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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东风恶(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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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场冷雨,连绵不绝下了四五日。寒冷,似乎比往年来得要早。
太子谋逆一事,对皇帝的打击巨大,人至暮年,本就欠佳的龙体更经不住这等冲击,近日又染了风寒,短时间内,便不大能好了。
皇帝卧病,先前尚有储君,可如今太子被废黜,朝堂庶务无人代理,恰逢西边有北凉进犯,南方又生洪涝之灾,台阁里待批的文犊堆积成山,都是紧急要务,可一时间却不知该往哪送。
众宰辅一个两个都愁破了头,尤其是先前由太子监管的户部与兵部,无头苍蝇似的,新上任的户部尚书更是急得病倒了。
这日,皇帝勉强撑起病体召见了众皇子和诸位宰辅,一番禀奏听下来,却只差气绝,身为一国之君他竟不知,大啟的国库何时已空虚得连一百万两赈灾银都开始作难了。
天子一脸阴鸷,户部侍郎崔谨早已吓得面如土色,磕磕巴巴语无伦次,前些年战事连连,赋税重滥,百姓早已苦不堪言,是以战事一休便减轻了赋税,孰料近年来又连遭天灾,国库入不敷出,早已亏空得令人心惊了。
虽然震惊不已,但皇帝并没有急着追责,而是强压下翻涌的气血,让在场的诸位拿主意,因为追责根本解决不了眼下的任何问题。
殿内气氛压抑,半日无人吱声,偌大的宫殿沉得快要透不过气来。
萧轼始终一脸淡然,敛眸肃立,事不关己似的,静待众人献计。
不知是谁起的头,就赋税一事,众人便有颇多争议,越扯越远终没落到实处。不多时,三皇子萧策又将话题引到裁减边军上,显然一番话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引经据典,字字珠玑,可谓鞭辟入里。
萧轼这才抬起头来朝三皇兄看了一眼,面上仍是不动声色。
之前舒贵妃母子的主要精力用在对付东宫上,如今剑锋一转竟是对准了他这唯一的亲王,意料之中也是意料之外,没想到这么快,他们就要争锋相对了。
三皇兄此时进言裁减边军,无疑是想削他舅舅的兵权,最终折断他的羽翼。
他本无意争权夺位,可他也非常清楚,无论自己是亲王与否,只要还是父皇的儿子,终究会被卷进这场夺嫡纷争中。
“肃王,裁减边军的提议,你怎么看?”
宝座上的皇帝突然发问,萧轼微微抬眸,恭然出列,面上一派云淡风轻,“回父皇,儿臣赞同皇兄所言。”
出乎意料的回答,三皇子萧策侧眸,却听他这个如何看都看不顺眼的弟弟又道:
“边军庞杂且消耗巨大,兵贵精而不在多,如今北边平定,正是裁军的大好时机。不过眼下,裁减边军并不能解赈灾之急,不仅如此,还会因裁减经费而增加国库重负,儿臣以为,此事权且等灾情稳定之后再着兵部拟议,徐徐图之。”
他说的也是实情,裁军所需经费巨大,国库一时还真拿不出来,父皇一向看重边军,萧策本只是借机试探,今日看父皇的反应,看来裁减边军只在早晚,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有些事,确实该徐徐图之。
萧轼的说法,皇帝深以为然,嘉奖几句后又问他对边患的看法。
深谙军事的萧轼仍能从容应答,他略一思忖,便道:“北凉避世近百年,与世无争,此次突然犯境或有隐情,以儿臣之见,应当先弄清楚缘由,再派使臣去和谈……”
话还没说完,萧策便站出来质问了,“九弟莫不是在说笑?北凉不过区区小国,若按九弟所说主动派使臣去与之和谈,岂不有损我大啟国威?”
萧轼看了他一眼,露出一丝笑意,“皇兄或许不知,北凉虽是小国,王城却在沙漠腹地,且不说穿越沙漠行军艰难,即便是我军大举攻克,所需耗费的军力财力可能远胜他们所求,得不偿失。”
此话落在萧策耳中,便是说他无知了,一拳打进棉花里,心中自是不忿,可当着父皇的面又不好发作,正欲措辞再驳,却听父皇一阵咳嗽,不得不就此作罢。
咳了一阵儿,皇帝忽觉体力难支头痛欲裂,由陈渡服侍喝了热汤药,才勉强好些。
纵然是天子,也不能不服老啊!恢复了些力气,皇帝缓缓抬眸,于丹殿之下跪着的都是大啟的支柱,尤其是几位皇子,如今大啟临危,全靠他们去支撑了……
看着自己的几个儿子,皇帝忽又想起太子来,心口又是一阵抽痛。叹了口气,皇帝才徐徐开口下旨:
“西北那边,就按肃王的提议办,赈灾的事……”
他抬眸一一扫过自己的几个儿子,目光在萧轼面上停留片刻后,最终落到萧珹身上,“就交由皇五子萧珹……”刚说了两句又开始咳嗽,呷了口陈渡递过来的热水才又蓄了点气力,“户部,暂交给皇三子萧策监管,相关事宜,你们自行商议,商议出个结果再来回禀朕。”
无需授意,陈渡已经上前搀扶起皇帝,小心翼翼地送进了内殿。恭送圣驾移步,殿内的众人才陆陆续续起身,各自行礼如仪,三两结伴而出。
一行人里,以三皇子萧策最为春风得意,前呼后拥跟了一群人。
雨终于停了,萧轼看着灰白的天幕,眯了眯眼,一脚刚踏上丹墀,身旁忽飘来一语:
“这风向变得可真够快的。”
说话的正是五皇子萧珹,同样是身受皇命,他的脸上却丝毫不显喜色,仍是素来冷傲的一张脸,令人瞧不出其他神情。这句话早不说晚不说,恰经过萧轼身旁时说出口,是何用意便显得很微妙了。
萧轼却只置之一笑,对萧珹拱了拱手,“皇兄慢走。”
萧珹本也无意与他攀谈,碍于礼数,不得不躬身作揖,“肃王也慢走。”说罢带着他工部的人去了。
从宫里出来,萧轼直接回公府换了微服,再换乘去了倚楼春。
自从生了病,乌凰大多时都在昏睡,醒着时也是恹恹无神,失了魂魄似的一个人。之前伺候她的两个小丫头被罚去了浣衣库,新拨来顶替的两个年龄更小,青禾十二岁,碧玉才十一岁,正是叽叽喳喳的年纪,乌凰嫌她们聒噪,不常让她们近身。
晌午刚过,青禾碧玉正在外间打盹儿,萧轼推门而入时,二人看呆了半日,却在猜出萧轼身份后慌了神,仓皇起来行礼,却被他抬手制止。规矩她们都懂,无需授意,立即小心翼翼地退了下去。
乌凰正在午睡,迷迷糊糊的似感觉到有人靠近,掀眸看了一眼,不禁吓了一大跳,几近本能地朝后缩了缩。
睡意朦胧的,水雾层层荡开,明珠似的一双眸便鲜活起来,萧轼只觉眼前一亮,心里的不快登时消散许多,见她气色不错,想来病是好了,只是轻减了不少,看起来更加柔弱。
仔细端量完,萧轼便连人带被子一把捞到怀里,不容她逃走,手指一勾,抬起她的下颌,“不是叫你好好养着么,怎么还瘦了?可是她们苛待了你?”
见她犟着不肯看自己,也无回话之意,萧轼多少有些不悦,“难道是那两个丫头伺候不周?本王看也是不中用的,不必留了,明日再换两个机灵的给你。”
上次的事后,伺候她的人就换了,乌凰大致猜到她们的下场,为此还十分自责,此刻听他如是说,登时心惊不已,咬了咬唇,到底开了口,“她二人甚好,是我自己……吃不下。”
好好的一件寝衣在拉拉扯扯间裂开条浅口,一线春、光乍泄,萧轼溜了两眼附到她耳边,不吝柔情了一回,“好,那就不换。”
乌凰左遮右挡,却听他又道:“想不想见你妹妹?”
仿佛一瞬间被人捏住了软肋,失去了挣扎的力气,乌凰咬着牙,双眸噙泪,老老实实地点了点头。
属于她的幽香丝丝缕缕侵入鼻息,萧轼在她颈间轻轻一嗅,鼻尖有意无意碰了碰她的耳朵,“想见啊,待伺候完本王,便让你们姐妹相见可好?”
乌凰浑身一僵,眸光涌动,他所谓的“伺候”,她是真的怕。可她明白,只要他想,自己如何都逃不过的,如果能见到妹妹……
沉吟片刻,她抬起头,“真的吗?”
水光潋滟的一双妙目怯生生望过来,全然是属于少女的纯净和无辜,萧轼不错目地看着,心底竟有一瞬的柔软:她不过是一个柔弱的小姑娘罢了,自己与她较个什么劲儿?
可到底在较什么劲儿?他自己也不清楚。
在颈窝处徘徊的手指缓缓下移,他勾唇笑了笑,“本王骗你一个小姑娘作甚。”
衣结不知何时松开了,乌凰本能地一缩,很快红云满面,想及之前的痛苦,无一处不是抗拒的,不禁抵挡着朝后缩去,“不要……我不要……”
那双眸中流露出惧怕让萧轼略有歉意,追过去轻柔地吻了吻她的眉眼,以示安抚,“别怕,本王不会像上次那样了。”
乌凰仍是摇头,眼尾滚落两滴泪,“我不要……”
可她一个柔柔弱弱的小姑娘,又能奈他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