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于两晴府》齐敬

5、齐斋其人

　　赵宇铭不常做梦，或是他记忆承受太多，醒来时做过的也全然忘了。
　　但最近有些奇怪，隔三差五他能回忆自己在梦里的情景――一片荒原，暗紫色的大地和岩石，无风无息。诡异的梦境，他却在其中感到自在。
　　赵宇铭总觉得自己漏了些什么，里头有些内容，他没能记住。

　　陈杰恢复得奇快，速度夸张到赵宇铭一度认为陈杰和他是同一类人。不到一个月，除了做些过于激烈的动作，基本能自理。
　　赵宇铭拎着饭盒走进病房时，正看到陈杰右手撑着床板在做单手俯卧撑。他双眼蓦地睁大轻声斥责陈杰：“干什么呢，快躺好！肋骨不要了你？”
　　陈杰趴床上缓慢翻个身，手抹把额头碎汗，咧嘴嘿嘿笑两声也没在意，撑坐起来：“带啥好吃的了啊？再呆两天我该出院了。”
　　赵宇铭坐下时注意到床头多了一个公文包，收回目光，打开饭盒一层层取出摆好：“做完剩下的，韭菜鸡蛋，青椒牛肉，上汤娃娃菜。最近老吃清蒸的，家里人抗议了。”说完想到他弟一脸菜色模样没忍住轻笑。
　　“你可真贤惠。”陈杰咂咂嘴端过饭碗就要扒拉，赵宇铭一掌拍他脑门上，陈杰一见他脸色，连声讨饶认错了才小心翼翼开吃。
　　赵宇铭坐一边削苹果，陈杰垂眼有意无意地看他握着刀的细长白净手指。
　　“我现在有钱了，等我出去了天天请你吃饭。”陈杰措了会儿辞没想到能说什么，耿直地表达了内心真实想法。
　　“……”赵宇铭没吱声，心道真是一傻子，刀尖浅浅扎了块苹果戳陈杰嘴唇上。
　　陈杰边嚼边说：“赵哥，我这周末就打算出院了，你给我留个联系方式呗，我一定好好报答你！”
　　“相遇都是缘分，没什么报答不报答的。”赵宇铭顿了顿“以后你好好照顾自己，我就不来了。”
　　“啊？别啊？”陈杰哀叫两声，而后耷拉肩头垂头嚼着也没多出声。
　　第二天赵宇铭果然没去。他觉得医院里太不对劲，现在也不用牵挂陈杰。他从医院回来后夜里总有怪梦，来来回回还是那个荒芜旷野。

　　他收拾完餐具，赵父正看着他弟弟功课，赵母在书房加班，不时有打电话交谈声传出来。赵宇铭在客厅开开电视机，没开灯，声音调低了些，看着新闻，不觉昏睡过去。

　　紫色裸露岩石嶙峋遍地，天色赤红，不见日月，无风，无声。赵宇铭不觉冷热，也感不到恐惧或是兴奋，他甚至感不到自己的生气。这个死气沉沉的境地中，慢慢地他觉得有某种规律，似乎岩石、空气、光亮都有种规律的律动，像是人的呼吸脉搏，然明明一切都是静止的。
　　“你是谁？”赵宇铭站立其中不由得开口问。
　　半晌，居然真的有声音回应：“你是谁？”
　　他辨不出这声音的男女老幼，也不确定自己听得是否真切，还是恭敬回答了：“我是修炼者赵清，误入此处还望见谅。”他想不起很久以前在世如何讲话了，也不知道这么说此处的人能否听懂。
　　“邪怨过重。”那声音很久后才又传出来，里头颇负生气，还有几分俏皮劲，能听出是个青年“我且帮你压着了，别搞什么幺蛾子驱我。”
　　“感激不尽。”赵宇铭知道那人说的是自己体内每一世转生下来带的怨气。凡人离世时心里多少有那么点阴暗怨念，平常人喝了孟婆汤就消散了，赵清不同，带着一世世积累的邪怨，慢慢压得他偶尔会有些扭曲，也全靠着这么长的寿命里的经验与对求生的意志抵了过去。
　　“您是谁？在我体内寄居多久？”
　　旷野中渐渐凭空虚化出一模糊人形，赵宇铭甚至说不出那是不是个人形，像是空气浓缩出的一团东西。
　　“我才刚醒没多久，化形太累。”声音愈发清晰了，男青年，里头带些不能忽视的冰凉感和傲气，“我叫齐斋，不过你叫什么都无所谓。”
　　“齐斋？”赵宇铭脑子里不由想到他还是个货真价实的少年时，入了修炼这条不归路的情景。他们祖师爷的书斋，又同时是一具巨大的法器，正叫作齐斋。那是一代代修炼人汇聚的地方，之后随着桃源境的出现慢慢没落了。不知何因被修炼家们的最后一任长老封印了起来，从此不知所踪。
　　“对，我是那屋子里头的东西。”那声音显然洞悉他的想法，顿了一下傲气猛增“按你们辈分算起来你还得叫我声祖宗。”
　　“你不是东西。”赵宇铭也没过脑子就说了句，反应过来急忙忙绕开话题说“你为什么在我意识里？”
　　“本身零落在一处怨气重的地方慢慢聚形，最近几年刚恢复点知觉，就感到你来了。你身体里灵气儿可比外头充沛得多，呆里面舒服。”令赵宇铭意外的是那声音挺耐心地解释了几句“我也没想到有一天自己会盼着早点复苏，不过这就是机缘。不多说了，你醒吧。”
　　赵宇铭没来得及回答就睁开了眼，他躺在卧室床上，外裤外衣被脱了整齐叠在床头，窗外天色大亮。
　　赵宇铭困乏地起身，看了眼表立马清醒，翻身下床原地走了两步，才平静下来。走到餐厅看到桌上放了半包早餐饼还有盒牛奶。他失笑，这一看就是他弟弟风格的早饭。
　　赵宇铭没想到梦里短短几句，就过了一整晚，而且醒后活像没睡似的困倦。
　　“……齐斋。”洗漱后赵宇铭不住想着这个名字，嘴里轻轻念叨。

　　“在呢。”懒洋洋的嗓音凭空传来
　　“你……”赵宇铭没说出后半句话，他心里有种微妙的喜悦感。
　　对方也很知趣地没出声。

　　赵宇铭突然低头低低地笑出来，咬字无比清晰：“齐斋，齐斋。”
　　那种如释重负地喜悦，令他忍不住一遍遍呼唤他这么多年来唯一一个以真身面对的人的名字。
　　他在这一刻意识到原来自己也会觉得寂寞，他以为早在他第一世时，就不会有真正的喜怒哀乐了。
　　齐斋心情也应当挺不错，语气轻快没斥责意味：“瞎开心。”
　　赵宇铭顿了顿，这样的相处让他有两人很熟悉的错觉。
　　“你要找桃源境？”齐斋的声音像带着冰凉湿气一样，灌入赵宇铭脑海，“我劝你别过得这么安逸，越早动身越好。我见过些修炼家，都化成灰了。”
　　“您是说，桃源境隐匿起来了吗？”赵宇铭心里咯噔一声，停了手里收拾的家务。站正了身子，右手手指不受控制地敲着裤边。
　　“如果桃源境还那么容易进入，我也不会游荡在外。”一团烟气凭空出现在赵宇铭的面前，幻化出一张灰黑的面孔，只听那面孔口吐声息：“桃源境三十余年前受重创，如今避世隐匿早不知所踪啦――哈哈，想我当时碰巧在外，一寻就是二十年。”
　　“二十年？”赵宇铭看着齐斋，烟气只勾勒出他的轮廓，但还是能辨认应当是个俊俏的人。不过按道理说，能化形的精怪妖灵都会化成绝顶好看的人模样，没什么惊奇。“您找了二十年？怎么会在医院里？”
　　烟气蓦地消散于无形了。
　　……
　　“失礼了。”赵宇铭恭敬对着方才齐斋出现的地方鞠了一躬，才重新开始未完的活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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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磕磕巴巴地说完了。
慢慢来慢慢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