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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六话 ...

  •   很无奈。天要下雨娘要嫁人,他没想到自己多嘴一问就能让对方哭成这样……既然拦不住,也就只有受着了。
      路过的人看不见她的脸,都用探究的眼神打量着风生,他不躲不避,一一看回去,这些人顶不住他这压力,纷纷悻悻扭头,不再看了。
      在他感觉自己都快眼疲劳了的时候,怀里的人终于安静了,裹着鼻音问他:“……你有纸吗?”
      “没有。”风生低头瞅了她一眼,“不都在我衣服上蹭干净了吗,还要什么纸?”
      朱菁听得想打他,但忍住了,吸吸鼻子,突然感觉脸下好像被什么东西硌着,她抬头一看,是风生的那个佛珠项链,近看了发现质地透彻,更像玛瑙,形状接近球形,但不算规则。
      她看着这颗珠子,注意力被吸引,退后一些,问道:“这是什么?”
      “舍利子。”风生别开头,目光闲散地落在暖黄灯光下的街道上。
      “就是……”朱菁瞪大了眼,一时不知道怎么形容,讶异道,“那个舍利子?”
      武侠片里那些什么方丈高僧火化以后留下来的东西……从骨灰里刨出来的。
      想到这里,朱菁浑身一凛,噔噔退后了两步。
      “啊。”风生懒洋洋地应了一声,对她的鼠胆施以一个鄙视的眼神,“不然还有哪个舍利子?”
      “哦……”朱菁第一次这么近距离见到被人佩戴在身上的舍利子,虽然有些害怕,但还是忍不住盯着看了两眼,小心翼翼地追问道,“这个……是在哪儿弄来的啊?”
      风生的目光转回来,原本不想答她这个问题,但见她此时已经不哭了,像个几岁孩子一样好奇心全被这颗深色珠子吸引了,他又转了念头,勉为其难地回答道:“在杭州的寺庙里求的。”
      朱菁点点头:“真漂亮。杭州好玩吗?”
      “还行吧。”风生随口道。其实到过杭州的根本不是他,他对杭州没有任何直接印象。
      他怕朱菁还要继续追问,把项链塞进了衣领里,不动声色地换了个话题,“你怎么知道我今天要来?”还把他的衣服也带来了。
      “不知道啊,我每个星期都在这里等你。”朱菁说得理所当然。
      她和风生是随缘式的见面,没有联系方式,对方又行踪不定,她只好每周都来等一等他。
      风生看着她刚哭过的脸,鼻头还红着。她落泪的模样也很特别,左眼的一滴泪流尽了,右眼才有泪开始涌出来。哭起来倒是比那副假笑要好看得多。
      他忽然开口道:“这个学期,我没来过几次。”
      “我知道。”朱菁说。
      他来的时候都被她遇上了,这是第三次。
      “要是我今天没来呢?”
      他在背着光的路灯下问她,大半张脸都隐在黑暗里,艳色的嘴唇平铺着,不喜不怒,看不清神情。
      “那我就接着等呗。”朱菁无所谓地道,露出了今天第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你总会来的。”

      她自然的笑容不同于天天挂在脸上的招牌微笑,嘴角的弧度没有那么机械,眼睛也不会笑得眯起来,能看见里面的波光荡漾,很动人。
      “是吗?”
      他看见她笑,蓦地也跟着笑了,伸手在她脸上恶劣地拍了拍:“总有一天我不会再来了。”
      “……你不补课了吗?”朱菁挥开他的手,蹙着眉问。
      “可能吧。”风生收回手,注意着她的反应,“反正也没来上过课。”
      知道他可能不会再来,朱菁心里五味杂陈,说不清是不舍还是惋惜,她情绪低落下来,习惯性地笑一笑,又坐回了阶梯上。
      男生从始至终打量着她的神情变化,余光里看见桂花树的叶子在这个时节里已经掉得差不多了,显得很空。
      再闻不到桂花香。
      他低下头,忽然对面前的女孩发出了邀请:“逃课吧,小朱。”

      沉沉的夜里,无风无雪,头上有黄色灯光和远远近近的读书声,脚下是两个人相对着的黑色影子。
      男生笑起来,露出唇间一对冒尖的小虎牙:“带你去看电影。”

      晚上八点半,朱菁和推着自行车的男生走在灯火通明的一排商店前面,避开了步行街上的人流。他在外侧,给她留出了距离,零售店里插着棒棒糖的糖罐子在眼前晃着。
      朱菁停下,买了两根阿尔卑斯,都是原味,一根给了风生。两个人嘴里都有东西,顺理成章地不用说话,身上的羽绒服有时贴到一起,摩擦出细碎的声音。
      不觉得尴尬,也不觉得无聊。
      朱菁其实不知道目的地是在哪里,她只是盲目地跟着他走。走在路上,两人都没穿校服,不住有早已放学但还逗留在外面没回家的初中生对他们行注目礼,视线黏住,就放不开。
      青涩的学生不比成年人,会大胆地在感兴趣之后直接来要联系方式,左不过是暗中打量、背后揣测,还有那些自己都没意识到的跃跃欲试的窥探。
      两个人都是焦点,这感觉很神奇。
      朱菁以前和别人出门,她不用抬头就知道路人投过来的视线是在看她,可和风生一起,就分不清了。那些交错着的目光,将他们俩绑在了一起。
      她也抬头去看他的脸,先看见绷直的下颔线,线条凌厉,然后是有个小驼峰的挺直鼻梁,略微斜起的眉和毫不放松的眼神,再加上那个平头……非常中国式的帅。
      没有韩式的精致和日系的清新,他时刻都让人感觉到力量感,一看就知道是中国男孩。
      他给人的是这种感觉。朱菁正想着,风生忽然转头,盯着她挑眉笑道:“还要看多久?给你时间。”
      他一直假装没发现,现在又来逗她。
      朱菁被他这句话问得一愣,先是窘迫,随即就恼羞成怒,抬手就想捶他,却被他捉住手,转身弯腰进了一家私影。
      他的手果然和她想的一样,很大,完全环住了她的小臂,触感温热。这样的力度朱菁没有感受过。
      她被他带着走,想起自己还从没和哪个男孩子单独去看过电影,看完时间会不会太晚了……也不知道她是在为哪一点还纠结着,那头风生就已经放开了她的手,干脆利落地点了片子,付两个人的钱。
      朱菁听见了片名,有点呆呆的,用手指轻轻去挠他的衣袖。
      这人还是盛气凌人,看都不看她:“不想看也换不了,我要看。”
      这片是部悬疑片,里面有些灵异场景,气氛还是有些吓人的,又是在私影,他一点都不想惯着她。
      朱菁却摇头,拍拍他的手臂,是非要他低下头来。
      他“啧”了一声,皱眉看她:“又干嘛?”
      女孩却在笑,笑得目光晶莹,嘴角上扬的弧度很诡异,介于将哭未哭之间,她问他:“你也爱看悬疑片啊?”
      “还行吧。”他说。见她笑得快要哭起来,他鬼使神差又补一句,“……挺喜欢的。”
      怎么这么爱哭……女孩子真是水做的吗?他不太能理解。
      朱菁却没哭,又笑了,眉眼弯弯道:“嗯,我也喜欢。”
      “那就别磨蹭了。”风生向前走了。
      “好。”朱菁亦步亦趋跟着他走,手贴着裤缝,模样很乖。

      他们要去看的是一部几个月前上映的院线电影,风生并不知道,他挑的正好是她的好朋友把她撂下先去看了的那部影片。影片的导演是朱菁最爱,她期待了很久,很久。
      在三个人的友谊里,她总是被抛下的那一个。
      没人会在她系鞋带的时候等她,也没人会在组队的时候先来找她,她毫无办法,于是只能强装出一副云淡风轻的不在意,让她们在她的伤口上再加一刀。
      没人愿意等她、陪她,朱菁也就不再想去看了。她怕难受。她想不过就是一场电影,有什么稀罕的,她一辈子不看也可以。
      但风生说喜欢,还要带她去看。

      他是浓度95%的酒精,比寻常人更烈,他不保护任何人,只向前走,不回头。
      可他却浑不在意说:“还行吧。”
      ……
      几个月前,朱菁还反感他的轻蔑张狂,现在却开始渐渐为此着迷,陷入这场迷离声色。

      她走进空间狭小的放映室里,心里上演着九十年代的浪漫剧场,旋转跳跃着把灵异悬疑片看成了青春爱情片,奶白的皮肤上泛起红晕,眼睛盯着大屏幕,小腿晃着,撞到风生腿上。
      他在朦胧的光线下看了她一眼,没说话。
      朱菁也被自己这一下给惊到,睁大了眼收回腿来,见风生没反应,过了会儿又不自觉地晃起了腿。
      再撞到他时,被他竖起一根食指推开:“差不多就行了啊。”他皱着眉警告她。
      可他分明就没碰到她,是她自己退开的。
      朱菁咬着嘴唇笑起来,躺在座椅上蹭了两下,丸子头被揉乱,不太舒服,她干脆把头发解开,仰着脸看电影。
      电影结束时,她爬起来去开了灯,没留神地上还有个置物的矮凳,被绊得一个踉跄,堪堪在风生的座椅前俯下身,长发贴着他前胸滑过,这才站直了身,惊魂未定地抬起了头。
      那双眼里还有未散去的慌乱,幼鹿似的纯粹清澈。
      风生略微眯起眼打量她,搭在座椅扶手上的手指不着痕迹地动了动。
      每次都是见她头发扎起来的样子,都不知道她的头发放下来原来有这么长。柔和得像海藻。
      他忽然坐直了,伸手,在她挽发的动作中捻住她的发尖,开口说:“你——”
      他们离得很近。

      他还看着她的发,指尖的触觉像流水,有淡淡的花香味道。她低头看着他,神色从惊慌失措变成了忐忑不安,心像是停跳了,缓慢地眨了眨眼,不敢动。
      电影的片尾字幕还在滚动,杀伐决断的片尾曲响起,男生望着自己的掌心,忽然想起了他是谁。
      他记起了自己的身份。
      “……离我远点。”
      他的手有一瞬间的停滞,然后顺着朱菁的发梢爬到她的肩上,在她肩窝里一戳,等她情不自禁向后一缩,他站起身拍了拍手,甩去了那点挥之不去的柔软触感,对她一挑下巴道:“就知道往我这里扑,想占便宜是吧?”
      朱菁鼓着脸,像个包子似的,没有回答。
      这男的说话怎么就这么讨厌啊?她又不是故意的。
      “喂,林风生。”她叫住他。
      风生临要出门去,回了头,脖颈间的动作有些僵硬,是怕她又哭,看清后松了一口气,又恢复自如,冷冷睨着她道:“干什么?”
      他这样看她时,神情和初遇那天一模一样。
      朱菁本想质问他两句谁占便宜了,此时却莫名泄了气,盯着他看了两秒,回头拿上自己的包,绑好头发跟在他身后一齐出去了。
      一路到电梯里,两人都没再说话。

      显示屏上的数字跳动到一楼,风生忽然低声开了口:“为什么哭?”
      他问的是今天在补习班楼下那次。
      电梯提示音“叮咚”一声响,谁也没动,朱菁在映像的轿厢内壁上看见了他侧脸上附着的美人鬓。这样形状柔和的弧度,贴在他冷厉的脸上竟然也不显违和。
      她看着,心也跟着软下来,从书包里摸出那张去北京的邀请函,递给他看:“我妈没让我去,说浪费钱。”
      风生扭头瞧了一眼她手上的东西,顿了顿,才接过去,看也没看就道:“你也获奖了?”他不用看就知道这是什么。
      因为,他包里也有一模一样的一张。
      提起这个,朱菁情绪不高,没注意到他用的这个“也”字,“嗯”了一声道:“老师今天下午把我叫去了办公室,问我是不是……抄的。”最后两个字她说着卡了一卡,竟然是不大愿意说出口,心里还在为这事难过。
      风生迈出电梯,声音向后飘,落在她耳边:“你抄了吗?”
      “当然没有!”朱菁跟着他走出去,为自己奋力辩白,“我本来就去过南京,又查了很多资料,是一点点改出来的……”她不会堆砌华丽的辞藻,字字句句都写得平实温暖,费尽了心思的一篇游记……到头来却被怀疑是抄的。
      说着说着,她声音又低下来,这时风生却忽然在她面前停下,朱菁差点一头撞上去,话音戛然而止,看见他转过身来,认真问她:“去了北京,你想做什么?”
      她愣住,片刻后思绪转动起来,一边想一边说:“去看看后海和颐和园吧……我以前去过北京一次,但只去了故宫、长城和天安门广场,还有好多地方都没去过……这个季节北京应该开始下雪了,风景一定很好看……”

      北方的雪,同南方又能有什么区别?
      风生没去过北京,大概……也没有什么机会能去亲眼一见。
      他静静听着女孩说话,自始至终都没发表过一句评价,只若有似无地看了一眼她说起这些期盼时兴奋发亮的眼,最后在离开前,要走了朱菁的电话号码和住址。
      她把给他洗干净的衣服蒙在脸上哭了一通,不好意思就这么还回去,要带回家重新洗。
      风生留下了她的联系方式,说改天来取。
      为了这一句话,朱菁辗转反侧了一个星期。

      却没等到任何他的消息。
      她在学校和外面对任何异性都捂得死紧的联系方式被风生这么轻轻松松地要了过去,只是不料对方竟再无下文。
      周六夜,补习班也没出现他的身影。
      男生的身上始终像是蒙着一团迷雾,让人捉摸不透。

      到了周日早晨,朱菁晚上又没睡好,醒得早,怅然若失地站在厨房里给自己煮早餐。
      下了锅的面起起伏伏地翻滚着,热腾腾的水蒸气扑上脸颊,她忽然听见外面的门铃声响了起来。
      这么早,不知道会有谁来。父母昨夜又吵了一架,都睡得晚,现在还没起,朱菁去开了门。
      开门一看,是同城快递。一个薄薄的纸质文件袋,收件人是朱菁。
      机打的寄件联,看不见手写字迹,寄件人姓名只有一个“林”字,寄件地址是快递公司的寄存点。
      朱菁隐隐猜到了这是谁寄来的,蹑手蹑脚地缩回自己房里,屏着呼吸拆开了这个文件袋。
      里面只有单薄的几张纸。有去北京的往返机票信息,还有酒店的预付订单。
      朱菁在纸张的最底层看见一张便条,像是随手从笔记本上撕下来的,边缘参差不齐,上面龙飞凤舞地写着一句话:
      —北方下雪了,你替我去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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