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于两晴府》齐敬

4、陈杰其人

　　新来的病人是个年轻人，二十出头。那人面相戾气过重，麦色皮肤，病号服下的肌肉线条也很分明，鼻梁高挺，眼窝比一般人深些，眉角有些伤疤。

　　两天下来也没见有人来探望那人，也可能是探班时间不一样。有天赵宇铭来时赵父还睡着，呼吸声粗重。那人眉头拧得厉害，但没出声，眼睛却不由自主看向赵宇铭在床头打开的饭盒，里头是热腾飘香的大骨头汤。
　　赵宇铭提着保温桶坐到那人跟前，那人闭了眼扭过头去。
　　“我是赵宇铭，这位是我父亲，您是？以后家父还请您多照顾。”赵宇铭率先开口
　　“切，就我这样的还能照顾得了人？”他口气不太好，但没多大恶意，顿了顿道：“陈杰。”
　　“你家人没来看你？”赵宇铭好奇先问道。
　　“早没我这儿子了。”陈杰讥笑一句，“是死是活都管不着。”
　　总之，自打陈杰喝了那桶原本属于赵父的半温的骨头汤，里头的排骨用牙剔得干干净净后，赵宇铭每天就负责两个人的饭，做什么陈杰也不在意，有的吃就满满足足。对赵父也一口一声赵叔叔，三人在病房互相闲聊着时间过得也快了些。
　　陈杰对于自己的职业总是隐瞒，赵家父子心里猜了个大概没戳破。陈杰也不说自己为什么入的院，整日平躺在床上，断的那两根肋骨外加一条近乎残废的左臂昭示着入院原因不是什么好事。
　　让赵宇铭感到惊奇的是，陈杰会意大利语。他低沉的嗓音偶尔来那么两句外语歌，都会让赵家父子连连夸赞。陈杰也不推让谦虚，就眉头略微扬着轻微哼一声，显出点得意来。

　　有天陈杰哼唱了首英文歌，乱乱的，也没什么调。但赵宇铭觉得这首和其他那些他一样听不懂的有些区别，不禁问了问名字。陈杰知道说了他也记不住，没告诉他歌名，只是说翻译过来是旷野恐惧症的意思，还兴致勃勃地讲了这支乐队的事。赵宇铭听了觉得挺好玩，兴趣过一会儿又淡了。
　　半个月里为了方便病号吃饭，赵宇铭学会了蒸包子，并创造性地发明了鱼香茄子包，糖醋虾仁包，红烧肉包，虾仁玉米包等等川菜鲁菜精华包。赵宇时怕他处理食材过于细致太累，每天早上也跟着早起，一点点帮他哥干点剥皮去壳剔刺的活。
　　陈杰躺床上说想要个糖醋虾仁的包子，赵宇铭只给了个土豆莲藕馅的，说没汁，仰躺着吃不到身上――第一次喝骨头汤过程太艰难，赵宇铭基本不给陈杰做带汁的。
　　“嘁，你可真贤惠。”陈杰咧着嘴调笑，眼睛瞥着床头目光黏赵宇铭身上，看到赵父脸色轻变，才收了目光嚼自己的，没再吭声。
　　临赵父出院前两天，赵宇铭炖了锅羊汤，里头枸杞山楂胡萝卜木耳都有，还配了两块白饼给两人就着汤吃。
　　赵宇铭专门给陈杰的那份灌在矿泉水瓶里插一吸管，只有汤，滤了其他食材放一小碟里，方便陈杰吃一顿。
　　陈杰咬着吸管，眉头微耸着含糊不清像个弃妇：“唉，你爸出院了我吃啥啊，也没想叔叔不好的，就苦了我成饿死鬼了哟――”
　　赵宇铭听了失笑：“护士不给你打饭的？”
　　陈杰耿直回答：“我没钱啊。”
　　“没钱你怎么住的院？”
　　“醒来后就这样，估计哪位大发慈悲。”陈杰目光移向窗外，神色相当平静。过了会儿小心翼翼压着气打了个呵欠，又道：“老实说本身没想着能进医院，以后大不了落个旧疾。这一进院，出去了多少事都得变哟……不过进来能吃上你几顿正儿八经的饭，赚，值。”
　　“就这样了还夸我几句，多记吃。”赵宇铭温和笑着收拾两人吃的东西。赵父卧床久，胃口不大好，饼没吃，给陈杰拿着啃了。
　　赵父出院在白天，天色很好，秋高气爽，微黄的树叶让人从窗里看去了心里生暖。陈杰一直睡着，呼吸平缓。赵母请假回来接丈夫出院，赵宇铭背着父亲最近的日用品和办公用的笔记本电脑，站在赵父身后护着，出门时扭头看了眼，与先前一直扭过头装睡着的陈杰对视上了。
　　窗外是湛蓝天空和丝丝白云，陈杰的脸在逆光中有些偏暗，轮廓发浅，眼睛却晶亮。对视上也没闪躲，就这么看着门口的赵宇铭。赵宇铭本身肤色白发色淡，在阳光下面容愈发清浅，更像个未经世事的少年。只看他怔愣片刻，对陈杰礼貌地笑了下，转身出了门。
　　随着门落锁声，室内恢复平静，久久，陈杰收回目光，躺正重新闭了眼。
　　赵父拄着拐非得上班不肯在家呆，说是项目压在头上坐不住。赵家四个人的生活又回到原本的轨迹上，赵宇铭是这么认为的。只是当时他以为中午给病号送次饭也耽搁不了什么。
　　赵父出院第二天中午。
　　“住院部414，陈杰，探病。”赵宇铭和护士打过招呼就进去了。
　　陈杰一个人躺在床上闭目养神，听见动静缓慢睁眼，看清来人时眼里突然亮晶晶的。目睹这一切的赵宇铭只觉得像是看到一只睡狮活生生醒成个小哈吧狗。
　　“赵哥。”陈杰叫得特别顺溜，等了片刻才说：“是赵叔叔东西落下了吗？”
　　赵宇铭坐凳子上，从手提袋里端出饭盒，打开是焖饭，里头花花绿绿有虾仁青豆玉米火腿丁鸡蛋碎，一点不油腻。“上次不是想吃虾吗？给你补偿补偿。”
　　陈杰看他拿完东西，抬着眉头不知道想什么，微微撑着坐起来了点，看着赵宇铭手里的东西大大咧咧说：“专程来看我啊？”
　　“吃吧，身体恢复得要营养。”赵宇铭不可克制地总是想到他第一次给这人骨头汤时，狼吞虎咽汤水流在脖子上的情景，包括后来那些吃剩的骨头，上头被啃得干干净净。赵宇铭摇摇头，递给他一勺子。
　　陈杰端着饭盒小心扒拉着细嚼慢咽，吃着还要胡乱称赞几句，虾仁处理得到位，鸡蛋搅得带筋有技巧云云，活脱一食评少爷模样。赵宇铭看得好笑，等他吃完收了碗筷要走，陈杰喝下一口水润润嗓子说：“留个联系方式呗，你对我这么好我以后得还啊。”
　　“联系方式？我还没办手机号。”赵宇铭想起因为前一段时间生疏流程手续，始终没一个人去办卡。
　　“抠抠微信都行啊，再不济邮箱，邮箱总行了吧？”陈杰挠挠脑袋
　　赵宇铭耳膜突然鼓得难受，心跳加快有些慌神，随口应付了“都没有。”起身就走到门口开了门出去。
　　“哎――！那你还来吗！”陈杰在床上看着门缝里他的背影扯着嗓子
　　“嗯。”赵宇铭垂了眼应一声，便关上门匆匆走上过道。
　　赵宇铭心头不安，就在刚刚和陈杰说话的当口。他浑身血液冲过他耳根时就都叫嚣着离开，他又不清楚为什么会这样。医院阴气重，看来这点不论经过多少年、设施怎么升级、环境如何友好，其中不停上演的生老病死和分别，太过怨哀。

　　赵宇铭曾经不喜欢和所遇见的那些人发展什么缘分，但这次的世界比之前都要美好迷人，他只身一人的想法慢慢转变，他想多看看这有趣的凡尘，结下缘分。
　　说到底他不过一个在时间洪流中苟且偷生的凡人。每当死亡来临，魂魄精神都归散四方，再违背自然法则聚汇向桃源境去，慢慢凝聚在耗尽上一生毕生心血铸来的法器上，等待下一个体内与自己血脉有通的青年死亡。如果没能在肉身死前找到桃源境，并在其中做好足够承载自己灵魂的法器，他漫长辗转的一生也就到此结束了。
　　等赵宇铭顿住脚步，他已经穿过了走廊。蓦地他意识到自己不经意间又回想了过去，每一世独自求生只为能再存活一次的情景草草略过，却没出现心魇。
　　是他弟弟的缘故吗？刚正、霸道和沉稳的天性与气息震慑了滋生的邪念。
　　赵宇铭摇摇头，打断了思绪。
　　走为上计，这里他感受的异常让他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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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居然有三个人有看过。
嘿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