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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二梦。高山流水(上) ...

  •   “习习谷风,维风及雨。将恐将惧,维予与女。将安将乐,女转弃予。
      习习谷风,维风及颓。将恐将惧,置予于怀。将安将乐,弃予如遗。
      习习谷风,维山崔嵬。无草不死,无木不萎。忘我大德,思我小怨。”
      山谷里,白衣男子倚树抚琴,歌声悲戚。
      “子期,初遇你时,你吟诵的,是这首诗,然,终一语成谶了。”
      白衣男子苦笑着,收拾好琴,起身,继续行路。
      他不知,他要去哪;他不知,他将达至何方,他只知,只有不停的走,唯有不停地走,才能暂时忘却自己心中的苦痛。
      可今日,无论在做什么,他总会在不经意间忆起那人。
      “我姓卓,单名一个瑛字,字子期,清河郡邬城人,兄台你呢?”
      那人似骄阳般热情。
      “牧珺,字伯之。”
      而他,只是淡漠的回应了那个人。
      彼时,他寻故人,那人寻功名,只因凑巧皆是前往金陵城,便结伴同行,谁料,竟生出段孽缘。
      “我在家时就常听人说,金陵城极大,热闹非凡,日夜都是亮的,而且还有许多相貌奇特的外邦人,去一趟,就算没见到故人,权当见见世面也未尝不可。”
      他现在都还记得,那人说起金陵时,眼中的热切。
      一路上,那人聒噪得不行,他却不起分毫的厌烦之心。
      现在想来,有些事,大概从相遇时便注定了。
      他感叹道。
      嘴角微弯,带着些微的苦涩。
      正值三月,风还带着寒冬的冷意,一阵风吹过,衣裳单薄的他不由得一颤。
      “不知金陵城,是否也是这般的寒冷,不知他......”不觉间他有些恍惚。
      “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
      这是那人说的最后一句话,决绝的誓言,决绝的背影。
      “足下可是有心事?”
      突如其来的声音,将他的思绪拉了回来。
      眼前站着一个少年,和初遇那人时一样,蓝色的衣裳,背着箱笼,手里,握着一册书。
      “你是?”
      少年的嘴角挂着淡淡的微笑,声音富有朝气:“一介无名无姓的过客而已,只是看阁下走得极慢,神色苍白,眼中黯淡无光,不免生出几分好奇。”说着,少年作揖,“在下平生最愿听他人的故事,妄图听遍天下事,谱成书册。”
      “著书?”
      “著书不敢说,不过是想写些人间的离合欢悲,这其中,也自然是要删改润色的,至于其中的真真假假,假假真真,自然只有经历者才知,孰真孰假。”
      “孰真孰假吗......”他不禁笑了笑,“我这故事不见得会有趣,怕是要乏味的会令你睡去。”
      “乏不乏味,听者自知。”
      “......”
      “若是介意,在下亦不强求。”
      “好。”他长叹一声。
      二人便就地席地而坐。
      “古有伯牙子期,其情令人为之动容,而今,亦有伯牙子期,然,伯牙非伯牙,子期非子期,其情,自不会相似。”
      他的思绪,渐行渐远,不禁飘回了那段时光。
      “起初,我与他不过是萍水相逢的过客,互相皆是可有可无的存在,可日子久了,两个人在不知不觉间慢慢熟悉了对方,而一切的改变,是一场疫病。”
      那时,卓子期突然染上了疫病,周围的人都掩面离得远远的,就连心肠最好的大夫,都劝他放弃那人,可他又怎会做出这般违心之事呢?而心中那一股说不清的感觉,更是令他不愿放弃那人。
      “他病了后,我每日悉心照料,求医问药,尽了一切的努力。”
      一个多月的时间,他像是老了十几岁,连白发都生出了不少。
      许是神佛被他的诚心所感动,那人的病情,渐渐的好起来。
      或许正是那一个月,二人的心在不知不觉间接近了。
      “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投我以木李,报之以琼玖。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这是那人对他的承诺。
      一个热烈的人,连许下的承诺,都带着滚烫的温度。
      而他,在许久的沉默后,将身上的墨玉佩送给了那人,以表心意。
      也是那天,卓子期告诉他,他此去科举,是因家道中落,此去欲重振家业,光宗耀祖,而自己也可做个好官,造福百姓。
      之后,他们就好像什么都未曾发生过一样的赶着路,一个聒噪,一个沉默,可他又觉得其中有什么东西变了,或许是休息时,他不会再打断自己抚琴,或许是自己开始主动与他说些什么,又或许是其他的什么的,他说不清。
      说着,他不禁咳了两声,眉头紧皱,双目微闭,神情中带着挣扎。
      少年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看着眼前的这个男人,等待着,等待着他的开口。
      天色渐暗,他紧皱的眉头渐渐舒展,睁眼,继续讲述着,他的故事,一段他的孽缘。
      “一切的变故,皆是从我们入京后,开始的。”
      “入京的第四日,他去寻他的功名,而我,几经辗转才知,我的故友早在几个月前,因对圣上出言不逊,惹的龙颜大怒,流放边疆,也正是那时,我与故友断了书信来往。”
      他莫名的想起那时,那个人看见自己一副垂头丧气时,神色中的担忧。
      毕竟边疆乃蛮荒烟瘴之地,故友一个读书人的身体怎能吃得消?
      况且已流放数月有余,他不免忧心忡忡,但奈何他一介白衣,无权无职,又能做些什么?
      就算是赶到了那里,又如何能找到故人呢?
      科举结束,放榜的那一日,他打听到他的故友因为朝廷有人求情,终被帝王饶了一命,然而等不得他喜,便听到了一个令他如临深渊的事——
      “新科状元卓瑛不日便要娶亲,而新娘,便是当今圣上最宠爱的女儿,长乐帝姬。
      何为晴天霹雳?何为五雷轰顶?也不过如此。”
      他自嘲的笑了一声。
      说好的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说好的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说到底,一个读书人,怎会真的对一个男人动真情,不过是一时错将感激当爱情,而自己也是真傻,竟错信他人。
      “那时,我忽然有些明白戏文中那些弃妇的感受。”
      他眼眶微红,微弯的嘴角带着嘲讽:“我活得,真像个笑话。”
      深吸一口气,他继续说道:“之后,再见面时,便是永别。”
      “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他为何要用这样决绝的方式,他是当朝驸马,皇亲国戚,而我一介白衣,天地为家,命中注定无法再见,可他为何、为何......”
      他到现在都还记得,那一日,那人身穿着他说不出材质的名贵衣服站在他的面前,而他,卑微到尘埃里,说卑躬屈膝大概也不为过吧。
      半句寒暄都未曾有,一句“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断了他所有的念想。
      “你给的那块玉,我摔了,这是我特意找工匠为你重新做的,还有这一百两黄金,是报答你那一个月照顾我的恩情,从此,我们两不相欠,天地一方。”
      他抬眼时,那人决绝的背影刺痛了他的双目。
      “他走后,我将放在桌上那崭新的玉佩摔成两半,那一百两黄金也被我尽皆散去,后来,我站在人群中,看他一身红衣,迎娶这世间最尊贵的女子,再后来,我只带着最初的一床琴,离开了金陵城。”离开了这个繁华却又悲伤的地方。
      语毕,他陷入了长长的沉默,那日的光景,他仍历历在目。
      十里红妆,举城欢庆,少年白马红衣,缓缓地走向这世间最美的女人,一个集万千宠爱的女人。
      而他,只能落寞的离开,离开这个让他痛苦的地方。
      “子期碎玉,伯牙心死。这段故事,令人唏嘘不已。”少年叹道,“那伯牙,你准备去往何处?”
      “不过天地为家、半世流离罢了,”他起身,望着远方,“若下世为人,只愿不再有此孽缘。”
      少年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那方向,是繁华的金陵城。
      “故事你听完了,我也该走了。”话音刚落,他抬步离去。
      这离去的背影带着说不清的落寞。
      不久,山谷里响彻着悲戚的歌声,
      “习习谷风,维风及雨。将恐将惧,维予与女。将安将乐,女转弃予。
      习习谷风,维风及颓。将恐将惧,置予于怀。将安将乐,弃予如遗。
      习习谷风,维山崔嵬。无草不死,无木不萎。忘我大德,思我小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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