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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夜与星星和花 ...

  •   “呦~”政一欢快地和我打招呼。
      呦个鬼哦,我在心里吐槽,当然这种话我不会说出口。
      毕竟政一太好看了。
      为了赏刀,他将院子里的所有蜡烛都吹灭了,月光更纯粹,刀纹也会更清晰一些。
      大概是先回家去换了一身厚实些的衣服才来,他着了一身月白唐草纹样的和服,月光下的小太刀将锻冶的纹路投射在他衣摆间,他笑起来的时候,像是在清冷水波中长出大丛蔓生的花。

      我这一头怒气被浇灭在胸腔里,再没有发泄的机会。
      这家伙根本就是知道我颜控这件事吧!他就是算好的吧!是吧!算好的吧!
      我没搭理他,一声不吭地收拾起政一弄地一团乱的房间,零碎的规整进柜子里,茶罐铺好防潮的油纸盖上盖子,至于薄毯,我拾起来扔到在政一身上去。
      我将柜门关上之前,从里面端出一个盒子。

      我从政一手中拿回我的刀,他只是意思意思抵抗一下就放手了。我把刀放一边去,和取出来的盒子放到一起,回过头给政一整理堆在一起的薄毯,将它们掖得没有缝隙,绝对没有一丝受风的可能。
      政一倒是两手一摊,一副受用极了的大爷模样。

      ……什么歌舞伎町的当家头牌吗,这家伙。
      我心里这么想,身上倒是很诚实地开始照顾起人,我把茶壶里的茶叶全部倒掉,泡了壶新的,又重新取了些点心,不是很甜,内馅是豆沙的。
      我放在他伸手能够得到的地方,又在棋盘边支了盏灯——他要是在月光底下打谱,我担心他瞎。

      “吃些点心。”我一边说,一边在棋盘对面落座,“晚饭的时候光顾着说话,没怎么吃东西吧。”
      政一压着腿上盖的薄毯,伸手掀开茶壶盖子看了一眼:“诶——,是山楂茶。”
      他嘟囔着道:“刚刚那壶可是云山雷雾,你就这么倒掉。”
      他看上去心疼极了:“好可惜……”
      我无视他做作的表情,从箱子中取出手入的工具:“再名贵也是在下的茶,你心疼什么。”
      我手上叮叮当当地卸刀拵,一边告诫他好好吃饭,山楂茶开胃助消化。他含糊地应了一声,不算答应也不算拒绝,棋谱被他翻开铺在腿上,一手捻了糕点来吃。
      我瞧见他好歹知道吃些东西,有吃有喝有玩也够暖和,就不再关注他,专注保养我的小太刀。

      至于这家伙的来意。
      只要他自己不开口,谁管这个。

      我们相安无事了很长一段时间,我专注于给刀上油,政一吃吃喝喝边打谱。
      月上中天,云雾散去,星星以势不可挡的态度霸占整个夜空。
      银河璀璨,夏夜起风了。
      我耳边只有茶杯在木地板上的轻磕声,还有政一落子时,棋子落在桐木棋盘上的声音,和潺潺流水。
      这夜晚太干净。

      就着星光,我开始给刀上粉,打粉棒沾上些粉,我将木质柄在盒沿轻磕抖去多余的,剩下的在刀刃上留下圆形白斑。
      政一盘膝坐着,指间捏着白子来回翻转,沉吟片刻,觉得棋盘上已无处可下。他一边叹气,一边将棋子扔回漆盒中,发出清脆的撞击声。
      政一全身放松下来,依靠在肋息的软垫上。
      我扫了一眼棋盘,黑子白子已经彻底纠缠在一起,双方互相僵持难以破局。
      接下来无论如何走都注定大片失地。
      难怪他放弃地这么快。

      政一忍不住整个后仰起头抱怨:“啊—真的是!怎么都下不好!”
      我轻轻笑了一下,但不出声与他讨论,我不是棋手,我不下棋。
      我不搭他话,没一会儿他自己就泄气了,他伸出手臂将棋子拨开,自个儿把脑门儿往上一磕。
      “呐呐无名~”他趴在那儿嘟囔我的名字:“你为什么都不说活,你在想什么?”
      我用奉书纸擦拭刀身上的粉末,伸手上抬直擦到刀尖为止,放下手,转头直视他的,抱歉,黑乎乎的后脑勺。
      “……在想要不要换一个棋盘。”
      他沉默了一下下,随即气急败坏地大声说:“你这家伙不会是那种会丢掉被别人用过的东西的类型吧!”
      “不。”我回答他说:“我只是在想,桐木太轻,不适合你。”
      他猛的抬头看我,一副可可爱爱的惊讶模样。
      我沉思片刻,在心中对比各种木材,对他说:“或许香榧木不错。”
      我再将刀身擦拭一遍,思考中轻声呢喃道:“嗯,漆盒易碎,棋盒的话……唔,香花梨……”
      政一语气慌张地打断我:“啊喂,香榧木就过分了吧!不对!说到底为什么要为了我特意更换棋盘啊!”
      不知道为什么他情绪特别激动,语气激烈到要跳起来的样子:“你这个人真的好奇怪,被人监视那么久、像今天这样被人捉弄都不会生气,路上随便捡到小孩子都带回家,被人夜闯了家门也不发脾气,你这样很不对劲诶!”

      哦厚,这样严重的指责可就不能随意无视了。
      我放下刀,以一种全新的眼神看向政一:“诶呀,你也清楚自己是罪魁祸首吗?”
      “喂!”政一不满地开始锤地板了:“你这样——”
      “政一的话,再过分些也没关系哦。”我这样告诉他。
      话尾被我打断,句末有些突兀地尖锐,他瞪大眼眼睛看着我,像被惊吓到的猫。
      我不想看他,便接着做刚才一直在做的事情,我从工具箱中取出小锤子,将目钉安回刀柄上:“这个桐木棋墩是亡母生前所用。”
      我没有在看他,也不知道他听见我这么说到底是什么奇妙表情。
      我一下一下捶打目钉,一边说:“你也知道我是什么来历,母亲生前教导我,要求我的行为能够配得上自己的身份。她在的时候,我被迫学习很多东西,礼仪、书法、和歌、棋技,凡是……那些人会的东西她都要我会。我当然知道她是为我好……只是我自己其实没有她想的那么优秀。”
      我把小木槌放回工具箱里,把刀柄装上固定好:“这个桐木棋墩,我看见它就会想到小时候拼命学下棋的样子,所谓的童年阴影吧,童年阴影。”
      我试着挥了一下刀,确认装的足够结实,各个零件都在他们该在的位置:“如果不是你翻出来的话,可能我这辈子都不会想起还有这么个棋墩在。”
      我把小太刀收回刀鞘中,那是一个和我的大太刀一样颜色的红刀鞘。
      我看向他,试图露出一个正常些的笑容。
      “在下为你换一个新棋盘,政一,作为交换——”
      他的表情逐渐变得复杂起来,变成我看不懂的样子。
      你看,我又不懂了。

      我接着说:“常来下棋好吗?”
      他的表情停留在诧异上,这个我认得,我也是有看得懂的表情的!
      我莫名开始振奋。
      政一低头扶额,懵了一会儿,手一摊,猛地抬头看我:“你就想说这个?”
      我回以无辜的对视。
      政一捂脸沉默了一会儿,他轻声对我说:“无名,我以为朋友之间是不用这么迂回的。”
      空气莫名凝滞,一种名为尴尬的气氛在我们之间蔓延。

      “诶!?什么时候?”我十分震惊。
      “现在不是纠结这个的时候吧!”政一十分崩溃。
      他开始抱头深呼吸:“这种事,你直说就行了啊!你是什么渴望陪伴的别扭的孤寡老人吗!”
      “诶——!”我更加震惊。
      “你到底在震惊些啥呀!”他一下子坐直,两手向我伸来啪的一声夹住我的脸,我的脸颊被他挤成一团:“你这家伙啊,也不知道到底在谨小慎微些什么,想要表达什么都是暗示暗示暗示。”
      他看着我的表情超认真,气势超严肃,我被他吓到,僵在那里不敢反驳他。
      政一凑过来与我对视,我们鼻子对着鼻子,眼睛对着眼睛。
      “孤独了就直说孤独,想要人陪就直说陪陪我,偶尔也要给我学着坦率啊,无名。”他说着,捏捏我的脸颊。
      他好像有点生气了,松开手坐回去自顾自吃东西,大口灌水,怎么都不肯再理我了。
      我不由自主地握紧了手中的刀鞘,指间攥地发白,一声不吭地沉默了许久。

      “……母亲喜欢说爱我。”我握紧了刀鞘,回避政一的表情,眼神在假山石和水流中飘忽不定,“她常常说着爱我,一边更加严厉的对待我,她不常夸奖,只是时常批评我,以至于我一直认为,这种感情是一种严厉的、会给人带来压力,并且付出了一定要得到回报的东西。”
      棋墩边的灯火在飘摇,打在地上的影子也在晃动,一如我紧张的心情。我的喉结上下滚动,按照政一说的那样开始尝试着坦率。

      “扉间先生说你不是故意捉弄我的。”我语速平稳地向他陈述,“你只是喜欢我,所以才会做这样的事。”
      我忍不住在脑海中重放那个瞬间。
      我回忆起那时候他的表情,我想起那个时候的感触,我闻到空气中飘来食物的香气,耳边是路过的年轻人忍者的笑闹和商贩的叫买声。我那时候心里想,这村子的灯光可真够多的,我不晓得哪点灯光是属于我,哪点是属于扉间先生的,也许有的属于小孩子,有的属于小夫妻,有属于店家商贩的,也有属于高门大族或者贫寒百姓的,我从前的人生中人只分成杀的掉的和杀不掉的。
      然后我才想到,这世界上就是有许许多多的人以许许多多的方式活着,爱和憎恨也一样。只是他们不是千手扉间,千手扉间也不是他们,
      千手扉间就是千手扉间。
      只有那一瞬间,我才能短暂承认我确实将千手扉间放在心上。

      “原来喜欢可以是这样轻松不沉重的东西。”我看向政一,他又露出一副十分复杂的表情,大约混杂着诧异、怜悯、后悔和了悟。
      我眯起眼睛,向他笑了笑。

      “谢谢你啊,政一。”

      千手政一面红耳赤,连夜跑了,翻墙跑的,而我快乐收摊。
      跑了没多远,他又想起来意没说,跑回来趴在墙头上,磕磕巴巴地告诉我,我的新职务大致定下了,明天会有人来找我,要我老实在家呆着。
      我看他色厉内荏的样子,心里好笑地厉害。
      这个世界上是有的呢,像政一这样的可爱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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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窝在被子里,躺在床铺上,眼圈泛黑,双目无神。
      我在思考人生。
      我,一个优秀的前武士,贯彻执行武士守则,谨言慎行,惜字如金,然而昨夜诱拐了……的孩子不说,还被人闯了空门,跟一个见了才三面的千手(还是千手扉间手下负责情报的)掏心掏肺讲起了我那去世多年的母亲。

      淦,我都干了什么蠢事。
      我拉起被角,整个人埋进温暖的被窝里试图逃避现实,只留下乱糟糟的黑发铺在枕头上。
      如果能重来,我绝对会在看见政一的第一时间把他丢出去,最好是脸朝下,让他再也不能发挥他那美颜色的力量。

      我在被窝里呆了一会儿,才打起勇气面对现实。
      我坐起来,醒了会儿盹,指挥风把移门拉开。
      今天天气不错,很晴朗,也不热,昨天刚下过雨,今天却没怎么感觉到潮湿,风也不大。
      阳光很明亮,照在水面上,亮亮地反光,连带着我的心情也明朗了许多。
      嗯,很好,很精神。

      我站起来打理房间,除了睡觉用的被褥,昨夜政一留下的剩茶剩糕点,我只是收起来放在了厨房,盘子茶杯都还没洗。
      我有个壁橱,很能装,占用了隔壁客房的面积,但总之很实用,我的衣服、被褥和零零碎碎的小东西——比如我的刀和棋盘——也放在里面。我将被褥放进去,从收纳配饰的小篮子里摸出一条浅灰色攀膊,我叼住一头,将和服宽袖缠起来,在腋下艰难地打上一个蝴蝶结。
      好不容易打上,我松了一口气,走去厨房,准备做些早饭。

      我一边洗盘子,一边思考做点什么来填饱肚子,我还有几枚鸡蛋,啊,我突然想起来,橱柜中还有清叶手作的味增还没动,唔……豆腐和干昆布都有……啊,还有鲑鱼块
      嗯,今早就吃米饭、炒鸡蛋、鱼和味增汤好了。
      我点点头,对自己的安排表示肯定。
      门口突然传来敲门声,我腾不开手,便从门中探出头去,应了一声请进。
      千手扉间推门而入,我手中还拎着滴水的盘子,手臂湿漉漉的。

      我们面面相觑。他的眼神在我身上移动,最终停留在我手中的盘子上。
      我沉默片刻,突然有点腿软。
note作者有话说
第5章 夜与星星和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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