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流司郎中》陈子鹤

83、东行

　　“快，传御医！”

　　澹台照大吼了一声，连松奇虽知毒性强烈，但身为大内侍卫总管，万不可在天子面前失仪。有内侍哆嗦着手捧厚厚的布巾过来将剑器包裹，连松奇旋即夺门而出，出了十方阁后露天盘坐，急急催动内力防止毒素往心脉流窜。

　　不刻便满脸黑气，周身穴窍冒出阵阵毒烟。

　　“怎么回事？”小皇帝惊魂未定，扭头问修玄素，眼里大有感激之色。

　　修玄素道：“刺客杀人逃命，最终却是毒发身亡，后槽牙中却没有□□之处，不像是咬毒自尽，很可能是猜到我等能寻出剑器，故而在剑上淬毒后自饮了毒素。如果剑身淬毒的话，恐怕拔剑时亦会喷发毒粉……这柄剑，轻易不能再动了。”

　　捧剑的小内侍一脸菜色。

　　小皇帝跺了跺脚，咬牙道：“随朕出去看看连侍卫。”

　　众人称诺，郑怀邑跟在修玄素身边，低声道：“你这可是救了皇帝一命，好机会。”

　　修玄素瞪了郑怀邑一眼，旋即加快步伐。

　　众人拱卫着皇帝出了十方阁，便见连松奇四周已无人敢接近，只有一名御医捂着口鼻在为连松奇用金针逼毒。

　　连松奇脸上黑气愈发浓厚，似乎随时都会死亡。

　　有随行御医跑过来给众人服用避毒丹，不多时，连松奇脑袋上冒了一团金针，施针的御医满头大汗，完毕后小跑出去，远远对着连松奇大吼：“连侍卫，你守好心脉催发内力，将毒血都逼出来！”

　　连松奇大吼数声，赤*裸的上身从毛孔中溢出丝丝黑血，脸上的黑气由浓转淡，最终神色一恹，歪头昏了过去。

　　御医施针护住了连松奇的脑袋，见状连忙过去把脉，接着大松了口气：“性命无忧矣，尚有余毒，需慢慢拔除。”

　　小皇帝看得触目惊心，道：“这要是武功差些，恐怕是救不活了。”说着朝御医道：“温太医，不给朕还一个完好的连侍卫来，朕治你的罪！”

　　温太医：“……”

　　下辈子须不做医生。

　　想着温太医准备离开配药，却又被皇帝唤住，老太医心里一沉，便见皇帝吩咐道：

　　“温太医，那把淬毒的剑，您老费心，可否将毒素去尽了？”

　　温太医拱手：“臣遵旨。”

　　郑怀邑道：“老太医注意了，剑出鞘的时候，可能还会喷毒。”

　　温太医：“……”

　　这辈子须不做医生。

　　温太医带着捧剑的小内侍和昏迷的连松奇走了，皇帝只觉十方阁内不是善地，便移驾白马寺佛殿的偏殿。

　　浩浩荡荡一行人去了，等了一时，那捧剑的小内侍为了证明毒已去尽，双手捧着未经包裹的剑器哭丧着脸回来了。

　　“陛下，剑无毒了。”

　　澹台照有些生气：“没毒是好事，你这是什么脸色？不过差使办得不错，赏你十两金子。”

　　小内侍登时欢天喜地。

　　任骏从小内侍手里接过长剑端详，道：“陛下，看上去只是普通的长剑。”

　　郑怀邑也凑过来看，“唔，像是随便找了家铁匠铺打的。”

　　“上面可錾了名号？”皇帝问。

　　“没有，掉脑袋的事情，谁能留名？”郑怀邑摇了摇头。

　　小皇帝看向修玄素。

　　修玄素亦不知怎办，却听郑怀邑道：“此疑连侍卫可解。”

　　小皇帝立时看向郑怀邑。

　　“刺客非同于一般的武者，讲究最大效率的击杀，对使用的武器要求极高，非得最为惯手不可，以免差之毫厘谬以千里。刺客如若出自四大隐脉中的一脉，惯使的自然是门中的剑器，这柄长剑虽是普通式样，但其剑身的重量一定与自己经常使用的相同，如此才能正常运使，发挥出最强的战力。”

　　郑怀邑说完得意地看了修玄素一眼，继道：“连侍卫出自如今赫赫有名的快剑宗门太虚阁，此剑让他掂量掂量，恐怕便知重量了。”

　　“你，去看看连侍卫醒了没，醒了先传来。”小皇帝朝那小内侍吩咐了一句。

　　小内侍连忙称诺，刚走到门口，又被小皇帝唤住。

　　小皇帝按捺住焦急的心情，皱着眉道：“算了，让连侍卫好生歇养，待他自行前来复命吧。”

　　“陛下真是体恤臣子，真乃人君典范。”郑怀邑道。

　　“邑哥哥少来取笑我。”澹台照心情稍微好了一些。

　　到了下午，侍卫总管连松奇白着一张脸回来复命，宫中的大内侍卫都是从锦衣卫中遴选出来的高手，编制仍属锦衣卫。

　　连松奇听了皇帝所言，从小内侍手里捧过剑器，掂量了几下后摸不出感觉。

　　“请陛下允许臣拔剑。”

　　皇帝应允，连松奇便拔剑出鞘，只见寒光一闪，连松奇竟觉得无比顺手，顺势挽了个剑花后旋即脸色大变，骇然出声：“陛下，这……这剑的重量，与我太虚阁的用剑相差无几。”

　　“什么？”

　　在场众人皆惊，任谁也想不到刺客竟是太虚阁的弟子。连松奇连忙跪下道：“臣愿回太虚阁暗查此事！”

　　小皇帝又惊又怒，“太虚阁一向与朝廷交好，竟出了这等乱臣贼子！”

　　连松奇听了心惊，道：“陛下息怒！”

　　“你出身太虚阁，少在这种时候帮师门说话，不知死么？”小皇帝斥道。

　　“陛下……”修玄素有些迟疑。

　　小皇帝道：“速速道来。”

　　修玄素看向连松奇，道：“连总管，你可知六大剑脉之中，贵派曾经与其中一脉乃是同宗同源，后来生出分歧，故而分家。太虚阁擅快剑，以力御剑，剑招繁复。而另一家，则独辟蹊径，以气御剑，可于数丈之远以剑气杀人……”

　　连松奇瞪大了眼睛，道：“你说的是紫霞宫。”

　　“不错，剑气难修，紫霞宫早已式微，但紫霞宫所用的长剑，却是与太虚阁一般无二。”

　　“公子的意思是，刺客是紫霞宫的？”

　　“很有可能！刺客完美利用了两家门派剑器相同，届时若查太虚阁，只怕要弄得整个宗门不得安宁，且根本查不出来。如斯一来，刺客的线索便断了。”

　　连松奇一脸感激。

　　郑怀邑见修玄素总是这般轻而易举收伏人心，脸上浮现担忧之色，却见小皇帝并未察觉，只吩咐道：

　　“都查，绝不姑息！”

　　又掂量了一下，道：“重点查这个紫霞宫，看是否还有传人在江湖走动！这件事交给北镇抚司去办，连卿你就不要插手了，好好养病。”

　　连松奇知道皇帝不愿让他插手太虚阁的事，磕头道：“谢主隆恩。”

　　白马寺的案情这么快有了进展，小皇帝高兴之余，对修玄素道：“修生，朕现在便下旨，赐你同进士出身，只要你有本事，什么官都能做得！”

　　别看是轻描淡写的一句话，然而却是修玄素十二年来都未能得的结果。修玄素一阵愣怔后，旋即于堂中叩首谢恩。

　　小皇帝澹台照亲自将修玄素扶起，眼中满是爱惜之情。

　　从一名秀才直接成为进士，最快也需要四年的时间，且同时要中两榜。如此困难而又耗时的过程，仅仅只需天子口头一道旨意，金口玉言，不外如是。

　　修玄素激动过后，反又觉得一阵唏嘘。

　　郑怀邑和任骏都是大喜，连同连松奇在内一起恭喜书生，郑怀邑更是嗔道：“陛下，我也有功劳的，不如也向陛下讨个进士！”

　　小皇帝哈哈一笑：“准了，但这回你要是再辞官，朕饶不了你！”

　　“什么？又要做官，那我不要当进士了！”郑怀邑连连摆手。

　　也就郑怀邑敢跟小皇帝讨价还价，连松奇听得大气都不敢出，便是任骏和修玄素都心里一紧。

　　郑怀邑望向修玄素，心想只要能陪在他身边便好，当官什么的，实在是拘束了。

　　修玄素似乎明白郑怀邑的心意，脸色稍红。

　　小皇帝笑意倏凝，半晌叹气道：“都随你吧，这可是邑哥哥自己不要的，以后可就没机会了。”

　　郑怀邑点了点头，道：“陛下知我的为人，怀邑不是做官的料。”

　　小皇帝不以为然，坐回宝座上道：“如今慧明大师罹难，朕打算提前结束礼佛，启程前往衮州东部巡视东海道诸镇，你们随朕同行吧！”

　　众人称诺。

　　隔日慧明大师遗体火化，对外称乃是重疾亡故，讣告派发全国，真正的死因严令不得外宣，违令者斩。

　　原定天子礼佛十日，五日后大驾起动，修玄素伴驾东巡，本有心再回白马城向牟拒霜等人告别，但君命在上，如何也没有时间回去了。

　　白马城外城墙城门楼上，年轻的巡防司佐将成牧之极目远眺，也只看到一条人龙缓缓远去。

　　没有人马从队伍中奔出，将军心里一阵恍惚。

　　过白马城后，一路向东而行，最终可至衮州定波府，乃镇东将军赵芮均的镇东军驻地所在，分守东海沿线军事重镇。

　　定波府的卫指挥使是去年新任的李定远，出自七宗五姓的陇西李氏。盖因之前的卫指挥使吴海多遭赵芮均压制，剿倭时与镇东军配合极差，无法打出战力，便被赵芮均上书弹劾他治军不力。

　　换了擅长水战的李定远后，李定远不惧赵芮均的身份，剿倭时多有主动出击的战例，让赵芮均找不到理由制他。

　　东巡的队伍出了大名府后，分属白马城的城卫军便受命回返，沿途各府卫所派兵保护，明显在原有的基础上加强了防护。

　　直至入了定波府境内，李定远便亲自领兵前来保驾，此时东巡大军需要时刻防范东海夷族的小股部队侵犯，如若没有熟悉东夷人战法的将军领兵，极有可能吃亏。

　　修玄素没有官身，骑马与郑怀邑并驾而行，二人紧靠帝辇，如有传唤，随时都要登车。

　　当是时，官道上人如虎，马如龙，却似乎隐有杀机乍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