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人之下]死线法则》鹿仪

4、第三章 灾祸

　　电话铃声是从一个年轻女孩背后的包里传出来的。
　　一串追着人跑的丁零当啷蓦然在龙虎山后山寂静的夜幕亮出来，唐突而冒失，像是一颗毫无征兆投入水中的炸弹，炸的人浑身一个激灵。

　　有两三个人停下脚步回头看她。女孩有点窘迫，看都没看直接挂了。

　　“怎么了？”
　　走在这一小簇人最前面的女孩儿一头樱色长发，乍一看不过十七八岁，甜美而年轻，说起话来欢脱中带着稳重：“没和你们队里的人联系好？趁着还没到地方，赶快发个消息吧……小宁。”

　　“没有没有，我和队里大姐大打好招呼了，咱们接着走吧。”小宁撒了个谎，面不改色心不跳地一甩头发，“刚刚那是后辈的电话，肯定没什么要紧事儿的。”

　　“没事最好，陆老爷子还犹豫要不要放你来呢。好好的旅游不玩，跑后山给我们当打手来了。”一个戴眼镜的黑头发女孩儿一抬手，“玲珑，你还记得吗？”

　　陆玲珑歪了歪脑袋：“哎……我忘了。都严肃点儿！”

　　“不说别的，你还是赶快打个静音吧，要么把手机扔了。”插话的小个子披着斗篷，一头黄毛，额前两簇翘发正迎着晚风招展不休，他有意压低了声音：“丫头片子，你不知道……我们这次碰上的可不是普通的异人团伙，全性那些个脑子都不正常，疯起来连自己都砍！”

　　他比了个断头台的手势，“就怕你这种关键时刻掉链子的，还没开打呢，一个电话就吓得魂都没了！”

　　小宁下意识吞了口口水，好像单单是听着后背就泛起一阵凉意。她双手叉腰逞强道：“又来！当我长这么大白吃的吗？我好歹也是在赶稿死线冲锋过的人，除了催稿人的电话没人能吓到我！”

　　我怎么可能怕一群疯子？她暗自鼓劲道，没把这话说出来。

　　这三五一簇的人们知道这些是玩笑话，权当是活跃气氛。这群或多或少奇装异服的年轻人并非寻常人——除了小宁这没见世面的是第一次和异人界为非作歹的正面硬肛，其他的多少见识过异人间的纷争，但同样，统统都是第一次正面对抗“全性”的大军。
　　有人摩拳擦掌，有人恐惧惊慌。

　　——龙虎山今夜，注定无法过得平稳安详。
　　灾祸的兆头尚且在酝酿，有的已经尘埃落定；有的则将被连根拔起、斩草除根。

　　突然响起“咔擦”一声。枳瑾花头一个警觉地回头，只看见小宁正愣愣站着，见她回头赶忙连连摆手,“不好意思哈，一不小心踩着东西了。”

　　“你们先去找陆老爷子，我看看掉了什么东西没有……”
　　她含糊地说道，茫然的神情潮水一般退散，崭新的恐惧顺着她的脊背缓慢的爬上来。

　　小宁从来不是个能藏住心事的家伙，说的谎大都是半真半假，心虚都快要从脸上渗透出来了，按理来说搪塞也困难；如果打趣她的同伴不经意抬头，瞧见她几近抽筋的面部表情，肯定能察觉古怪。

　　在没人注意到的空隙，小姑娘快速看了眼联系人。
　　手机亮光一扫而过，亮出近二十通电话、大写着催稿人姓名备注的联系人，和小宁目瞪口呆、惊恐交加的神情。

　　在其他人注意到之前，小姑娘勉强拾起掉了一地的下巴，憔悴的像是刚刚连着一礼拜通宵赶稿冲死线。而还没等她整理好状态，黑暗中，有什么东西轻轻点了点她的后背。
　　她登时宛如一个被毒蛇缠住命根子、口不能言的人，恐惧和冷汗齐齐落下。为了避免被一口咬死，她插科打诨地和同伴将事实掩盖过去，逮准时机扭过头——在惊吓与恐惧交叠的氛围中与面无表情的风阎对上了眼。

　　“……”
　　小宁是个异人，却并非龙虎山的小辈们那一类。她到目前为止这辈子最害怕的事情……恐怕也就是死线、赶稿和凶神恶煞的催稿人了。
　　尤其后者的视觉冲击，丝毫不亚于惊悚片。

　　“小、小风，我不是故意不接你电话的……我不是，我没有——”

　　“凶神恶煞的催稿人”冲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不由分说一把将吓得精神错乱的小宁拉进山林间的罅隙中。
　　“嘘，”他声音压得很低，微微有些沙哑，“他们还没走远呢。”

　　风阎左脸写着“我找你算账来了”，右脸写着“你完蛋了”，搭配上他一脑袋的血和一身风尘仆仆，真有几分阎王爷索命的意思，与几近失传的绰号相得益彰。

　　小宁一脸苦闷，耷拉着脑袋，风阎刚一松开她就抢先道：“你听我解释！我……”

　　“我不听，我有几个问题要问你。”风阎不假思索的打断了她，“宁菁，你到底为什么来龙虎山？你想干嘛？”

　　小宁一愣。
　　从实习第一天开始，风阎就没怎么喊过她的全名，突然杀出来这么一出，她条件反射地瑟缩了一下，没有应答，肢体动作就将老底掀了个透彻。

　　风阎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缓缓收起了带着血气的凝视，心里约莫有了个底，不再追问。他闷肚子里的恼火一路上跌爬滚打就消了一大半，回头又碰上小宁这不吭声的傻沙包，火气闷着闷着就全没了。他恨铁不成钢地扣了扣小姑娘的脑袋：“你这傻子……半夜不回去跑出来有急事？你真是……把我害惨了！”

　　最后一嗓子充满琼瑶腔调，小宁搜肠刮肚想拎句话出来应付过去，这会儿又是一愣，觉得脑子有点不够用：“你咋了——你头上血哪里来的？该不会你碰上……”她差点咬掉舌头，及时的将“全性”俩字咽下肚，艰难道“……龙虎山上的小流氓了？”

　　“半夜跑出来溜达的小流氓只有你一个。”

　　风阎随手抹了一把额发，蹭了一手血，叹了口气娓娓道来：
　　“你还记得上回我说打听你的眼镜小青年吗？今天晚上我不小心在垃圾站看见他了，差点被胖揍一顿。”

　　小宁：“……啊？”
　　两句话拆开来她都明白，连在一块儿就完全不知所云。她迷茫道：“他打你干嘛？”

　　风阎一摊手：“大概是因为吃垃圾被我发现了吧——玩笑话，我直说吧，那个人很异常……是来找你的。”

　　小宁的心脏还没落踏实，猛然又飞到了嗓子眼：“找我？”

　　“嗯，我当他是跟踪狂，结果他居然不是。不仅不是，他根本就不是个年轻人。”风阎简单描述了那堪比聊斋的画皮大戏，“说不上多老，五十几岁了吧……像道上混的，二话没说拿着凶器架在我脖子上——”
　　他斜睨小姑娘一眼，比划了下，“问我：‘宁菁去哪儿了，她是不是在后山’……”

　　“——‘她跟着天师府的人去蹲全性了，是不是？’”

　　小宁脑子里“轰”一声。

　　风阎面不改色地继续道：“我要是知道，王八都会飞了。谁晓得这脑子不正常的在讲什么？然后……”他顿了顿，“他让我带他去找你。我迫不得已一路走一路给你打电话，还听他胡言乱语半个多小时。二十多个电话——最后你居然关机了！”

　　他摸了摸脑袋，幽幽道：“那疯子直接把我从悬崖一头扔到另一头——也不知道哪里来这么大力，我头先落的地，天灵盖都要飞出去了，差点没摔死……你到底在想什么？”

　　小姑娘脸色煞白，嘴唇颤抖，欲言又止。这时候她听见风阎若无其事地添了一句：“……对了，还有个事情我刚刚没提，我觉得他是在胡扯。……他自称是你爸。”

　　出乎意料的，小宁并没有露出惊讶一类的神情。她看了眼灰蒙蒙的天，深深叹了口气，然后将脑袋埋在双手里。

　　风阎心里咯噔一下。

　　只见小宁抬起头，满脸复杂地喃喃道：“是的。虽然他是个……唉，你碰到的人——”
　　她顿了一下：“……是我爸没错。”

　　风阎：“……”
　　他恍惚了一瞬间，觉得脑袋上的流的血又热了起来。他几乎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那、那你们，还真不太像。”

　　小宁局促的沉默了一会儿：“对不起。你就问我这个？没了？”

　　“……琳姐在到处找你。你多大的人了，跑这么危险的地方也不打招呼？”风阎半闭着眼睛，仍在消化父女关系的事实，“在她大动肝火之前赶紧跟我回去。”

　　小宁浑身抖了一抖，低声道：“替我跟主编道歉。今晚……”她咬咬牙，“今晚，我必须留在这里。”

　　她忐忑不安地等了一会儿。隔了好几秒，方才听见风阎的回答。

　　“……都是成年人了，我拦不住你。总得给我一个理由吧？”

　　他慢慢将眼底最后一丝轻松和慵懒聚拢，拾起来。往日微微下垂的眼尾也难得精神的提起来了，乍一看竟有几分令人不寒而栗的压迫感，看得她发憷。小宁闷不吭声地安静了一会儿，憋出几个字：“对我来说很重要。我……不想变成我爸那样的人。你也看见了。”

　　“……”
　　风阎眉毛一挑，仿佛在打量一个学龄前儿童：“就这个原因？”

　　“……就这个。我觉得没什么奇怪的。谢谢你没问我别的事情。”小宁吐出郁结的一口气，没精打采地说。

　　风阎嘴角一抽，不知因为好笑还是好气，原地转了两圈，最后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宁菁……你再考虑考虑。没有任何——任何东西，能比你现在的生活重要。”

　　“即便是你的疯子爹，也希望你不要越过他们的死线——”

　　话音未落，他瞳孔倒映的小宁的面孔忽然扭曲了一下，随即被惊惧所覆盖。她浑身汗毛直立，心脏狂跳；和刚刚自己吓自己那一下不一样，货真价实的危机感冒着森森寒气，由远而近……瞬间淹没过她的头顶。

　　——越来越近了。
　　“全性”。

　　她异人的某一种特质刹那间被完全激发出来。小宁顶着头皮一阵阵发麻，原地趔趄了几步，突然一把扯住状况外的风阎的衣襟，不假思索地喊了一嗓子：“——快走！来了、他们……”

　　那后半句被风撕碎卷去。对普通人的保护欲让她肾上腺素急速分泌，弹指间就将错愕的青年径直扔出去几十米远，殊不知这异人的大力士不经意间就能震碎普通人的脏器。风阎眼前一花、喉头一甜——老天爷，他只来得及想：这姑娘睁眼说瞎话、分明和她老爹一模一样！

　　不过片刻，暴风骤雨的杀意铺天盖地卷席了小宁周遭。

　　“——那不懂事的丫头，是我女儿，叛逆了十年了。”

　　中年人点燃一支烟，吐出口气都带着垃圾场特有的异味。他居高临下地掸了掸烟灰，“不相信？我管你。还想着找个她熟人问问跑哪儿去了，结果你这小子啥也不知道。”
　　他哼了声，“算了，我心里有点数，傻丫头八成信了陆老爷子的邪，跑后山去了，啧。还真以为自己那半吊子能和那群人抗。”

　　“……”

　　“我活了大半辈子，现在过得日子和垃圾站很搭。那丫头以为离了‘全性’，其他的异人都他娘的是好东西，见了鬼的！不知好歹的试探死线，以为过去了还能回来？是想回来就回来的吗？坏了事啊，坏了事啊。”

　　他掐灭烟蒂，咳出几口浊气来，似笑非笑地转动眼珠。

　　“哦，你小子不知道‘全性’是吧。连异人也不晓得，看样子完全是个门外汉。我就奇怪的狠了，不管从味道还是气质来看——狡猾成这样，你不就该是个彻彻底底的混在普通人里的异人吗？况且……”

　　“都这样了，你怎么还没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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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男主登场= =
一人的原画还没到，我要吸楚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