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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敲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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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玄素没由来的异样感觉让他实在有些不放心,大起胆子又询问了一下当日的细节。吴宗道刚回衙门,身体十分疲乏,一见修玄素多问了几句,知道是他心有不甘,脸上登时浮起了一片灰翳。
这般脸色不太好看,只是还不等修玄素说话,吴宗道吐了口气,还是将那夜之事娓娓道来。
吴宗道闭着眼说得极慢,修玄素一声不吭听着,大脑飞速旋转,待吴宗道说完了,他才长身一礼,俯首到膝:“玄素实在是让大人费心了。”
吴宗道挥了挥手,淡淡地道:“有些话可能有些丑,但我不能不说,有时候勿要以情论事,看上去是坏事不定是坏事,看上去是好人,不定是好人,这条路万分凶险,走错一步,便会万劫不复。”
“是。”修玄素应了一声,从这话中听出风雷之意,然而此时此刻的修玄素,并不能完全参透这话语中的玄机,只当这是吴宗道以前人之姿对他进行指导,故只将此句话记下了,躬身徐徐退去。
修玄素走后,吴宗道方缓缓睁眼,略显浮肿的双眼布满血丝。以他的眼力,不难看出修玄素几在瞬间有了戒心,这如何不让他有些心灰意冷。
若非郑翰君极有手段,他又何尝不想将修玄素揽在自己身边呢?
随着时间缓缓推移,白日时间持续缩短,肉眼可见呼出的空气里带起一团白雾。当农物进入越冬期时,青州也旬月未见半滴雨水,空气渐渐干燥,百姓也开始储粮过冬了。
立冬日,九月三十。这一日衙门里派发寒衣,准备过寒衣节,同时给在职吏员放假,准以回乡祭祖,但务必要在散衙时辰前归来,与县衙同僚一起前往酒楼饮宴。
这是每年都会有的习俗,这一天便是连天子都要亲率群臣迎接冬气,同时请太常寺卜岁问吉。
暮秋终于是走到了终点,这段日子里吴宗道将刑事案卷一并交由修玄素打理,竟将一县刑案的职权完全下放,同时命各县诸巡检司衙门时刻听调,强令在新年之前全县不得有重大案件。
如斯一来修玄素忙得不可开交,暗查郑翰君之事只能暂放,唯有郑怀邑不受影响暗中命自己掌握的探子秘密前往平寿县调查。
修玄素手握刑事大权后,不仅袁成才和陈梳齐在修玄素身边鞍前马后,就连兵、吏、户三大房中的兵房书吏江斌都对修玄素客气了不少。
盖因江斌身为兵房书吏,一县城防和剿匪等诸事都由他打理,而全县遍布的巡检司的正巡检虽说也是个九品官员,但兵房负责全县兵丁和壮勇,用人名额牢牢把持在兵房,巡检长官在外威风八面到了县衙里反而还得看兵房的脸色,故而江斌权柄极大,有好些巡检司里的人都是江斌给安排的。同样是九品官,在外的九品巡检算是个芝麻小官,在县衙的九品主薄却是江斌也不敢得罪的。
如今修玄素在外办案用人之际,江斌自然要多讨好他才是。
这样一来,吏房周林的脸色便愈加难看,他职位特殊,既像吏部一样负责县衙里的人事,还如同都察院一般负有纠风明纪的监察重任。修玄素不但尽握刑房大权,手下更有三房书吏从旁协助,已然算是影响到了县尊的权柄。
为了在新上司手下继续当好差事,周林心中已有了计较。
散衙时,归家祭祖的公人们纷纷回衙,此时不同于为郑怀邑接风洗尘的私宴,全衙公人共计六十八位一齐前往喜来居酒楼用饭,几乎将整座酒楼都包了下来。
然而尊卑有别,到了喜来居最顶层,基本都是青灵县衙上得了台面的人了。
居中一张大圆桌上,坐着三位有品主官和六房书吏。修玄素坐在郑怀邑的身边,袁成才挨着他,陈梳齐挨着袁成才。
进入立冬后,代表着百姓开始休养生息,终结了一年的劳碌准备过冬,一直要到正月后万物复苏的时节开始新的一轮劳作。立冬日衙门的饮宴,便是为了犒劳大家一年来的辛苦,入冬后,衙门的诸事反而不会变少,年终的一应盘点都会开始提上日程。兵房需统计全县在役兵员及各兵库配给的状况,同时核定各路递铺和军驿的运营状况作出相应的整改,还需根据各道巡检司的呈报分析青灵一县是否还存有匪患;刑房需将全年案卷按大小轻重抄录递呈东平府衙,最终转呈入济宁府青州刑部清吏司;工房则需对全县的官属工程营造进行点对点的巡查,同时对全县的屯田重新丈量。
就连平时最闲的礼房都要为了新年的祭祀和重大庆典活动提前做出准备和安排。
吃完这顿饭后,整个县衙几乎都要进入急速运转模式,同时也期待着年终宴席上由县尊请示东平府衙而从县银库拨给的足锭喜银。
尤其今年是吴宗道新官上任,想必还要多发。
众人都格外轻松,整座酒楼都充斥着欢声笑语。酒到半酣时,吏房周林提酒绕至修玄素的身边给他斟了一杯酒,举杯笑道:“修书吏,我敬你一杯。”
周林的身份特殊,别看现在是在酒席上,他这一举动一起,不仅户房书吏孙乾停箸看着,便是三位主官都不约而同地留了心。
修玄素起身点头,面色微红,道:“周大哥客气,玄素先饮了。”
说着,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身边袁成才大叫了一声“好”,周林笑吟吟地看着也自饮了一杯,又道:“我既受你一句大哥,也跟老弟说些心里话,我周林自当差以来,实未见过修老弟这般聪慧的书吏,心里羡慕得紧。旁的不说,便是让袁老弟和陈老弟为你马首是瞻,江老哥都对你青眼相看,那是李知顺都办不到的事呐!”
此言一出,在场众人都是微微一愣,郑怀邑的脸色更是瞬间沉了下来,唯独吴宗道和典懿两个人还在边吃菜边说话。顶层还有别桌人在吃酒吵闹,仿佛这二人就没有听见周林这句话似的。
兵房书吏江彬的脸上挂着一丝尴尬,却并未说话,倒是袁成才站了起来,打趣道:“周老哥这话说的,平日里小弟想孝敬您老哥都没机会呐!”
陈梳齐坐在那低眉顺眼,也是笑道:“修书吏差事办得好,礼房上的事我还需经常向他请教的。”
周林“哦”了一声,又意味深长地扫了郑怀邑一眼,道:“所以我才说修老弟聪明呐,往后我也要多跟修老弟走动走动,不然修老弟面皮薄,想进吏房的库房查案都不找老哥我帮忙,非得麻烦县丞大人。”
此话一出,众人都是一惊,没想到周林这是打算连荥阳郑氏的人都要硬扛了。
“案子?什么案子?”典主薄问道。
修玄素唇边浮起一丝清凉的笑意,道:“衙门里都说我房里的攒点李相录年后不再录了,就想去看看这么多年来李叔叔的考评都如何。”
这话一说,周林的脸色大变。
李相录不仅是老明堂李由之的亲族后辈,更是难得的可堪大用之人,历年来的评绩都不算低。这算是反将一军了!
周林正待说话,却听吴宗道轻轻拍了拍桌子,冷冷地道:“胡闹!”
“捕风捉影的事情上得了台面么?都好好吃饭。”
这话不知说得是周林还是修玄素,二人心里都是微微一凛,不敢再说。只不过这眼药已经上了,周林算是摆明了要跟修玄素和郑怀邑划清界限,就看衙门里其他人怎么做了。
呆愣如袁成才都看出来其中的微妙,立冬这一日,仿佛冬风刮入酒楼,在众人心里打着旋儿吹了一圈。
宴后,修玄素独自一人出了酒楼,其他人三三两两结伴出门,就看着他一人缓缓步入了黑暗之中。
袁成才看向陈梳齐,陈梳齐脸色通红似是醉了,也没有什么反应。
“老子这辈子也就这样了,怕个鸟卵?”袁成才咬了咬牙正要追过去,就见一白衣从他旁边掠过,轻飘飘地追进了黑夜里。
“修兄,等等我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