侧,一双鹰目依然粘住谢思,十足的戒备。

      谢思沉着脸,也没了交谈的心思。朝老汉比了个手势,边对赵瑾道:“君言浅意深,令思获益良多。二更将近,不便相留。只是长夜难行,以一盏明灯,伴君同行。”

      不一会儿,老汉从房间捧了个灯笼出来,双手递上。

      见随从接过,赵瑾道:“静王妙想,瑾亦不枉此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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