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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三梦。高山流水(下) ...

  •   “恭喜侯爷,贺喜侯爷,夫人生了位小公子。”
      “嗯。”
      男人负手立于长廊,望着空中的明月,态度淡漠,仿佛周遭的一切欢喜都与他无关。
      “你去看看夫人,我过会儿就来。”
      “是。”喜婆未曾注意到男人的态度,笑吟吟的退了下去。
      “你是否,也在看这明月?”男人紧紧的攥着贴身携带的墨玉佩,心中有些堵。
      长叹一声,男人转身,喃喃自语:“连那样的话都说了,他又怎会念我?”
      。
      推门,卓瑛嘴角带着弧度,眼内却是一潭死水:“夫人,还好吗?”
      “还好,就是有点累。”女人疲惫的靠着枕头,脸上的笑容满是溢不住的幸福。
      “嗯。”
      “司琴,把孩子抱过来。”
      “是。”侍女司琴将孩子放在了长乐的床头前。
      “夫君,你看我们的孩子多可爱啊,叫什么好呢?”长乐看着孩子,越发喜悦。
      卓瑛低吟片刻,开口:“念珺,如何?”
      说着,男人在长乐的手中写下了这两个字。
      “念珺……”长乐无比清澈的眼睛看向她眼前的男人,她的夫君,“夫君,你是在思念着谁吗?”
      卓瑛自嘲的笑了一声:“不过是让他记住要做个如玉般的君子罢了。”
      就像那个人一样,谦谦君子,温润如玉。
      “好,那就叫他念珺。”长乐乖巧的点点头,却疲倦的忍不住打了个呵欠,“等过几日,我们进宫一趟吧,最近听人说皇兄有些身体不适,我有些担心。”
      “嗯。”
      长乐撇撇嘴,戳了戳床头粉妆玉砌的婴儿,说:“念珺,你说你的爹爹怎么这么少言寡语呢?”
      “长乐,你赶紧休息吧。”
      “嗯,”长乐拽住正准备起身离开的卓瑛的衣袖,不禁撅起嘴,“夫君,你陪我好不好?”
      “……”
      “阿瑛——”帝姬不愿放弃。
      阿瑛……
      卓瑛有些恍神,心内不觉有些软了。
      叹了口气,说:“长乐,你刚生产完,还是多休息吧,明早我再来看你。”
      “唔……”长乐憋着嘴,缓缓松开了手。
      “司琴,好好照顾帝姬。”
      “是。”
      简单吩咐了后,卓瑛退出了房间,一轮皎洁的月光洒在他的身上。
      念珺,念珺,自始至终,他都思念着他的伯之,从未改变过。
      自成婚以来,虽然长乐对他情深似海,但卓瑛对她却只能是相敬如宾,以至于成婚十几年才得一子。
      因为他满腔的热情与爱意都给了他的伯之,那个如玉般的男子。
      他念他,念到发狂,念到年纪轻轻却有了白发。
      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他越发的后悔自己为什么要说出这宛如诅咒般恶毒的誓言。
      书房里未点烛火,漆黑一片,卓瑛静静地坐在椅上,摩挲着掌中的墨玉佩,伯之送他的那枚墨玉佩。
      往日的光景不觉浮现在眼前。
      初见时,他因为自己背诵的一首《谷风》而来。
      “我姓卓,单名一个瑛字,字子期,清河郡邬城人。”
      与自己的热情不同,他态度淡然,语言简练:“牧珺,字伯之。
      “牧兄,你往何处?”
      “金陵。”
      “巧了,我也是去金陵,牧兄是去参加科举吗?”
      “不是,只是为寻一位故人。”
      “哦——既然如此,牧兄,不如我们一起走,路上也好有个伴儿。”
      “……”
      “牧兄你不说话,我就当你是同意了。”
      “嗯。”
      那时,自己为了家族前往金陵城寻功名,而他,只为寻一位故人。
      两段本毫无交集的人生至此交错,终成孽缘。
      “牧兄,你这琴真是难得的好琴。”
      “……”
      “子珺,你为何说话都这么言简意赅?”
      “……”
      “伯之兄,多笑笑不好吗?”
      “……”
      随着相处的时间越发的久了,自己对他的称呼一变在变。
      而自己,也越发的看不清自己的心了。
      一想到离金陵城越来越近,自己反而越发的慌了神,虽然他自己也不清楚是因为什么。
      “呼——呜——啪——”
      屋外狂风大作,吹的那没关紧得门窗直作响。
      卓瑛的思绪也因这声响而被打断了。
      “伯之……”
      这夜,注定不眠。
      之后,过了几日,卓瑛同他的妻子,当朝长乐帝姬以及他刚出生的孩儿念珺一同进宫面圣。
      或许是因为长乐的缘故,又或许是粉妆玉砌的婴孩博得了圣心,皇帝圣心大悦,立即颁了旨,赐给念珺一块富饶之地,并赐皇姓——赵。
      “夫君,你为何不爱笑?”回府的路上,无聊至极的长乐看着面无表情的卓瑛,又问了一次这个她问了很多遍的问题。
      “伯之,你为何不爱笑?”同样的话,从自己问到被人问。
      “为何要笑?”回答的话同当年的他一样。
      长乐噘着嘴:“真是的,我怎么会喜欢上你这么个大木头……”
      “……”
      是啊,我们都爱上了一个不爱说话的大木头。
      而我那满腔的热情、爱意与所有的笑容都在金榜题名那日后消失了。
      “夫君,我们过几日请个戏班子吧。”
      “想听戏?”
      “嗯,听人说最近出了本新戏,特别好,所以想听听看是怎么个好法儿。”
      “好,等回府我就去安排。”
      “不用了,我自己安排就行了,只是怕到时候吵扰着夫君,会惹你不高兴,所以先同你说声。”
      “嗯。”
      “夫君,你……会来陪我听吗?”
      “到时候让下人知会我。”
      “哦——嗯!夫君,你答应了?!”长乐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嗯。”
      “那你的公事?”
      “无碍。”
      “好!”
      本就极美的脸此刻笑靥如花,宛若神女,若是他人,怕是早已跪倒在长乐的石榴裙下,可惜,面对此等佳人,卓瑛的心却同死水一般波澜不惊。
      。
      待卓瑛到的时候,戏已经开始唱了一会儿了。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
      卓瑛刚坐下,长乐便斜过身子,小声的和卓瑛说:“夫君,我点了三本,现在唱的是《牡丹亭》,之后是《玉簪记》,最后一本就是新出的《高山流水》。”
      “嗯。”
      两个人之后都未曾开口,只是静静的看着,台上所演绎的悲欢离合。
      “则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是答儿闲寻遍。在幽闺自怜……”
      卓瑛听着,不觉有些入了迷。
      我若是能如同这戏中的杜丽娘那般该有多好。
      卓瑛忍不住自嘲的笑了下。
      之后,二人用过午饭,继续看戏。
      “步虚声度许飞琼,乍听还疑别院风。凄凄楚楚那声中,谁家夜月琴三弄,细数离情曲未终……”
      长乐忍不住,又小声同卓瑛说道:“这一出的《琴挑》我听很多次了,但还是喜欢的紧,而且,这个班子刚巧有一个会弹琴的,难得的很。”
      “弹琴吗……”眼眸微垂。
      “怎么了?”
      “没什么。”
      “哦。”
      不知不觉间,二人听完了《玉簪记》。
      第三出戏,登场的,是一个书生。
      “习习谷风,维风及雨。将恐将惧,维予与女。将安将乐,女转弃予……”
      卓瑛皱了皱眉。
      “我听说这戏是根据一本叫《终生误》的脚本写的。”长乐又说了起来。
      “脚本?”
      “嗯。”
      戏台上,虽是一男一女,可卓瑛觉得,那唱的就是自己和他的故事。
      少女流水女扮男装,与书生高子期在山中相遇,一个科举,一个寻亲,因皆往都城,于是结伴同行。
      然而二人在路上暗生情愫,却未曾表明心意,直至高子期染上了一场大病,二人这才吐露心意,而少女也表明自己是女扮男装。
      抵达都城后,流水虽没能寻到亲人,但高子期成为了新科状元,然而他忘了自己对流水的誓言,娶了当朝公主,之后,流水天地为家,半世流离,在未踏足过都城一步。
      看完戏,卓瑛心乱如麻,将长乐送回房内休息后,自己回到书房,看着窗外皎洁的明月,负手而立,喃喃自语:“伯之,你这是在怪我吗?”
      过了好一会儿,卓瑛这才回过神来,想起先前长乐说的话,忙吩咐自己的小厮,让他第二日去书坊里买一本《终生误》的脚本。
      小厮听了,惊讶的很,没想到自己家只读圣贤书的侯爷竟然会想看这种东西。
      第二日,待小厮早早地将书买来,卓瑛却迟迟不敢去读。
      他害怕,害怕书上写的就是他们两个,更害怕那个人自他之后就真的孤身一人,再无人伴。
      素日里杀伐决断的他,此刻却犹豫之至。
      这一犹豫,便是大半天,傍晚时分,卓瑛终于忍不住,翻开了桌上的书。
      还未看完,卓瑛只觉心中有块大石,压得他透不过气来。
      忙合上书,卓瑛不敢再看。
      摩挲着自己一直贴身带着的墨玉佩,卓瑛难受的不行。
      “当初,真的做错了吗?”
      靠在椅上,意识渐渐散去。
      “伯之,过几日就要放榜了,你说我能不能考上?”
      “子期你胸怀大志,一定可以金榜题名的。”牧珺虽然笑着,可眉眼间,却带着愁云。
      “还是没寻到故人吗?”
      “不是,”牧珺摇摇头,长叹一声,“其实也算是找到了。”
      “既然找到了那不应该是件好事吗?伯之你为何要叹气?”
      牧珺微垂眼帘,低下头,忧心忡忡,说:“他会与我断了书信,听说是因对圣上出言不逊,所以流放边疆,可边疆乃蛮荒烟瘴之地,他一个读书人的身体怎能吃得消?”
      “……”
      卓瑛记得伯之曾说过,他的这位故友与他乃是忘年交,他的琴,便是由那位故友所赠。
      “伯之,一定会有办法法的,车到山前自有路。”
      牧珺知道卓瑛是在宽慰他,可他明白这一切是绝对不会有转机的。
      “子期,我一切都明白,你也不必宽慰我。我过几日就好了。”说着,牧珺勉强扯了扯嘴角。
      “嗯。”
      等待放榜的日子,是那般的漫长,幸有牧珺的陪伴,才不觉得那般无聊。
      金銮殿上。
      卓瑛穿着刚刚换上的状元服,脸上是抑制不住的笑容。
      “参见吾皇。”
      状元、榜眼、探花三甲鼎在前,一众进士在后,按成绩,由左到右依次排开,双手放前,毕恭毕敬。
      “不必拘礼,”龙椅上大腹便便的皇帝笑呵呵的,“诸位都是我朝的贤士,既然都考上了,那么,你们一定是有真才实学的。朕素日繁忙,你们的考卷不能一一观之,故而挑了三甲鼎以及一些进士的文章看了看,写的很好,但国家社稷岂能儿戏,所以,朕要考考你们。”
      之后,皇帝挑的三甲鼎以及四五个进士,皆对答如流,甚是高兴,当即给所有人赐了官职,其中以卓瑛的官职最高,是四品吏部令史。
      “卓状元。”刚退朝,准备离开的卓瑛被一个太监叫住了。
      “公公有事?”卓瑛不敢怠慢,毕恭毕敬。
      “皇上找您有事。”
      “皇上?”
      “对,皇上说了,让您在御花园等着。”
      “是。”虽然急着想见到那个人,想告诉他自己得了状元的好消息,但天子之名谁敢违?
      “有劳公公带路了。”
      去往御花园的路上,卓瑛既欣喜,又焦急。
      “就是这儿了,请卓状元稍后。”
      “谢谢公公。”
      此处,是个凉亭,石桌上摆着一盘新鲜的瓜果和几碟他不认识的食物。
      等了好一会儿,皇帝这才来了,他的身旁,还有一个貌美如花的娇俏少女。
      “参见吾皇,参见帝姬。”
      “起来吧。”
      “谢皇上。”
      卓瑛起身,却不敢抬头。
      “父皇,他是谁啊?”少女的声音似黄莺般动人。
      “他是今年的新科状元,卓瑛。”皇帝笑呵呵道。
      “卓爱卿不必拘礼,坐下吧。”
      “是。”
      “卓爱卿觉得朕的女儿如何?”
      卓瑛觉得有些奇怪:“帝姬自然是端庄大方,高贵优雅。”
      “哈哈,”皇帝不禁哈哈大笑起来,捋了捋自己有些发白的胡子,“朕的这个女儿可是顽皮得很。”
      “父皇——”
      “长乐,在朕看来,这位卓状元貌比潘安,才比子健,你又觉得如何?”
      卓瑛微低着头,看不清帝姬脸上的神情,却听见她的语气里带着些微的娇羞:“但凭父皇做主。”
      “哈哈哈,好好好,没想到长乐你竟然会这么说。”
      长乐有些害羞,娇嗔道:“父皇——你真是的——”
      “卓状元,你可愿意,娶朕的女儿?”
      卓瑛震惊的抬起头,看向面前的皇帝。
      虽然年纪大了些,但皇帝自有一股无形的强大气场,压得卓瑛有些喘不过气。
      “嗯——?”
      “我不愿意!我不愿意!我不愿意!”卓瑛吓得从梦中惊醒。
      “哈——哈——哈——”卓瑛喘了几口气,额头上满是冷汗,背后的衣服更是湿了。
      时值三月,窗外的风吹进屋子,卓瑛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起身,卓瑛准备关了窗子,却见空中飘了些雪花。
      “下雪了。”
      想着,卓瑛出了书房,看着空中不知何时飘扬的雪花,有些怔住了。
      “伯之,你那里,在下雪吗?”
      无论做多少次这样的梦,卓瑛都痛苦不已。
      那一日,当皇帝问自己愿不愿意娶长乐时,皇帝那强大的威压令他不敢反抗,他明白,长乐帝姬是皇帝最疼爱的女儿,自己若是拒绝,不但自己会有牢狱之灾,就连他家一百多口人怕是也在劫难逃了,甚至是他的伯之,就算不被牵连,恐怕也会痛苦一辈子。
      那一刻,重重地枷锁禁锢住了他,也禁锢住让他说出“不”字的勇气。
      最终,卓瑛用自己的一辈子换了伯之心心念念的故友。
      就算我不能陪你,希望还能有人慰藉你。
      最后一次见你,我特意穿了件暗红色的衣裳,当做是我们的,不,是我一个人的喜服。
      想扶起跪在我面前的你,可我不敢,我害怕看到你的脸后,我会心软,我会不顾一切的带你离开这里。
      一百两黄金是想你过得好些,说玉佩碎了,只是想留下与你有关的东西。
      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
      说完,只觉心像是被千刀万剐一般难受,害怕你看到我痛苦的模样,只能转身离去,那一日,我将这一生所有的眼泪都流尽了。
      空中的飘着大雪,莫名的与他悲戚的心境契合。
      “一场大病,我们互换真心,金榜题名,我们互失真心,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一切只能做镜花水月,若一切皆梦,只愿醒来,我在你之身侧,听你一曲高山流水。”
      “伯之,对不起。”
      “伯之,我想你。”
      “伯之,若来世为人,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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