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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二章 逢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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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你熟人?”
一上飞机,琳姐就不无好奇地跟风阎咬起了耳朵,“看不出来啊。”
风阎正将一人一份的报纸翻得哗哗响,神情自若,一听语气放缓了不少:“算是吧。以前……南开的学弟。打过几次照面,有段时间没见了。”
他声音放得很低。前排就是三无小姑娘冯宝宝,徐三徐四宛若两尊铁打的门神寸步不离,一左一右把她捂得严严实实,生怕她丢在飞机上了似的。
而他“南开的学弟”——张楚岚,坐冯宝宝他们对面。飞机还在跑道上就蒙头大睡,脑袋在窗户上磕了不知几次都没醒,喝剩一半的可乐和他人一样左晃右晃,没一会儿就被笑容可掬的空姐给回收了。
风阎不动声色地换了个姿势,不留痕迹的打量起张楚岚。
小学弟那张要睡到天荒地老的邋遢睡颜,比之以往却少了几许颓废,多了点儿青春气——迟来的青春气,使他精神了一些。但是不是好兆头,他就说不清了。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风阎没头没尾的想。这时候机身狠狠一抖,呼啦一下上天了,同时他左右肩膀各自一沉——只见琳姐和小宁齐刷刷倒将下来,兑现了她们“靠你旁边就想睡觉”的诺言,靠着他的肩毫无自觉的呼呼大睡。
风阎:“……”
剧烈震颤下,视野抖得模糊,两个人的脑袋小鸡啄米一样点着他的肩头。桌椅碰撞出“吱呀”声,平稳下来后有个小孩爆发出短促一声尖叫,叫的人浑身一震。他余光瞥见睡眼惺忪的张楚岚徒然一惊,醒了。
窗外,乘着一片看不到底灿然天光,飞机驶向江西,龙虎山。
这一日碧空千丈,万里无云。
一下飞机,琳姐就直奔卫生间。也不知在哪吃了啥,抱着马桶吐得肝肠寸断。小宁隔五分钟敲一次门,换来琳姐气若游丝的一声哼哼。
“小……小宁啊,我们什么时候——什么时候去酒店……咳唔。”琳姐的声音闷在隔间里,刚蹦两个字又吐了,稀里哗啦一阵听得人头皮发麻。
“……今个儿晚上才去酒店,”小宁同样蚊子哼似的嗫嚅,“安排说是先去景区,琳姐,扛得住吗?”
听见这个噩耗,琳姐那头沉默一阵,不负众望,“哇”一声又吐了。
女厕所那头堵满关爱主编的小同事们,去的都是姑娘,剩下的男同事们有如萧条的草芥,稀少而茫然,一只手就能数过来。
风阎默不作声的买了杯酸奶,闲来无事,叼着吸管跟张楚岚唠嗑:“快递公司也这样吗?——男女比例不均衡,一眼看过去全是姑娘、或者小伙。”
“这可不知道了,我就一临时工……该是小伙子多点吧?”后者一摊手,“你别看宝儿姐……她可不一样,一般姑娘比不得的。”
风阎煞有介事:“我明白,你宝姐生的可好看多了。”
末了补充道,“就是有点不会打扮,快递公司的制服真是审美收割机。”
张楚岚笑了:“你可更别和那家伙谈劳什子审美了,师兄,十岁的小女孩都比她懂打扮。”
风阎微一挑眉。小学弟年方十九,不笑的时候眉眼里满是懒洋洋的沧桑,有但笑颜一开登时让人心里舒畅。那不甚锋利的柔和眼角也很具有欺骗性,几近有了几分少年感。
这一声“师兄”让他若无其事的将问题的次序翻了个个,话锋倏地一转,“行吧。我这实习年末就结束了,你呢,什么时候回学校?”
张楚岚微妙地停顿了一下,“我这不是……临时工嘛,没有期限,随时能走人。”
或者一直待下去。
“哦……龙虎山这一趟难不成也是送快递的?”风阎半开玩笑地说,扣了扣他的肩膀,右手一翻就将酸奶瓶丢进了垃圾桶,“贵公司福利不错,我们这儿旅个游都跟偷/渡一样……”
他眼角一弯,和和气气的摆了摆手。
“走咯,我去催催主编,你们人也齐了吧。龙虎山再见,小张同学,替我跟你们宝姐打个招呼。”
再说琳姐,去景区一路上上吐下泻的状况就没好过。好容易到了地儿,第一参观点又是卫生间,着实很是凄惨。
日上三竿,琳姐捏着鼻子蹲在厕所里刷到一条新的朋友圈。
小风:「图片」——“People mountain people sea”
随手拍的照片。字面意思,满屏看上去只有人。
琳姐:“……”
她嘴上不说,这一则混杂在“玩的真开心”“哪里哪里真好玩”中的朋友圈宛如一股清流,着实抚平了些许不能尽兴玩耍的幽怨,而零星半点的感动还没凝聚成型,就被下面几条信息轰成了泡沫。
小风:琳姐,看到我朋友圈了么?
小风:中午人贼多,大家伙都想去小吃街逛逛,我们先走了
小风:您放心,有我跟着。晚上酒店见,我托导游买了药哈
小风:「拜拜.jpg」「祝你好.jpg」
琳姐:“…………”
这帮忘恩负义的小王八犊子!!
——酒足饭饱,赶稿旅行团的“小王八犊子”终于开始思主编。
“实习生,我有个坏消息。”
风阎“嗯”了一声,专心致志地翻着旅行指南。
“……我被主编拉黑了。你呢?”
“暂时没有,我觉得该去买点东西慰问琳姐。”风阎亮出手机,来自琳姐的消息满满是愤怒的表情包,“哎,我没图了,谁发给我几张?”
“斗图啊你?!”
“我有——我们建个群安稳主编吧?”
这时候,一个小青年忽然用胳膊肘怼了他一下,“你有没有看见小宁?吃完饭就没影了。”
“我哪知道人家姑娘去哪儿了,都是成年人,做事有分寸的。”风阎眼皮一掀,随口说:“喏……小宁走前说是去龙虎山上了,还有几个同事在前山,出不了事。”
“……山上?这丫头——谢谢你了,实习生。”
小青年喃喃了一句,眉头皱的能把苍蝇挤死。然后一推眼镜,行色匆匆的朝来时路跑去。
风阎目送着小青年拦下一辆游览车,正想着待会儿要拿小宁这姑娘打趣一番,忽然神色一凝,心中升起几许古怪。
“嗯?那小伙子……”
——好像不是队里的人?
风阎一身懒骨头,唯独脑子最灵光。要说这一趟实习还没把同事们的脸全部记得,大家每人一口鄙夷的唾沫都能把他淹死;不提交稿死线过后人人都光鲜亮丽,人模狗样的,哪怕是冲锋死线灰头土脸的邋遢死鬼样,他也能给你认出来。
……混杂在队里还能毫无违和感,这张脸是有多大众?
载着不明身份小青年的游览车绝尘而去,毫不理会他的疑虑,眨眼间就没了踪影。
后面几天,风阎再没碰过戴眼镜的猴急青年人。被挂念的小宁当晚准时准点出现在了酒店,听他描述也是一问三不知,一脑袋问号:“姐姐我什么时候勾搭上的人,我自己怎么不知道?”
“哈哈,说不定是有人偷摸摸喜欢你、光明正大问咱们来了!”有人八卦说。
“这地方神棍可多了,没准那是个道貌岸然的骗子呢?”
琳姐趴在桌上,气息奄奄也不忘损他,“别看小风一脸机灵样,他万一才是最好骗的一个。”
“天地良心,我这辈子就没有上当受骗过。”风阎镇定自若地回答,主编幽怨地看过来前一改面色,悔悟道,“行行好,琳姐你消气,我错了,大家错了。不该丢你一个去玩……”
“是啊,我们错了。琳姐,吃药了!”
——这怪事一桩,佐证的证据也没有。大白天的怪谈还没捂热几小时就成了同事们茶余饭后的笑谈,过些时日就被抛在脑后,偶尔想起来了,再拿出来提一提。
……本该如此。
龙虎山之行结束的前一天,风阎在前山第二次看见了青年人。
在前山的——垃圾回收站里。
总有人传闻龙虎山晚上闹鬼,琳姐一听大呼小叫的告诫同事们天黑前回酒店。主编就是道理,大多数人信以为然,给唬住乖乖听了;于是一排人先行,状况外的风阎殿后,踏上回程还是行将天黑的时候,就在那时,他经过了一处垃圾回收站。
“……小宁在哪里?”
有人幽幽地说道。
“……”
他总觉得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
“问你呢,那丫头跑哪儿去了?”
那声音穷追不舍。
风阎:“……”
他提着大包小包,正色四周环顾一圈,自语道:“天还没黑呢,就开始闹鬼了?”
垃圾站独有的气味已经探到了他的鼻尖,垃圾小山包离他只有几尺之远,吸口气都让人怀疑人生。约莫是垃圾车还没来回收它们,空气充斥着鱼龙混杂的酸爽味道。21世纪了,鬼出来闹也知道选个好地方吧?
风阎顿了一顿,借着黄昏微弱的光线,他看见一个……人,拨开身上的垃圾,从小小的废物山包里站出身,朝他怒气冲冲地走来。一对残损的眼镜片儿泛着油污的光。
风阎捂着鼻子惊了一惊——尚且能够辨认,那正是打听过小宁的眼镜小青年!
他怎么会在垃圾站?
口灿莲花的催稿人陷入短暂的沉默,连连后退十几步。
他艰难地开口道:“那个谁,兄弟,不能因为你相中的姑娘不理你,你就去吃垃圾吧……再怎样——我真的服了,不对,怎么说,你看上去也是个体面人……”
他斟酌片刻,问:“你——难不成是跟踪狂吗?”
垃圾里走出来的人站住了,这一声过后,很久没有应答。
“……啧。”
而后,远远传来一声嗤笑,那声音干瘪而沙哑,像一粒石子击碎水面的平静。日光移至地平线向下,乍一看零散的光线浮浮沉沉,竟像是在跳动。风阎左眼皮一跳,不合时宜地想到日本阴阳道神叨叨的“逢魔时”。
“跟踪狂”摘掉眼镜扔在地上,冲他咧嘴一笑。
下一刻,他的瞳孔骤然一缩——
“好容易找到一个,可惜了。”
小青年——他一歪脑袋,那层年轻的外貌倏地镜花水月似的消散了。露出页下大相径庭的另一幅面目:凶狠、暴戾而衰老,一对浑浊的眼睛像是常年浸泡在黑暗里,嬉笑的时候便无端增添几分可憎与可怕。
他睥睨地目光扫过失去面部表情的风阎,从喉咙里阴测测地滚出一句话:
“小兔崽子,谁他娘的是跟踪狂?”
作者有话要说: 快到正剧了,大概(烟)
——6.8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