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流司郎中》陈子鹤

82、中毒

　　任骏走至尸身身边，主厅里幽冷沉凝，年轻的中书舍人不由打了个寒颤。

　　郑怀邑怕见尸体，看慧明时就离得远远的，此际也双手抱臂站在门口发呆，听到修玄素的说法，忍不住也主动走到二人身边，问道：

　　“怎么说？”

　　“飘羽剑轻如飘羽，练剑者的手掌不会有这么厚的老茧。你们看，他的双手都有手茧，右手比左手还要厉害，证明不单是练武导致，更因右手惯用的武器颇有重量，紧握剑柄练剑，久而久之，磨出来的老茧更为严重。”

　　“另外，慧明大师的伤口你们也见过，普通的软剑或能造成那么大的豁口，但飘羽剑轻薄如蝉翼，即使灌注内力使剑身绷直，也决计切不出那么大的伤口，且连喉管也一并割断。”

　　任骏眉头一皱：“如此说来，刺客究竟是如何将武器带进去的呢？”

　　郑怀邑道：“我看未必要带进去，如果原本就在里面呢？”

　　修玄素点了点头。

　　任骏道：“不可能，十方阁内禁止出现铁器，便是剪刀都见不到，如果是制式长剑，根本无处可藏，即便是软剑，也总需要存放，十方阁内并无暗室，便是房梁上大内侍卫也巡查过。”

　　“我看未必。”修玄素道：“咱们这就去十方阁，一探便知。”

　　十方阁乃是白马寺最为恢宏的一座建筑，取“天地十方”之意，是一座八角形的巨大建筑。

　　它以中央一根巨柱为中心，分往各处发散，纵横设桩打入山中，辟出共计八十一间大小不一的禅房，以超绝的空间腾挪之术将这些禅房藏入阁中，通道曲折繁复，直如迷宫一般。

　　这座建筑乃是高僧闭关修禅之所在，同样也是商讨机密，保护重要人物的重要建筑。

　　禅房与禅房之间无一相邻，若无熟悉阁中路线的护寺僧引路，要在八十一间禅房中找出皇帝所在，简直难如登天，很可能便迷失其中。

　　这刺客既然易容成护寺僧，想必在白马寺待了许久，且这么长的时间都没能让其他护寺僧发现他的异常，这时间定然是久到离谱。

　　如此一来，熟悉十方阁定然没有问题，唯一的问题就是确定皇帝的位置。

　　这也就是为何郑存咸说有内应的原因。

　　按照安排皇帝每日都会随机选中其中一间禅房作为寝居，这名内应定然是知晓当日皇帝的寝居是哪一间禅房，随后告知刺客，刺客提前掩藏在禅房内，务必一击必杀。

　　这是几乎完美的计划，只是被杀者不是皇帝，而是慧明大师。

　　慧明大师必然是算到了什么，或是察觉了什么。

　　三人走在路上，修玄素已大抵厘清了思路，入十方阁后即面见天子。

　　小皇帝仍自为不能出十方阁而生着闷气，见三人这么快便回返，惊喜之余不禁有些好奇。

　　这修玄素到底有多大的能耐？

　　“想向陛下讨一个口谕。”

　　“准！”

　　小皇帝步下座位，道：“此案三位大学士也向朕推举了人，朕嫌他们离这太远，又已将事情交付于你，便回绝了他们。看来你果真未让朕失望！”

　　“请陛下下令命侍卫上十方阁的房梁，找到藏兵之所在！”

　　“藏兵之所在？”

　　“如果学生所料不错，刺杀慧明大师的兵器，应该还在十方阁内！”

　　澹台照脸色大变，声音转为尖利：“什么？莫非他们真的还能再来一次不成？”

　　十八岁的小皇帝到底还是怕死，忍不住后退了一步，竟有些不愿下旨将侍卫从自己身边遣走。

　　“让护寺僧去办，不成么？”皇帝问。

　　修玄素摇了摇头，道：“护寺僧比大内侍卫更为熟悉十方阁，一旦再有行刺，护寺僧更能护得陛下周全。”

　　小皇帝闻言神情稍有缓和，走到修玄素身边握住他的双肩，修玄素有些惊讶，连忙想要跪下。

　　澹台照柔和地笑笑，道：“不必拘礼，你来同朕说说，你都查到了什么！”

　　说着便拉着修玄素的手坐了下来。

　　任骏自然走到皇帝身后垂首侍立，郑怀邑牙酸之余，也不管皇帝是否答应，寻了个座位坐下，看着修玄素的脸不动。

　　“想问陛下，当日是否是惠明大师支开了陛下，才使陛下没有出现在那间禅房之中。”

　　“那日慧明大师说他久住修法的禅房内有一册经书妙法，请朕前往观览，朕进了禅房后，慧明便独自离开，以免打扰朕参悟佛理。朕着实不知他竟去了朕的禅房……”

　　小皇帝说到一半，咀嚼出修玄素话里的味道，瞪圆了眼睛道：“你的意思是，惠明大师知道有人要行刺……朕？”

　　修玄素摇了摇头，道：“未必是知道，慧明大师乃觉远大师的传人，笃信命理之说，称万事皆为天意，兴许是算到陛下当有此劫，故以一身修为替陛下解了灾厄，以稳大德江山。”

　　“……”

　　这话实在玄乎，尤其从一名接受圣人教育下的学生嘴里说出来，总觉得有些奇怪。

　　然而澹台氏立国便是仰赖觉远大师那句“澹台氏，真龙也。”

　　不管信还是不信，慧明终究又救了他们澹台氏一回，或许真是命中注定之事。

　　“你信命么？”小皇帝忽问。

　　修玄素一愣，又见小皇帝扭头问任骏：“你信命么？”

　　“还有邑哥哥，你信命么？”

　　连续三问，竟将三人问得愣住。

　　若说不信，便是间接不承认澹台氏乃九州真龙的说法，若说信，这几百年来多少儒宗往圣所说命者由人不由天的道理，难道就这样推翻掉么？

　　大家都知道在大德朝是推翻了这个说法，但私下里儒生们从来也不信的，成王败寇，又岂是一个命字能囊括得了的？

　　但若非天命所归……

　　这是一个在皇帝面前近乎无解的答案。

　　任骏道：“臣不信，大德朝帝室统率九州数百载，靠的是历代帝王的励精图治。”

　　郑怀邑道：“我也不信，要是命运主宰一切，天下便不该有统治和奴役。”

　　郑怀邑的话更为尖锐。

　　皇帝听了不以为忤，其实就连他自己也是不信命的。

　　修玄素道：“成功者，从不仰仗自己的命运，只有失败者，才会归过于命运使然。学生……也不相信。”

　　小皇帝仰天大笑，“看来那天慧明大师并没有说服你，那你又为何说慧明救我乃是算定了命运？”

　　“信与不信在我，真或不真却不在我。”

　　皇帝又笑了一阵，旋即下令命侍卫上梁寻剑。

　　“尔等可知，先帝爷传下遗训：凡近臣者，言信命者，皆不能用之。即便真有所谓的命运，作为可以影响九州的天子和臣子，都不该去信它，随它。”

　　“朕既然问过这个问题，便代表你们都是朕将来十分仰仗之人，朕绝不希望尔等负我。”

　　众侍卫登上十方阁的房梁找寻刺客兵器，仔细核查了每一处地方甚至敲击梁柱检查是否存在空间。

　　可如此来回检查了数遍，都没有发现哪怕一块铁片。

　　侍卫总管连松奇再三确认所有角落都检查了遍后入皇帝禅房请罪，铁青着脸道：

　　“启禀陛下，臣等未发现十方阁中有剑器。”

　　皇帝早就等得不耐烦了，听到这般回答更加坐立难安，猛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澹台照走了几步，刚想诘问修玄素推断有误，身子却忽地一顿。

　　连松奇似乎也是有所反应。

　　君臣二人几乎同时抬头看向房顶，皇帝脸色变得一片雪色，连松奇一个腾跳跃上房梁，果见此梁上有一处地方没有积尘，应当是不久前有人伏趴所致。

　　连松奇脸色微变，趴着房梁爬到那处地方，手指轻叩，很快便发现有一处地方声音清脆。

　　大内侍卫总管指力惊人，食指一弹薄薄的木片便被弹开，果真露出一个浅浅的槽来，正好容纳了一柄长剑。

　　连松奇拿出长剑跃下，道：“陛下，找到了。”

　　说着正欲将剑器递给皇帝。修玄素盯着长剑的剑鞘，双眼一瞪，立即喝止：“住手，此剑或许有毒！”

　　连松奇反应甚快，立时后纵了几步，想起拿剑时轻微的刺痛之感，摊手一看，果见手掌漆黑如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