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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3、贰拾(下) ...

  •   楚靖溟在皇帝目光中生生打了个寒战,瘫坐在地上,颤抖道:“齐王……他是陛下的亲生儿子,陛下何故……”
      “亲生儿子?朕连亲兄弟都杀了,这还没杀他呢?”皇帝笑容更盛,却叫楚靖溟害怕的只想逃离。
      她脸色惨白,闭了闭眼睛躲避皇帝的目光,颤颤巍巍道:“是不是只有我离开他,陛下才会放过他?”
      “你觉得,还有什么比你此生不再见他,更令他害怕的惩罚吗?”
      楚靖溟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决心般再次拜下,郑重道:“那么,民女愿此生不再见齐王,还请陛下放过齐王,准他留在长安。”
      “陛下!”魏征急声喊到,似乎有一腔的话要说,却还是被皇帝打断,皇帝走回魏征面前,从怀中掏出两张纸递到他跟前,幽幽叹了口气:“玄成,朕老了,有的时候想想,觉得因果报应也不过如此。想开了,也就什么都不怕了,最后都不过是阎王跟前走一遭,谁又与谁不同呢。孩子们都还是能闹腾的时候,只要不翻了天,便由得他们闹去吧。”
      那一刻魏征忽然发现原来皇帝的鬓角也隐隐的有了几分花白,其实那是早就有的,只是有很多人在你心里是永远不会老的,就像是在魏征眼里,皇帝永远都是那年银枪白马立在他面前,枪上红缨拂过他的面颊。
      你要不要跟着我。
      于是背叛旧主,万人唾骂都不在意了。
      皇帝成全了魏征,魏征才能成全皇帝万世英明。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谁是谁的水,谁又是谁的舟呢?
      魏征没有看那两张纸,却不再说话,显然是妥协了这个结果。而皇帝又向楚靖溟道:“凝云阁宫中的女官已经招认了,老五的确没有轻薄欺辱萧美人,萧美人之死是为旁人所害,而这女官侥幸逃脱,便将一切和盘托出了。”
      楚靖溟在他这番话中猛然抬头,面上一片死一样的惨白,而皇帝微微侧过头,身子在她枯井似的目光中挺得笔直:“可你方才答允朕的话,要说到做到。”

      楚靖溟来到凝阴阁的时候李佑正坐在窗子下头借着光看书,他应是知道了她要来,看到她也没太惊讶,反而笑着招手让她过去。
      这是皇帝最后的仁慈,准许她再见他最后一面,将他二人之间的一切,皆做一个了断。
      傍晚的霞光通过窗子打在他的脸上,衬得他俊美的脸庞几乎可以用明艳二字形容。因在禁足之中,他只穿了件水绿色常服,上头一丁点纹饰都没有,一头墨发为着怕热才以一根缎带松松绑在脑后,现下却有好几缕不老实的溢了出来,悠闲的散在脸侧。楚靖溟站在不远处静静盯着他看,她的手指在李佑看不见的地方紧紧扣在了一起,略长的指甲陷进掌心的软肉里,她却感觉不到疼痛。
      她知道自己不能走过去,不能拉住他的手,否则要说的许多话,都会说不出口。
      “你倒悠闲。”楚靖溟挑一挑眼角笑的娇娆,修长凤眸更显出几分妩媚来,她目光顺势滑落在李佑手中那一卷书上,口气中都带上了点调笑,“落到这般境地,外头也闹得天翻地覆,却还能在这儿悠然自得的看书,怕也只有你了。”
      李佑笑意更深,他似乎清减了一些,可除了面容稍显苍白憔悴些,同往日那副风流俊俏的模样倒也没什么分别,而即使是身处这样狼狈的境遇之中,他却仍保持着一副翩翩佳公子的气度来。
      他的嗓子有点沙哑,像是沙子磨着楚靖溟心底的肉:“我不过苦中作乐罢了,再说我从前犯错便常常被罚抄书,也习惯了。”他一边说着,一双桃花眼极是含情的望着楚靖溟,似能将她的魂魄勾出来。
      “你今日穿了新衣?可是为了见我特地换的?”他向她伸出手,声音好听的像是清晨的白雾,她几乎就要动了,“过来,叫我好好瞧瞧。”
      她自然换了新衣,总不能仍穿着那身女官的衣服来见他。她与他相处这样久,可看见他这般神情,胸口仍是一派悸动。但她脚下却没有动,她生生止住想要走向他的步伐,盈盈立在原地,偏过头笑一笑,问他:“好看吗?”
      他笑意更深,手也不曾放下,回道:“自然好看,只是我从前就说过,你不必特意穿新衣来见我的。”
      “为什么?“楚靖溟问道,他从前的确说过这样的话,可那时候她并没怎么在意。
      李佑道:“你在我心中一直都是美的,又何必要新衣来衬托,这是其一。还有就是——”他看着她眨了眨眼睛,却像一根细针在她心头刺了一刺。
      “你可知道人穿新衣的时候,往往都有些拘谨,新衣纵然好看,却往往失了轻松自然的姿态,岂不是得不偿失?我还是愿意你在我身边的时候,是最自在开心的模样。”
      楚靖溟的笑容几乎就要凝固了,她忍住眼眶周围的酸涩,轻轻呢喃了一句:“是吗?原来是这样……”
      李佑的手又向上抬了抬,仍道:“过来。”
      楚靖溟仍没动,只平静道:“我说几句话就走。”
      李佑愣了愣,随即轻笑一声,作出一副颓然的模样来,半开玩笑半认真道:“小娘子太叫我伤心了,这好几天没见,竟都不想我吗?”
      楚靖溟没答他,只直直瞧着他,唇边的笑一点点僵硬变冷然后破碎成灰,只有眼眸漆黑如一潭死水。
      气氛忽然变得有些尴尬了,静谧片刻,李佑也慢慢收敛了笑意,放下手来,看着她的目光有些复杂,试探着开口:“你的伤好些了吗,过来让我看看。”
      楚靖溟摇摇头,神情有些冷寂,声音死板的像是没了生气的死灰:“没什么事,不过一点皮外伤罢了,你不必太过挂心。”
      李佑浑身上下都像是都兜头浇了冰水似的僵了一僵,他一点点坐直起身子,目光幽深扫过楚靖溟的冷定面容,竭力维持着唇边仅剩的那星点笑意,缓缓道:“阿靖,我还没问过你,你喜欢齐州吗?”
      楚靖溟摇了摇头,一字一字从牙缝中磨出来:“不喜欢,从来都不喜欢。”
      李佑最后的那点笑意也挂不住了,他放在膝盖上的手似乎在抖,却仍温和地问她:“那若是我陪着你一起呢?”
      楚靖溟又摇了摇头:“我不会去的,李佑,你自己尚且掌控不了的地方,凭什么叫我跟你一起去?”
      李佑终于皱起眉头来,好看的眉眼微微凝着,道:“阿靖,你究竟是怎么了?你若是怨我,怨我那一天没有及时去救你,我……”
      “自然不是。”楚靖溟轻声打断他,面上慢慢浮现起一点讥诮笑容,声如敲冰碎玉似的硬,“那日的事情,我本就没有打算告诉你,所以无论你去不去,都不重要,我也并不在乎。”
      明明很重要——她的心像是被带刺的荆棘生生撕开了一道口子,鲜血不断涌出。她像是拿着一把没有柄的刀,伤人三分,亦先要伤己七分。
      李佑的面容果然一点点惨白下来,他强撑着站起身子,竟稍稍一个踉跄,手指扣在窗框上才让自己不至于倒地,他强扯出一个笑容来,声音有不易察觉的抖动:“阿靖,此事是我不好,你若是因为这事同我赌气,自管打我骂我一顿就是了,又何必同我开这样的玩笑?”
      楚靖溟握成拳头的手一点点松开,她感觉有温热的液体顺着指尖滴到地上去,她将手藏到身后去,像藏起一颗斑驳的心来,她唇角的笑容愈发娇艳,刻意点的殷红的唇像是开出的一朵花:“你瞧我的样子,哪里像是开玩笑,况且,你还不知道我吗,我又何必同你开这样的玩笑。”
      李佑几步跨上前来,却还是在离她一步之遥的地方将将停住,他垂下手来,站在那儿,像是从来不认识面前的人,惨淡一笑,竟仍是风华绝代:“你既然说你不是开玩笑,那么就应该把话说清楚。你今日说的这番话,我并不明白是什么意思。”
      楚靖溟悠悠抬起眼来看他,像是最早的从前,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时候,她冷冷看着面前的他,口中平静吐出冷言冷语:“你这样聪明,又怎么会不明白我的意思?”
      “我不明白。”李佑一双总脉脉含情的桃花目忽而森冷起来,他终于踏上最后一步,一把拉起她的手腕,将她拉近自己,方沉声道,“我也不相信,你说的,我一个字也不相信。”
      楚靖溟却不躲避,反而抬起眼与她对视,他的眼睛里全是她,她知道她的眼里一定映不出他来:“你信也好,不信也罢。李佑我问你,我在东宫醒来的时候,你在哪里?我在凝云阁受尽折磨的时候,你又在哪里?你以为我不知道为什么你会在这里吗?你以为我病着昏着,你做的那些事,我就一点都不知晓吗?”
      听到这话,李佑一下子像触了明火一般松开她,微微退开一些不可置信的看着她,嘶哑道:“我做过什么事?你在说些什么?阿靖,旁人不信我便罢了,我不在乎,可这件事,你竟也不信我吗?”
      楚靖溟轻笑一声,声似银铃般的清脆,她歪过头看李佑,不知为何竟像带着一点不知世事的天真,道:“信不信有那么重要吗?带我出来的人不是你,陪我直到醒来的人也不是你,况且……李佑,经此一事,我也终于明白,你现如今在这里尚且自身难保,我想要的,你又怎么能够给我呢?”
      “你想要的?”李佑眼角一下挑起,他伸出手去轻轻托起她的下颌,居高临下的逼视着她的眼睛,他的眼睛里燃起幽暗的火苗来,是疯狂的漆黑,“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你说,你想要什么?权力?地位?还是荣华富贵?只要是你想要的,我都可以为你得到。”
      “你疯了吧。”楚靖溟终于受不了他的目光,也受不了他手指炙热的温度,她慌忙向后退了几步,挣脱出他的指尖,深且缓慢的喘着气,有种彻骨的寒意从头顶一点点欺压下来,她不由自主的摇摇头,牙齿紧紧抵住下唇。
      李佑却不放过她,他一步跨上来将她按在怀里,低头吻住她的嘴唇,有血腥味在他们的唇齿间流转着,不知是谁心头流淌而出。
      “我早就疯了,从那一年重阳大典烟火大会开始,我就再不能回头了!”
      楚靖溟无比的想要沦陷于这个吻中,可她知道她不能。于是她使劲推打着李佑,然而掌心拍打在他胸膛却被他紧紧攥住,他的手像是一条锁链,将她牢牢锁住,动弹不得。
      她的眼角不由自主溢出泪来,挣扎许久,终于还是一狠心一掌掴在他面上,一声脆响过后,李佑终于如梦初醒一般,怔愣着放开了她。
      这是她第一次打他,过往的无数次轻薄,无数次他不顾她心情的调戏,她都从没有打过他。
      她的力气并不大,可李佑雪白的面上还是有微红的指印一点点显现了出来,他恍若未觉,只像是一个在冰水中挣扎求生般的人一样看着她,喃喃道:“你发过誓的……你发过誓的。”
      “什么。”她下意识地问出口来,她的掌心微微发麻,方才被他箍过的身子疼的发颤。
      “你说过,生不离死不弃。你爱我一天,就一天不会离开我。”他像是一个赌徒,而唯一拿得出手的赌注,唯有感情。
      楚靖溟深深吸了一口气,却仍然觉得自己几乎要窒息了,她不知不觉后退了一步:“我是说过,可那又怎么样?”
      而李佑没有轻易放过她,他上前一步,仍跟她保持极近的距离:“你不是出尔反尔的人。”
      “我不是。所以……”楚靖溟仍想后退,却被李佑握住肩膀,她退无可退,只能保持着,他二人从前说情话一样的姿势,缓慢道,“所以李佑,从今往后,你我永生不必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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