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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西江月·贰 ...

  •   数百名玄衣铁甲的将士骑在战马上,蹄声震震,掀起一阵携着湿气的烟尘。

      方应看掀开车帘,第一眼就注意到了城墙匾额上那个铁画银钩的杭字,让旁边的城霎时逊色了许多,也不知道是哪位名家的作品。

      身前坐着的黑袍男人手持念珠啪嗒落下白子,对马车外的风景漠不关心。

      他五官的轮廓有些胡人的深邃特征,鼻梁挺直下颚坚忍,眼角和嘴边的细纹堆积着经年的威势,却也在时刻向旁人暗示他已经不再像过去那样年轻。

      方应看笑着捻起一颗黑子,“应看自幼时一别后已经许久未曾见过郡主,想来阿妤也该是个明眸皓齿的大姑娘了。”

      当然是自幼时一别之后。

      明月郡主这些年被镇国公护得严严实实,他也只是在当年义父方巨侠迫于人情教她练刀时远远瞧见了那位天命玄凤一眼。

      男人微微拧眉,不知道究竟是他这句话有哪里说得不对还是受困于案几上情势变换的这盘棋局。

      “王爷,郡主现在行事任性不过是因为年少轻狂。”他听过一些坊间流传的逸闻,姑且猜是后者,一边出言宽慰一边观察他脸上的神情,“等她再多长些阅历就会明白您的苦心。”

      “但愿如此。”他显然不愿去同人谈论这件事。

      姬妤再怎么荒唐再怎么任性也是他的女儿。

      他这辈子到头来也就只有她这一个女儿,哪里舍得让外人随口评判。

      “不说这种败兴的话了,我听说郡主爱刀,特意为她准备了一把在江湖上小有薄名的宝刀。”方应看粲然一笑,“您可否帮小子品鉴一二,看阿妤会不会喜欢。”

      “什么刀?”说到这个,姬晏抬眼看他,似乎稍稍来了些兴趣。

      他拍了拍手,命车舆外的侍婢呈上刀匣,“此刀名为割鹿,乃是昔年铸剑大家徐夫人的后代徐鲁子所铸。”

      “竟敢取名割鹿。”镇国公打开长匣,将刀从匣中取出来,若有所思地细细端详,“胆色不错。”

      秦失其鹿,天下共逐,唯胜者得鹿而割之。

      谁知道眼前这位镇国公的封号好巧不巧就是秦。

      猛虎虽老,余威犹在。

      若说铸刀的人有胆。

      那么赠刀的更是胆大包天。

      方应看面色如常地示意侍卫拔出佩剑,好似根本听不懂他的一语双关,“您且试试。”

      姬晏挥刀与剑相撞,那把制式的佩剑在一声哀鸣之后断成两半。

      他轻咦一声,屈指弹了弹刀面,听它嗡响。

      这把刀连柄不到两尺,刀鞘和刀柄也极简朴,光从外表几乎看不出什么奇特之处,但却真是把削铁如泥的好刀。

      “她或许会喜欢。”他最终给出了一个模棱两可的评价,方应看却笑意晏晏,以为这项精心准备的礼物已经十拿九稳。

      刀当然很好,可惜不是姬妤惯爱用的那类。那妮子只喜欢同她母亲当年所持一样的塞北弯刀,这些年犟着要练刀自然也全是因为她,怎么可能只为了一把制式不伦不类的好刀舍本逐末。

      但姬晏已经很久没有和自己的女儿好好说过一次话了,他也不敢肯定她会不会收下割鹿刀收藏。

      他把刀放进衬布里,合上刀匣,隐约听到了一声清脆的鸟鸣。

      方应看侧过头,透过车窗看见只神俊非常的海东青在马车周边盘旋着停留了短暂的一小会儿。

      “她还喜欢品相奇特的飞禽走兽。”镇国公像是想到了什么,忽然说。

      “应看记下了。”他低眉称是。

      车马过门入城,姬晏的注意力再度回到棋盘,他手腕缠着一串菩提念珠,一颗颗掐珠。

      杭城的平民百姓退到道路两旁,有些稀奇地对着这些浑身凶煞的将士指指点点。

      车帘降下来,方应看忍不住笑话了他一句,“突然想起来,小子第一次见到王爷麾下的玄阂营的时候也被吓了一大跳,难怪民间流传说镇国公能止小儿夜啼。”

      “人的名。”姬晏落下一子,结束这一局,“树的影。”

      “不过想来却也有些意难平,镇国公这些年在北边抗击蒙人功绩彪炳。”他摇了摇头,“哪里知道只是两三句似是而非的流言传回中原就成了这样。”

      “哪里有那么多的难平。”他半阖上眼睛,“世事如此,人之常情。”

      “看来小子还有得学。”方应看温言应是。

      他们包下一家客栈停在里面休息整顿,方应看饶有兴致地在心里数了数士兵的人数,发现少了一个小队的人,猜测他们大约是去找正在杭州城巡游的郡主去了,果真没过一会儿就见一行人匆匆忙忙地从外面闯进来。

      “主上!”领头的那个一句话都没说,抱拳噗通跪在地上请罪,“家臣罪该万死。”

      姬晏看着这位被他委派到姬妤身边的侍卫统领,心里顿时产生了某种不妙的预兆。

      “郡主她……”他用额头死死抵住地板,“不见了。”

      “应看。”镇国公手中握着的念珠有一颗悄无声息碎成齑粉,手背上不由爆出几根青筋,方应看识趣地敛下神色,以免在这种关键时候触到这位大人物的霉头,“你先下去,我现在有些家事需要处理。”

      “是。”他依言恭谦地应了一声。

      姬晏乘车匆匆前往揽月楼。

      楼内风声鹤唳,人人自危,楼外暗潮汹涌,平地风波。

      他跨门进去,无论侍卫还是女妓全都战战兢兢地跪在地上,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镇国公踱步在厅堂里走过半圈,一字一顿地问,“她是怎么不见的。”

      两个女妓连滚带爬地从人群里出来,一个穿着姬妤的衣服,一个穿着南兰的衣服。

      “请国,国公明鉴!”她们脸上的眼泪和鼻涕因为恐惧糊成一团,晕花了妆,“郡主,郡主她刚刚分明只是说要找我们玩一个游戏!我,我们真的不知道,我们真的不知道会变成现在这样啊!”

      他闭上眼睛吐出一口浊气,这才睁开双眸看向那些一言不发的侍卫,“你们谁又能大发慈悲告诉我,你们究竟是怎么看护她的。”

      “禀告主上。”统领还跪在客栈,有人埋头代他答话,“我们……确有失职。”

      “秦失其鹿,天下共逐,唯胜者得鹿而割之……唯胜者得鹿而割之。”姬晏喃喃念叨着这句话,怒极反笑,“我倒要看看,我倒要看看这天底下有谁敢——”

      “封锁城门!现在就给我滚出去找!”

      客栈里的方应看正含笑把玩那把预备赠予明月郡主的割鹿刀,对这场近在咫尺的风浪恍若未闻。

      他是方巨侠的义子,圣人为交好义父方巨侠为他册封了侯爷的爵位。

      他还是江湖人说得出名号的一流高手。

      方小侯爷在这样的岁数里已经拥有了许多常人梦寐以求的东西,但他所有的加起来对于那高高在上的月亮而言依旧只是衣袍上可有可无的点缀。

      太后喜欢她,圣人喜欢她,太子也把她当做如珠似宝的妹妹。

      镇国公更是把这位老来女宠得无法无天。

      她要练刀,就用一个天大的人情差使方巨侠这个剑客寻人教她练;要逛青楼,就封楼封口让她逛个尽兴。

      现下更是要千里迢迢带她上京,给她换取一个公主的封号。

      恐怕只要他将来在战场上出现什么意外,她就会被皇帝名正言顺地认作义女。

      这样一个女人,哪怕貌如夜叉也有人愿意摒弃自尊不顾一切地讨她欢心,更何况她非但不丑反而美若天仙。

      “十一,你喜欢她吗?”方小侯爷放下割鹿刀,伸出手抚摸那只海东青。

      十一歪着头乖巧地蹭他的手心,得到了一块奖赏性的生肉。

      他亲昵地刮了刮它的鸟喙,“我把你送给她好不好。”

      它扑到他怀里,嘤嘤直叫。

      方应看轻轻笑了一声。

      畜生有时真比人可爱得多。

      在客栈里歇脚的那些玄衣铁甲的将士统属于玄阂营,是镇国公部下真正的精锐部队,忠心铁骨天下闻名,他却已经先蔡京一步撬开了其中一个人的心理防线。

      方小侯爷正是借用了他的名义向郡主传递有关于镇国公的消息,其中大多十真九假。

      这只是这个计划的其中一个环节。

      谁知死在郡主手里那位美人能够进入揽月楼也少不得他的功劳。

      这是又一个细微的环节。

      这个年轻人实在把人性的弱点利用得淋漓尽致。

      世人皆知刀剑无眼,却不知道这个世界上杀人最多的绝非刀剑。

      方应看实在想不出什么能使他的计策失败。

      但他并不会为此而感到得意,他只是觉得有些高兴。

      门外忽然有人轻敲了四下,三下长一下短。

      方小侯爷的脸色发生了一些细微的变化。

      先前捧刀匣的侍婢推开门小声向他禀报。

      “那位避开我们的安排走了水路。”

      他的脸上忽然露出了一个极其温柔的表情。

      侍婢却因为这个表情怕得抑制不住地浑身发抖。

      “派人跟过去,明白吗。”

      “属下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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