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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入府 ...

  •   三少爷一开口,于是笑声更欢。月明难堪之极,心道半路里冒出个小无赖,平白叫自己当了笑柄,破了进园后的好名声。正气恼无措,见那位带头发笑的漂亮小姐,和那高大醒目的少爷,竟一前一后向她这边走来。
      周栩若走到月明面前,有些夸张地俯身打量。
      “这小丫头谁家的,生得好俊!”
      许仲洋跟过来扫了一眼,目光仍在周栩若身上。许季涛则兴奋不已地表示赞同。
      “对,她象《良友》封面的美人儿!”
      “是吗?那她好看,还是我好看?”
      周栩若歪头笑问,这般轻浮的问话从她嘴里讲出来,却自有种幽默的妙意。月明立刻觉得她不像她见过的任何一个女子,甚至不像纪城人。
      许季涛不理二哥威胁的眼神,直抒胸臆:“她好看!”说完脑上生风,赶紧灵巧错步,躲过一记爆栗,之后把糕点易手,一发力踢向偷袭他的二哥。
      小小少年竟脚上生风。
      许仲洋自然不会让小弟的拳脚沾身,轻轻一滑右臂一探,单手抓起弟弟的后衣襟,直接甩了出去。
      月明捂嘴惊呼间,许季涛半空中一个后空翻,稳稳地立在池边,还顺带来了个鹞子亮翅。下盘坚稳,显然是个小练家子。
      周栩若捧着点心叫了声好,凉亭内外也掌声四起,还伴着起哄声,都是给小三少加油的。很明显,许季涛深受哥哥姐姐们的喜爱,是大家伙儿的开心果。
      “小涛上,文哥今天看好你!”
      “对,打你二哥,打他!”
      “攻下盘攻下盘……”
      失道寡助的许仲洋咧嘴一笑,七分俊朗三分邪逸。他左右活动着颈项,原地轻轻跳跃着,勾勾手指。
      “来,叫二哥看看你这半年里,有长进没有!”
      许季涛则在咔咔搿着胖乎乎的手指,脚踝也在转着,自觉活动开了,便助跑上前,劈掌伸脚攻下盘。
      兄弟俩个头相差悬殊,许仲洋只好蹲了个深马步应战。两人你一拳我一脚,像是大打出手,实则拳脚不沾身,都是平时对练的套路。饶是如此,还是看得出身形步法飘逸灵秀。特别是穿着雪白衬衫背带西裤的许仲洋,动作舒展大气,运气稳健自如,已经隐隐有他师傅的模样。
      他们的拳脚师傅,是大侠杜心武亲传弟子陆子鸣,目前是许万钧的亲随,也是本地的民团总教头。

      兄弟俩这边打得欢实,月明的注意力却被那个小姐吸引过去。她背对热闹,掰碎点心,一点点撒进池中,引得锦鲤欢聚。她认真地做着这件事,似乎并不为身后打斗所动。
      月明虽小,心思却聪慧。她看得出来,这位大小姐的特立独行,更像是有意为之。
      周栩若已经发现小姑娘目不转睛,招手示意一起喂鱼。月明有些畏惧,摇头后退。周栩若便不再理她,对着池塘自顾自地一笑,映得一池荷花都打了蔫。她将点心悉数扔到池中,拍着手转过身,赏赐般地给了那打斗的两兄弟鼓了一回掌。
      “小涛,加油!”
      许仲洋一分神,许季涛跳起勾脚,竟然将二哥背带拉下一侧。偷袭一经得手,跳着退开,开心大叫。
      “输了输了,许二洋你输了!”
      周栩若一本正经地伸出拇指,表示支持赢家。许仲洋好气又笑地拉上背带,手臂一长把弟弟逮进怀中,用手使劲摩挲。许季涛的头发被揉了个稀烂,大觉形象有失,气得把鼻子伸长,使劲蹭上二哥的袖口。
      许仲洋察觉不对,袖子已经成了鼻涕布。他单指抵着弟弟额头将他支远,口中笑骂。
      “鼻涕虫,又不肯吃药!”
      许季涛从小到大怕吃苦药,被当众揭穿难免羞赧,余光扫着池边女孩,用周栩若递上的手帕撸了一顿鼻涕,像模像样地道歉。
      “偶感风寒,栩若姐见笑了……”
      几乎和许仲洋的一样的动作,周栩若也手指点上额头,笑容揶揄。
      “明明是看人家小姑娘流口水。说,这样子跟谁学的!”
      许仲洋笑容稍敛,许季涛却好生喜欢,大胆地看向池边。
      月明知道这话不好,扭头便跑,一失足差点歪进池里。偏偏那漂亮小姐还要促狭,在身后笑叫。
      “当心,别掉到池里变成鲤鱼精……”
      海月明一溜烟跑远,许季涛这才发现所托非人,上好的点心都喂了鲤鱼。周栩若突然起了好奇心。
      “那是谁家小丫头?”
      亭间有位小姐刚刚与月明同桌吃饭,此刻介绍道。
      “是城东海记油坊的小姐!”
      周栩若面露哂笑,并不看许仲洋。
      “豆丁儿大的都来了,今天你们家还真是……莺莺燕燕!”
      许仲洋盯着她,眼神异样。
      “……你不是也来了吗?”
      周栩若仿佛被戳中般,笑容瞬间不见,昂首又走回凉亭边,同几位小姐说了些什么,带头笑了起来。
      许仲洋被扔在池边,脸色越发不好。周家兄弟知趣地走过来,周文笑着拉他。
      “快,二哥再给我们讲讲租界的事儿吧!”
      许仲洋不理他,目光仍在追逐周栩若的身影。周文感觉受落,白净的面皮有些泛红。周武四下看看,突然想起一个话题。
      “哎,今天怎么楼上楼下都没见大哥,大哥呢?”
      郑奎抢答:“我问了,说是大哥病了……”
      “好好的怎么病了?我要上楼看看大哥,你们谁要去?”
      周武一招呼,好几个人响应着要跟他走。许仲洋已经缓过神来,伸手阻止。
      “让我大哥静养,你们谁都别去烦他!”
      他显然是这伙同学的核心,大家都听从止步,只有周栩若远远投来一瞥。许仲洋迅速捕捉到这眼神中的不以为然……

      海月明没跑多远,就撞见娘在和人讲话,招手叫她叫人。月明上前屈膝叫了声莲姨,拽着娘急着要走。莲姐却眼睛一亮,上手来掐脸蛋,连声夸赞长得真俊。
      月明生怕那鼻涕鬼追过来,暗中直拉娘的衣襟。月明娘明白过来告辞要走,不料莲姐却格外热情起来。
      “你们是不是还没见过老太太和夫人呢?好不容易来了一趟,怎么能不见见呢,快跟我来……”
      今天园子里来了不少妙龄女孩,晃得白孔雀一个劲儿开屏。她们平时养在深闺无人识,能参加这样的游园集会,无疑是展示年华的最好机会。而莲姐也恰承了老太太和夫人旨意,找寻家世清白又模样周正的小姐,好为未来的许府少奶奶做备选。
      眼前小姑娘虽出身平常,身量不足,但骨肉匀停,白皙粉嫩,明显是个小美人胚子,把莲姐看得好生喜欢,便想拿去献宝。
      莲姐本就是穷苦人家出身,所以前后为许家兄弟做了几次媒,也都是平民百姓的女儿。这是后话。
      月明娘大喜过望,拉着女儿跟在莲姐身后招摇穿廊过室,再无人敢小觑。她明白这意外之礼,定是拜女儿所赐,所以抓着月明的手,就象抓着一颗小摇钱树,一路上只觉得眼前掉落的,都是白哗哗的现大洋。
      话说她的平生夙愿,就是把油坊开到西城来。毕竟,纪城有名的饭馆和富贵人家,可都在西城啊!

      许府做寿,虽然摆出一副开门纳客、百无忌讳的姿态,但宾客的活动范围,只限在前后花园。正房的三层洋楼,并不容易进去。莲姐领着娘俩到了后楼门处,向两边的保镖打了招呼,才得以进入正厅。
      许府本就富丽堂皇,寿诞之日更是装点得花团锦簇。丫环仆人们也都打扮整齐,走路来去无声,显是训练有素。月明娘只进了门,就被这等气势震住,拘谨地牵着女儿,踩了软绵绵的地毯,去给老太太拜寿。
      许老太太年事已高,只半日就被拜得乏累,此刻歪在一只软榻上睡眼朦胧。身边两个年长的丫环,见小女孩冰雪可爱,便把一封红包直接交到她手上。可惜月明只过了一下手,就被娘抢过去揣进怀中。
      丫环们在背后偷笑,月明娘毫不知觉,又亦步亦趋地随了莲姐,再去拜见夫人。

      许夫人这年还不到四十,虽然名份是二房夫人,但自打嫁进许府,就没见过大房夫人的面儿,所以也没被叫过二夫人。许万钧年轻时豪横一方,也曾风流自栩,但娶了这位夫人后,便再没纳过妾室。
      许夫人先后诞下两位少爷,在许府地位稳如泰山,虽然讲起话来慢声细语,却自有一番风韵威仪。
      “哦,海家油坊,听说过。大概咱们家吃的油,也有他们家的吧?我平素里,是不喜欢菜籽油的……”
      她姿态闲适地坐在西式沙发上,貌似在和月明娘说话,眼神却在莲姐身上。月明娘感受这等气度,不由自主地向后缩,以防身上的菜籽油味,熏到纪城最尊贵的夫人。
      莲姐见她实在拘谨,便伸手拉过月明,继续和夫人讨论食用油的话题。
      “这海家可是祖传的生意,而且芝麻油花生油也都经营着的。纪城就没有比他们家更清更纯的油了,价格又公道,所以我兄弟家的馆子,就只用他们家的油!”
      许夫人被莲姐说得也起了兴趣:“怎么你家兄弟又要开饭馆吗?叫什么名字?”
      “请曲先生给起的,叫个□□!”
      “这是好事,免得你和他操不完的心!什么时候开业,我叫老田过去!”
      “我生来就是这个命了……您也不用挂心,白白折煞了他。我单等他们在上海找的厨子练出手艺来,逢年过节叫过来,烧上几样拿手菜孝敬您和老太太,这才是正事呢!”
      “上海的厨子?好啊,我等着吃!对了,有样菜叫做金汁玉鲍,我早年在北京吃过一回,以后咱们家就再没人会做。你问问他们会做不会!”
      “不会做就打发了回去!我家夫人要吃的菜,他们敢不会做!”
      “就你嘴会说!”
      主仆二人眉开眼笑,莲姐始终牵着月明的手,倒叫月明娘对这位莲姐,死心塌地地敬爱上了。她只道许夫人高贵清傲,却不知她原本是戏班的坤角出身,被许万钧从天津带回纪城,是向老夫人瞒了身份才拜堂成亲的。

      许家从高祖辈上起,就闹太平天国;到了祖父这一代,许家兄弟又当拳匪,结果是剿灭的剿灭、砍头的砍头,只剩万钧父亲一根独苗,入赘到本乡一个耕读世家。不料万钧父亲有着祖辈一脉相传的暴烈脾气,壮年时又死于乡间械斗。
      许老夫人年轻守寡,把两儿三女拉扯成人,只想让他们娶亲生子,本本份份做庄稼人。但只有老大肯在老家许庄安心务农,小儿子许万钧更是十四五岁就出去闯江湖、拜码头,慢慢地在城里站稳了根基。
      既然是混帮派,基本就靠夺掠兼并商贾富绅发家,所以许万钧从开始便藐视官府权贵,又受到结拜兄弟的影响,开始琢磨着要干出些推翻满清的大事业来。
      那些年大清政府腐朽末落,江山风雨飘摇,四方豪杰无不以变天回汉为已任。许万钧为人豪爽,舍得出资出力;又不拘名份,深得各路革命同志欢心。他也趁机结交四方,歃血八盟。脑袋最热的时候,险些把家财散尽。
      这段热血豪情岁月,使得他有机缘拜见孙文、藏匿黄兴、与辛亥烈士林湛做了把兄弟……这些随时会闹脑袋的厮混结交,成了他人生中的浓墨重彩,更为他积累了政治资本,革命后被多方礼待,商途由此畅行无阻,无论是建民团,还是开矿山、办火柴厂,都所向披靡,无人能及。

      话说回来,儿子性情如此,老夫人自然也是个烈性人。当娘的管不了儿子闯天荡地,只能管娶妻生子。头一房听说是风尘女子,干脆没让进许家大门;到许夫人这一房,成亲后才得知身世,无奈生米已成熟饭,把老太太一气之下回了许庄老家。
      直到三年后,万钧兄弟在老家病故,城里季涛出生,老太太想看小孙子,又得知儿子盖了座豪华得不得了的府第,这才同意叫人接来纪城。
      老太太住进许府花园后,与儿媳始终不能和平相处,力主为儿子纳妾。她亲自挑选长相讨巧、家世清白的女孩进府相看。无奈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乡下老太太的手段,终究抵不过戏班出身的许夫人。许夫人不知用了什么办法,竟然让所选女子一个都没有留下。
      这期间,只有出身贫寒长相平平的莲姐,巧言与夫人有缘,愿从此不嫁终身服侍左右。莲姐性情极为讨喜,又通晓人情世故。她效忠夫人自愿留下,前提却是老太太招进府的,所以也自然而然地,担当起婆媳间日常沟通。十几年来,服侍周全,进退得体,不光深得许夫人欢心,也被老太太所倚重,俨然成了许府不可或缺的人物。
      也是机缘巧合,正当莲姐和夫人谈笑之时,许万钧迎送客归来,途经客厅,见莲姐手中拉着一个小女孩,便格外站下问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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