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流司郎中》陈子鹤

37、将军

　　郑怀邑朝他招了招手，然后便转身走了。

　　修玄素踩在石阶上发了会呆，收起心里那似有似无的淡淡失落，吹着山风下山了。

　　都说回去要归心似箭，可修玄素来时倒有如此心思，回去时却并不心急，骑着瘦马晃晃悠悠，两天才刚走出大名府的地界。从衮州到青州，要经过大名府和庆安府，庆安府处于青州和衮州的交界处。

　　入庆安府后，修玄素的心情似乎恢复了正常，官道上打马疾驰，青衫如飞。

　　庆安府到青州济青府有一道关隘名唤嘉宁关，所在的驿镇名唤鸣金驿，修玄素打算在日落之前赶往鸣金驿歇脚。

　　这时，身后传来一阵马蹄声，修玄素微微回头，便见一蓝袍青年驾马疾驰而过，带起一道尘龙。修玄素捂嘴眯眼，看那人背影甚为眼熟，紧接着一群护卫骑马紧随其后，但与那青年已拉开了不少距离。

　　黄尘漫漫之中，修玄素减缓了马速，却见那湛蓝色身影去而复返，他这才意识到刚才那一瞬而过的神驹快马，马上之人竟有余暇回身朝他投来快速的一瞥。

　　身后跟随的一批护卫不及拨转马头纷纷停在路边，那青年人催马回返，到了修玄素身边又利索地拨转马头，细细打量着他，冷冷地道：“书生？”

　　“任公子。”修玄素在马上抱拳行礼。

　　“你认识我？”任远棠的眼神在一瞬间变得有些尖利。

　　修玄素脸色变得煞白，他避开任远棠的目光，沉声道：“那日在佛堂里，无意看见了公子的玉坠。”

　　任远棠冷哼了一声，旋即双腿一夹马腹，原地打了一圈又多看了修玄素几眼，接着抱拳离去。

　　转瞬间那湛蓝色的身影便如烟远去，仿若一朵蓝色火焰一般消失在了路的尽头，余下的护卫也纷纷打马追上，一时之间空旷的官道重归寂静，修玄素骑马留在原地，心里却对这个青年感到深深的恐惧。

　　任远棠是武官，战时受朝廷兵符成为将军，这样一名年轻的将军，明明手上没什么血腥，可那一双眼睛却像是来自地狱一般。

　　抑且他这般古怪的举措，更让修玄素捉摸不透。

　　入夜之前修玄素赶到了鸣金驿。这是一处非常大的军驿，甚至可以说是军事重镇，因为此处是与青州连通的几个关隘中最大的一处，来往商旅络绎不绝，商业十分发达，渐渐发展成了拥有商号、当铺、酒肆的小镇。

　　入城时，便瞧见一群身着蓝衣武斗服的年轻人群坐在一间茶棚内，茶棚边上便是一座客栈。

　　这是那任远棠的护卫！

　　修玄素心中一凛，有些疑惑这堂堂三品大员经过鸣金驿居然不是直接过关而是留宿在此，更奇怪的是，城里有军驿给官员留宿，堂堂三品早该知会了军驿的驿丞，如何会入住这民间客栈？

　　他修玄素如今只是一名幕僚，没有了官家身份自然也不能留宿驿站，于是便牵着马硬着头皮往那间客栈行去。

　　茶棚里的护卫有人注意到了他，当即几个纵越接着原地一蹿往上攀爬，竟是翻窗入了客栈二层。

　　瞧那身手非同寻常，很可能便是来自于军中。

　　修玄素将马交给迎宾的小二，踏入店中来到掌柜的面前。那掌柜抬头瞧了一眼，慢吞吞地道：“公子要上房么？”

　　“不必，要一间最便宜的。”

　　掌柜点了点头，唤过小厮让其领着修玄素去楼上房间。

　　修玄素道了声谢，跟着小厮上了楼准备右拐，眼光余光却捕捉到一道蓝色。

　　本能地顿了顿脚步却没停，正要前行却被一人叫住：“书生，你我有缘呐！”

　　修玄素暗叹了气，缓缓回身看去，只见左边楼道的尽头，任远棠背负双手立在那里，渊渟岳峙、气度不凡。

　　修玄素拱了拱手，“此间不过一间客栈，也算不上有缘。”

　　“是么？难怪书生不肯告知名姓。”

　　修玄素迟疑了下，躬身道：“在下修玄素。”

　　任远棠挥了挥手让那小厮离去，示意修玄素去他那里坐坐。修玄素不敢说自己知晓任远棠的身份，是以找不到什么理由来拒绝眼前这位看似并无恶意的青年。

　　任远棠的房间是临街的，不是最好的上房。落座后，任远棠的神色稍稍有些舒缓，不再那般生硬冷漠，他笔直地坐在那里，道：“请喝茶。”

　　书生心里很是紧张，不敢端茶杯怕发现手抖。

　　任远棠倒是不以为意，自己拿起茶盏啜了一口，悠悠地道：“在下任海棠，还是很好奇，你那天在白马寺，究竟是什么愿望是圣人管不了的。又是怎样的愿望，非要是白马寺这样的地方，才能如愿？”

　　这问题异常尖锐，修玄素心中一紧，双颊竟已生出一层薄汗。

　　这年轻的指挥使不仅用了化名，还对一个仅仅在白马寺出现过的书生这般好奇，又是为的什么呢？

　　“任公子不觉得此举甚是唐突么？请恕在下不便回答。”

　　“不觉得。”任远棠皱了皱眉。

　　修玄素脸上涌起怒意，他本不打算跟任远棠有任何冲突，但此人言辞锋锐，面对如此凌厉的攻势，他再是能言善辩，也无法获取此人的信任，而直言相告更加是不可能的事。

　　“告辞！”

　　年轻的书生愤而起身离去，桌上的茶一口都没有喝过。

　　任远棠没有阻拦的意思也没有起身相送的意思，只坐在那里沉思了片刻，忽地打了个响指。

　　阴影中走出一名护卫，任远棠淡淡地道：“查一下这个叫修玄素的，看看有没有问题，如果有，杀了。”

　　护卫的脸上有些迟疑，却不敢说些什么，只道：“诺。”

　　翌日清晨，就在关口城门刚提闩放人之际，修玄素便骑马出关，奔入了青州地界。

　　临街的房间窗户打开着，任远棠站在窗边望着远方过关的修玄素，面容渐渐冷峻。

　　“我们用完午膳再上路。”

　　修玄素一路打马飞驰，浑不知自己什么也没有做却引来了营州都指挥使的怀疑。

　　回到临沂县后，与袁成才和陈梳齐交接了一番后才知道李知顺在沂门县已经做出些成绩了。

　　白马寺一来一回花了半个月功夫，回来时临沂县里耳目灵通之人已经渐渐收到了消息，听说是隔壁沂门县的县令有意更进一步，准备向东平府衙提出合县的申请。

　　自开国以来九州重新划定区域县治后，到如今三百余年，合县之举非但不多更有将一个大县划成两个小县的举措。如今沂门县竟有意合县，临沂的本地士绅们都等着自家衙门里的动静。

　　李知顺回到沂门县后，按修玄素的吩咐请见了沂门县的县令周守祎。

　　说他在临沂县当差时无意中听见了县令叶轻目与手下幕僚商讨合县的打算。

　　起初周守祎并不相信李知顺这挑拨离间之语，但听其言辞间竟将两县优劣分析得头头是道，并将合县后的好处一一道明，以周守祎的水平，不难看出此法竟真有可能导致两县税入暴涨，不仅能稳定在中等县的水平不掉，更有能力冲击上等县的税入。

　　沂门县掌有沂河水利，而临沂县拥有无数田亩，只因他沂门县一直在水利上下手脚才导致临沂县的田产有限。临沂县的方法便是在这水利上做文章，狠狠参他周守祎一本，再罗织些欺压百姓的罪名来，不怕他周守祎不下台。

　　周守祎本已信了大半，又因去年打压李由之宗族之事便是他指示手下去做，本就心虚得很，立时便信了李知顺。

　　他又追问李知顺为何要不计前嫌前来投靠，李知顺说他李家本就是沂门县人，自然要为沂门县着想，同时提出让他李知顺重入沂门县当差的条件让周守祎完全相信他是一个唯利是图的小人。

　　虽说郑翰君明言不能让李家人在衙门当差，但此事他周守祎已经办了，上头自然不会再往这事上面留心，复用一个无足轻重的小喽啰，又能怎么样呢？

　　李知顺就这样在沂门县衙里扎下了根，并且因为合县这件事立了大功，竟将其安排到了户房当差。

　　修玄素的合县计划，就这样顺利地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