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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一章 初页 ...

  •   【三个月前,天津】

      死气沉沉的工作室,毫无生气的人群。
      放眼望去,满地纸张与墨水。纸笔摩擦的沙沙声不绝于耳。
      不算上昨晚,已经是通宵赶稿的第三天了。

      “……七点了,大家休息一会儿。”
      主编阮琳拍拍手,满面疲态的叹了口气,“也别歇太久,后天就是死线了哦?”
      似乎“死线”二字是什么可恨的咒语,不少人的面庞爬满幽怨,一边叹息一边忙不迭的抱怨。

      “最后两天……玩完了,我赶不完了。”
      “不瞒你说我现在两眼昏花,一整天没合眼了!”
      “我去补个妆。有什么吃的吗?”
      “醒醒,赶稿你补什么妆?还剩点包子蒸饺——小风啊,帮我去冰柜拿过来。”

      “包子蒸饺早没了,琳姐。昨晚咱们就啃的泡面,这个点送外卖的还在家休息呢。”一个人影半蹲着,慢悠悠地从拉开的冰柜门后头站起来。写字灯关了,偌大的房间里黑糊糊一团,人影都变成鬼影。只见“鬼影”翻箱倒柜好一会儿,扯出两包东西来:“面包,全麦的。凑合过吧。”

      琳姐抬手接过寒酸的早餐,眼巴巴地数着面包的片数,“又不是饥荒,还得天天吃这玩意儿……唉,小风,麻烦你待会儿下楼再去买点儿吃的,看把姐妹们饿的。”各个开了灯还有个人样,关了灯就跟匹狼似的,眼珠子直冒绿光,还憔悴的不行。琳姐边撕包装边发愁。

      “呼啦”一下,窗帘被拉开大半,亮的她猛一闭眼;自立过夏,太阳出来的就愈发早,六七点钟就急吼吼占了半边天,转瞬间将一屋子妖魔鬼怪照回了人形。琳姐闭着眼,想都不想脱口而出:“眼睛都给你晃瞎了!以后怎么画稿?”
      随后见缝插针的来了句:“除非拉窗帘的小崽子肯接我的班。”

      “好主编,你清醒一点,消极怠工的态度太明显了。”
      拉窗帘的小崽子一晃站到她旁边,遮住大半日光,乍一看真有点像披星戴月的大英雄,踏着光踩着云翳来拯救一群濒临死线的苦逼社畜。

      然而,这非但是错觉。

      “——我还没跳槽的打算呢,催稿的电话都不知多少个了。后天你们要是拿不出稿来、玩脱了,我这个可怜的实习生也得跟着完蛋。”

      “……”
      琳姐一脸木然。

      是了,这“小崽子”并非死线冲锋队的一员;相反,他正是张牙舞爪的刽子手、逼得好汉们直奔梁山的催稿人!

      “行了琳姐,说服这小子跳槽铁树都能开花。”

      “呵,正常人看了咱们的作息都会望而却步吧?”

      “实习生、唔姆……站你旁边我就困,跟喝了二锅头似的。”
      有人啃着面包口齿不清地说,末了评价:“和我初中的教导主任上课一个样。”

      ——“刽子手”也好,“教导主任”也罢,两个词落在当事人肩上就化作轻飘飘几缕烟,完全没当回事。催稿人姓风,单字阎,没见人之前被赠绰号“阎王爷”。八成是几位催稿人前辈过于凶神恶煞造成的刻板印象,不知有多少拖稿大手后来偷偷将备注的“阎王爷”改成“小风”,鬼气森森到亲切只有几个字的区别。

      不过二十岁出头的年纪,生得倒很是养眼,稍稍有些不修边幅的黑发也恰到好处了;按琳姐的话来说,这小青年最大的缺点就是“懒气十足”——具体是什么意思也难能品味,盖以论之就是:不管你有多忙,不管离死线有多近,往他周围一站就啥都不想干了,只想躺下来葛优瘫。

      “消极罢工还怪上司不给钱,小宁,你不行了。”
      风阎很符合人设的翘着腿靠在椅子上,一对绿色的吊梢凤眼微微下垂,映出眼珠底不甚明晰的一点慵懒的铅灰色。

      “看看、就是这个懒样——琳姐,你看是不是?”
      “行了行了,都几点了,再过半小时开工。”琳姐一摆手,忧心忡忡的瞥了眼时钟,“小风啊,我劝你跳槽也劝了这么久了,你到这儿就算当个助手也比刽子手强。不说这个,快去买点早餐,钱一会儿打给你!”

      “得令——不过我还不想不到中年就秃头、假期还得告别懒觉和娱乐,免了。”风阎捏着皮夹子,走了还没两步,忽然觉得后背一阵焦灼,转头对上主编深沉灼热的目光:“……琳姐?”

      “……谁说的?”
      琳姐面无表情地问。

      “啊?难道是秃……啊哈哈哈哈,开个玩笑,我知道大家伙的头发浓密着呢。”
      风阎意图插科打诨蒙混过关,眼神却不经意瞟过苍白无力的死线冲锋队员。——不会吧,难道是真的秃……

      “——我们公司也是有假期的!!”

      冲得他皮夹子差点掉地。

      “虽然一年只能掐着赶完稿的日子休息……没赶完哪怕节假日也得工作……错过了多少节日……但是,我们也是有假期的、就在——”
      琳姐的怨念几近实体化,突然在这里卡了个壳,气势一下子就减了下去,像还没窜起来就被扑灭的小火苗;但此刻没有人想体会社畜的愤怒,都出奇安静的等着,只见她沉默了一会儿,忽然背着手转过身,一字一句道:

      “——如果这次卡在时限所有人都交上了,赶完稿我们马上就出去旅游。”

      风阎:“……”
      倒是说说你们哪一次准时交的。

      在他迟缓的开口前,有个小个子弱气地举起了手:“如果赶不完呢?”

      琳姐眉毛一挑。
      却一反常态,没有出言反驳。

      “赶不上就赶不上……这魔鬼的工作量!老娘照样带你们出去!走,去他妈的工作!!”

      一石激起千层浪。一句“去他妈的工作”不知激发多少社畜的激愤。催稿人掀了掀眼皮,周遭没有一个人来敲打这句话的可实行性,于是他从善如流的将一句“你们清醒一点”打碎吞回肚子里去,末了很好脾气地感慨道:还有人记得我是个催稿的吗?

      没有,一个都没有。

      不过,这阵怒气来得快去得也快。半天不到,主编就急得团团转,分外后悔自己不过脑子的单方面宣言;会不会挨上司的训另说,现下来看没多少人是能死线赶完的。女壮士凑到刽子手耳边,吐出的每个字都是悔过的结晶:
      “我真错了,错了……这下可咋办啊?”

      “能咋办?照这个进度,我能交差的不超过三分之一……”

      “早知道我就天天盯着他们画……啧,也不可能,又不是小孩子还需要人盯着。唉!”琳姐懊恼的说,抱着实习生买来的橙汁猛吸一口:“急死我了,干!”

      “冷静一点。能交稿的走,没交的继续赶,还省票钱,嘿嘿。”风阎用笔点着平板,“再找一个远一点儿的,没啥好玩的地方……年轻人不都喜欢热闹新奇的么?那就反过来给找个佛系的地儿清凉清凉……喏,龙虎山、武当山,我朋友圈有人去了,风景好,道士一堆。除了骗子有点多基本没啥不方便的。”

      “哦……”琳姐没精打采,显然是对这些个也没什么兴趣,又叹口气,“随便吧。我也是,又不是小孩子搞什么热血主义……老大不小了还这么幼稚,做什么梦呢。”她掰着手指怅然,“要是再年轻个几年,我和你差不多大的时候,恐怕是真会卷铺盖走人的。”

      “……”催稿人微微抬眼,稍稍收敛一圈懒洋洋地气场说,“瞧这说的,百岁老人都有做梦的权利,您这还没过三十呢。”

      可琳姐毕竟是琳姐,半句话没听进去不说,消沉不过半分钟,就雄赳赳气昂昂的抬起了头,“我想这些干什么!工作该滚还是要滚。我订票去了!”

      琳姐做事,雷厉风行。
      因为她大姐大的风格一贯如此,到了截稿日,没赶上的拖稿大王们含泪目送赶完稿的同事坐上去机场的车,倒也没多大愤慨,转身就投入了工作中,大有下次再不拖稿的意思。谁不想出去玩呢?

      “——我不想。早知道琳姐要捎上我,我绝不会引荐龙虎山。”
      风阎毫不掩饰地说。

      “嘘、嘘……被主编听见就完了,我站你旁边还要连坐。”
      一个暂时脱离死线冲锋大队的小姑娘顶着杯盖大的黑眼圈从笔记本电脑后冒出脑袋,忙不迭地冲他比手势:琳姐正在候机厅前排椅子上坐着,看着像是在打盹。而后小声地劝慰,“龙虎山……没什么不好的,我早就想去了。况且还省了咱们的机票钱呢,是不是?”

      “琳姐豪爽,女中豪杰。不过……”风阎诚心诚意地奉承一句。看看她,又看看经年蜗居难得出来晒太阳的小伙伴们,滚在舌尖上的“这时间点景区的人都能把你踩死”默默被磨碎了。他换了个话题:“也好。都是差点被闷死的人。卡在时限交稿,你速度也够快的……”

      话说到这儿他才仔细看了姑娘一眼,声音转了个弯——分明眼前这小姑娘才是欠稿最多的一个,什么时候赶完的?这么快?

      风阎:“……小宁同志,给我看看你的发际线。”

      姑娘泛着青黑的眼皮一翻,使劲瞪了他一眼。

      这位往日的拖稿大师名为宁菁,被风阎“懒里懒气”影响最深的人。前几天说他像教导主任的是她,头一个起绰号的也是她。瞧相貌不然,实际上是个和风阎差不多大的机灵鬼、拖稿画手中的佼佼者;历经两天不眠不寐换区一次旅行的资格,着实苦了她了。巴掌大的面庞秀气归秀气,却爬满睡意与沧桑,前一秒还仍孜孜不倦的在电脑前捣鼓些什么。

      ……没猝死在工作台前也是不容易。
      旅游景点有这么大的魅力吗?平常催稿跟催命一样。

      刽子手思忖一阵,没琢磨出个所以然来,抬手接住了前排琳姐睡懵歪一边去的脑袋。

      “哎,那个……我打听一下,这路怎么走?”
      离登机点还差半个多小时,“赶稿旅行团”的人连带主编都睡了个天昏地暗,甫一听要登机还没睡醒,各个颓靡不振,歪七扭八。实在没能想过会有人来向他们问路,一时间目光呆滞不知从何作答。

      “哦,这航班,和咱们一块儿的。小姑娘,和人一起来的吗?”风阎打着哈欠探出脑袋,略略扫了眼机票,随后才慢斯条理的打量人一眼,放出去的话立马就被琳姐堵上了:“还喊人小姑娘,你才多大?——别着急,跟咱们一块儿走就成。”

      这“小姑娘”瞧上去不过十八九岁,叫冯宝宝,衣服上看像是个快递公司的。皮肤白的近乎通透,一头长发又鸦羽似的乌黑,若是打扮的再体面些、清秀脸蛋上多点生动表情,往机场搁哪儿一站,乐意主动领路的人绝不会少。
      风阎盯着她一对不见光似的乌黑眼珠看了一阵,自觉找不出比她更适合“面无表情”这成语的人了。

      比之冷冰冰的面容,小姑娘话里话外都要更生动(仅限字面意义上,张口还是棒读)问什么答什么,不带半点遮掩——叫什么、住哪儿、公司在哪。听了一阵琳姐忙不迭让她住嘴,说是再讲下去恐怕人家户口本都得被套出来,而后看她的眼神无端多了几许慈祥:

      “冯姑娘,别的我们都不问,你知道你要找谁么?和谁一块儿来的?”

      “哦,我找张楚岚——”

      始终怠惰的风阎忽然挺直了脊背,正色睨了她一眼。

      “……还有徐三、徐四,我一直跟着走的,不知为啥就不见影儿了……”

      琳姐:“徐三徐四,小名儿吗?一个快递公司的?”
      冯宝宝:“就是大名儿……户口本上写这的那个。是公司的。”

      徐三徐四,和这个脑子有点瓜的冯宝宝听上去是一路的,但张楚岚——
      或许是他听错了。
      没准就是听错了呢。

      一刻钟后,建立在“耳朵短路”前提上的心不在焉,被冯姑娘亲自引荐的几个大活人轰炸了个一干二净,片甲不留。

      经历了短暂的脑子短路,风阎短促的“咦”了一声,顷刻间目光犀利的像藏了把刀子,上上下下来来回回将冯宝宝——身边的一个人彻底扫了一遍,连对方稍纵即逝的错愕、脑袋后面微微一晃的发梢也没放过,最终停留在与小姑娘如出一辙的快递公司工作服上。

      风阎轻轻点了点冯宝宝衣服上的徽章,缓慢而不无疑问地开腔道:

      “——小张同学,你什么时候……在快递公司找了份实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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