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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8、拾捌(上) ...

  •   【那些时光,那些欢愉的寸阴,为什么如此飞快地掠过,丝毫不曾眷恋我的指尖。】
      不知朝夕。
      楚靖溟醒来的时候,只觉得浑身上下酸痛的厉害,眼皮沉重的像是灌了铅,喉咙也像是曾燃过一场熊熊大火,干涸的厉害。她费劲气力才能睁开眼睛来,首先映入眼帘的却是从未见过的地方,华贵的帷幔,雕花的床顶,周身弥漫着袅袅的药香。她怔愣了一会,想要坐起身来,浑身却没一点力气。她下意识想用手撑,刚移动了胳膊却是一阵火辣辣的疼。她不由“嘶”了一声,声音刚落,便听到头顶有个声音响起。
      “先别动,我待会儿去叫药藏来替你看看。”竟是李承乾的声音,楚靖溟闻声看去,才发现他正拿着一本书坐在她的床头,见她醒来,他面上漫上一抹温和笑意。
      楚靖溟不禁有一刻的失神,她有些朦胧的抬眼看着李承乾的笑脸,脑中却是一片空白。她还记得她躺在昏暗的库房之中,浑身上下只觉得没有一块不是疼的厉害,她几乎以为会无声无息地死在那里。可后来朦胧之中,却有个人走近她,将她抱在怀中。她那时连抬头的力气都没有,只朦胧中想着那人是李佑,她便觉得安心了。可那个人抱着她走了很久,她却听到一个声音,说:“阿楚别怕,我来了。”
      她觉得奇怪,可是分明又清醒了,李佑什么时候叫过她阿楚呢。
      那种失落就从心底一点一点的渗出来,像是水,漫过她的四肢百骸,几乎把她溺毙在里面。可她却也不怪他,她也不希望他知道。
      李承乾见她没有反应,便伸出手覆在她的额头上,眉头轻蹙又转瞬舒展开来,笑道:“幸好烧已经退了,你饿不饿,我叫他们用鸡汤熬着粟米粥,一直都温着呢,这时候喝刚刚好。”
      楚靖溟摇摇头,想一想又点点头,李承乾笑意更深,竟亲自站起身来替她端了粥回来。他端来一只木托盘放在床头,又伸手将楚靖溟扶起来。她背上都是鞭伤,原本就是趴在床上的。李承乾将她扶起来,也只敢让她侧着靠在他胸前,才一勺勺将熬得金黄的米粥喂到她唇边去。
      楚靖溟倒也不抗拒,乖得像个小孩子,她估量着自己定是昏睡了许久,全身都发沉,久未进食也让腹中有着难耐的空虚感。
      直到一碗粥喝完,她也没同李承乾说一句话,直到李承乾将碗放下拿起一方帕子为她擦拭唇角,她才轻生道一句:“多谢殿下。”
      李承乾的握着帕子的手顿了顿,又继续动作,而后才将那帕子一同放进那托盘中,温声道:“还饿不饿,要不要再吃点?”
      楚靖溟摇一摇头,没有看他,只牢牢盯着身上锦被上绣的金紫祥云纹,声音平静:“多谢殿下,殿下还是先放开我吧。”
      “你这样子,倒叫我希望你总能有什么事求我。”李承乾却没有放开她,他的声音冷了些,环住她的那只手却仍是温柔,“我说过,你不必唤我殿下,从前怎么叫,现在还可以怎么叫。”
      楚靖溟轻笑一声,从他怀里直起身来,嘴角一点荒凉无奈:“殿下能否告知我,现在这是在哪儿?”
      李承乾空在那儿的胳膊僵了一僵,才缓缓收回来,手指摸索着朱红衣袍上金线绣制的蟒纹,道:“这里是东宫丽正殿的偏殿,是孤……是我的寝殿。”
      “殿下。”楚靖溟点了点头,四下扫了一眼,才道,“在宫门时,殿下可以是侍卫李四,芙蓉园中,殿下也可以是我的朋友李四,可在东宫之中,殿下只能是殿下,这一点,民女一刻也不敢忘怀。”
      李承乾缓缓收回唇边笑意,目光冷冷扫过她单薄脊背,道:“你在老五身边,孤也没觉得你,时时刻刻谨记他是齐王殿下。”
      “您是太子,身份尊贵又岂是齐王可比,民女自然不敢坏了规矩。”她仍没看他,语气带着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有的疏离,放在锦被上的手苍白修长,一动不动。
      李承乾站起身来绕到她面前,躬下身来与她对视,缓缓道:“孤许你不守这个规矩。”
      楚靖溟别过头来,不愿瞧他,漆黑凤眸中是一点空洞神色:“民女不敢。”
      李承乾伸出手扭住她的下巴迫她与他对视,她的眼睛太黑,黑的他在那里面看不见自己,他不由恼火,一字一句道:“孤命你不守这个规矩。”
      声似寒冰,一个字一个字说出来便都碎在了地上,他的眼里最浓黑的那一点却似起了火,像是能灼伤她,她想偏开头,却做不到,只能直直望进他的眼睛,轻叹一口气道:“李承乾,你先放开我。”
      她第一次这样叫他的名字,思绪却回到了几年前那个春天,他们一同去放风筝,她扭伤了脚,他背她回来。那个时候她问他,是不是人不想笑的时候,可以不笑。
      即使早已想到,可他们真到了如此生疏的境地,他以太子的身份命令她,她还是有些伤感——原来有些东西,当真是一去不回头的。
      他还是松开了她,她的下颌有些钝钝的疼,他直起身来,神色有些微薄的僵硬,还是她开了口,道:“是你去凝云阁带我回来的?我睡了多久?”
      李承乾复又坐在床边,捡起一件外衣披在她身上,声音又恢复了往常的冷定:“你不记得了?我带你回来之后你就发起了高烧,整个人都没有意识了,背上又有伤躺也躺不住,只能叫人松松扶着才能休息。今天早上我瞧着你这伤都开始结痂了,才想着让你躺一躺,算起来你也躺了三四天了”
      楚靖溟点点头,又低下头去面上有种近乎死灰般的沉静:“谢谢你,我阿耶可知晓此事?”
      李承乾摇了摇头,抬起手去抚摸她的脸颊,指尖触及的一瞬他能感到她明显的瑟缩:“没敢告诉侯爷,怕你到时不好交代,只扮作杨妃宫中的人去了侯府,说杨妃留了你多住几天,怕你阿耶不信,还请了杨娘子来,又叫摇影回去包了你日常用的,这才瞒住。”
      楚靖溟听闻杨小环的名字,眉间一喜,忙道:“小环也来了?她在哪儿?”
      “这几日事忙,都是杨娘子与摇影在照顾你,今日好容易得了些空,我便叫她二人都去歇着了。”
      楚靖溟未置可否,只怔愣了片刻,又道:“那湄姨与唐管家呢?可说了些什么?”
      李承乾又点点头,缩回手来:“你奶娘放心不下,差点跟来,还是你的管家聪慧,似乎明白了些什么,给劝住了。”
      他说起管家时看向楚靖溟的眼光有些复杂,可楚靖溟却忽略不提。她心想凭借唐哲修,一定已经明白她是在宫中出事了,甚至说他已经去找李佑商量对策了,可是看李承乾的反应,似乎李佑这几天却毫无动静,着实叫楚靖溟感到些许的惊讶。但她凭直觉晓得,此时绝不能向李承乾问起李佑的事情,便只得作罢,向他道:“你应还有事情,我先下又有些困,倒不如就叫摇影过来陪着,你先去忙吧。”
      李承乾怔了怔,还是点头应允了,他缩回了袖中的指尖有些冰冷,声音却又柔和起来:“也好,你再多休息一下,我晚上再来看你。”
      楚靖溟轻声应了一声,不动声色错开脸去,却明显感觉到李承乾的尴尬,可他亦没再说话,只站起身端起床边那只木托盘走出去了。
      楚靖溟听到门关上的声音,才长长从胸中出了一口气。她看着透过镂花窗子打在床橼上的斑驳的光,屋子里的烛火有些亮,将那光映的极浅。
      宛如眉间,愁云惨淡。

      是夜,太极宫内一片寂静,高大的宫宇在夜幕下如同狰狞的巨兽,惨淡月光散落在冰冷的石板路上,描摹出斑驳的树影。
      这本应是一副再宁静不过的景色,却偏偏叫人从心底莫名生出几分胆寒来,仿佛在这暗夜之中行走几步,便会被吞噬殆尽一般。
      而这时一个身着褐色宦侍衣袍的身影恰恰悄无声息的行走在浓黑的阴影中,他低着头,看不清面目,只一双眼睛,即使在这样深彻的夜色中,依旧亮如点漆。他不知走了多久了,也不知道是从哪里走出来的,只是顺着宫墙根下,一直走到一处极偏僻的树影中,才停了下来,四下打量了一番,方才学了两声鸟鸣。四周寂静如常,他四下瞧一瞧,见没什么异常,才又学了两声。
      这时才有窸窣的动静响起,他浑身上下都绷紧了,极紧张的样子,像是深林中伺机而动的猛兽。
      “晚了半刻,长话短说吧,殿下怎么样了?”树影中传来一个年轻的声音,冷静而平稳,透过层叠的草木直直入耳。
      那宦侍打扮的青年这才换了脸上的神情,直起身子来,叹一口气冷冷道:“殿下被带走之前,将一应事情皆交代得差不多了,只是按照殿下的意思,暗卫是一个也不能暴露的。这次殿下被拘在凝阴阁,虽不曾提前安排人进去,可到底殿下的身份摆着,也没什么人真敢为难。”
      那人低声“嗯”了一声,沉吟片刻,才继续道:“太子应当不会就此罢手,你们想办法叮嘱殿下,在凝阴阁中,万事皆要小心。”
      “那是自然,虽然暗卫安排不得,到底影卫还是在的,绝不会让殿下的安危受到丝毫的威胁。”这宦侍打扮的人微微侧了侧头,清冷月光打他脸上,才发觉是个英俊少年模样,鼻梁高挺眼窝略深,眼里满是决绝,正是平日里伺候在李佑身边的阿印。
      暗影中藏得那个人未对他这话做出什么反应,过了片刻才似有些疑惑,开口道:“我不是叫人去通知了你,让你拦住殿下,怎么殿下还是去了凝云阁?”
      青年阿印眼中泛起滔天杀意,忿忿咬一咬下唇,森冷道:“我一开始叫了宵棠去又怕宵棠拦不住,还派人请了德妃去拦,可殿下的脾气你也不是不知道,真要做什么事旁人怎么拦得住,我看此事要怪就怪楚家那位娘子,殿下叫她迷得神魂颠倒,这次几乎坏了多年布置。”
      那人摇了摇头,引得枝叶微动,阿印不由又警觉了几分,却又听到那人缓缓道:“是太子为人太过狠心,竟连宫嫔也能下手谋害。其实此次我本想借宋婴之手除掉这位楚娘子,可没想到宋婴还是过于顾忌太子,不敢下手。”
      “宋婴我们已经抓到了,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出来让她指证太子才合适。”
      “不会。”他答的果断,阿印却不解其意,“宋婴多年对太子忠心耿耿,这次若非太子罔顾旧情要将她一起杀了,她绝不会叛逃。但是你若要她指证太子,恐怕是不能了。”
      阿印疑道:“那你将她放了,又让我们去抓她,有什么意义?”
      那边顿了片刻,才道:“她若不怕死,大可不必逃走,如今你们只需承诺为她提供庇护,便可使她为殿下脱罪,将事情全然推在萧美人身上便是,反正死人是绝不会说话辩解的。”
      阿印冷笑一声:“好一个死人不会说话,若非太子借死人之口说话,殿下又如何会落到今日这般田地?”
      那里头再次陷入沉默,久久不答,阿印却突然好像想起了些什么,忽然难以遏制的一掌劈向那一丛暗影,低声喝道:“你那时为何要拦着我,倘若我们能闯进去,既不会暴露你,也不会叫萧美人……”
      “你傻了吗?”那人却没什么大的情绪波动,只声音变得更加冷淡,“我若不拦着你们,便是正中太子的下怀。若是你们与殿下一起都落入太子的圈套中去,那对殿下来说会将会更加被动,你想陷殿下于万劫不复的地步吗?”
      阿印这才稍稍平静了下来,冷哼一声,整了整有些凌乱的内侍服,冷眼朝四周看了看,低声道:“现下萧美人已死,陛下又在气头上,连德妃都被禁足在淑景殿不能出来,我们即便抓了宋婴,又怎么将她送到陛下的跟前?”
      “殿下怎么说?”
      “殿下倒看得开,被带走时也十分平静。。”阿印的声音不由带着些许气恼与无奈,“还好殿下还来得及回王府吩咐药姨将不必要的东西都清了个干净……”
      那人也是无奈的摇了摇头,叹一口气:“他从前就是这般个性,罢了。宋婴的事,倒可以让药姨入宫来找一找韦贵妃,听闻韦家那位娘子仍对殿下情有独钟,韦贵妃也一直有意将她嫁与殿下……”
      阿印的眉头深深皱起:“不成的,殿下若是知道此事,绝不会与你我善罢甘休的。”
      “可这是唯一的办法。”那人心中也有些焦虑,只言语上却不表现出来,“你去同药姨说一说,她是晓得厉害的,且殿下一向敬重她,即便生气,也当不会发作。”
      阿印吐了一口气,道:“那我试试吧。对了,楚娘子可醒了?”
      “今日下午醒的,太子亲自守了她三四天,丽正殿这几日更是守的极严,少有人能靠近。”
      “殿下说这事必定要瞒住她,可我觉得,这事还是得想办法让她知道,都是她害的殿下,殿下关在凝阴阁,她却舒舒服服躺在太子东宫,天底下没有这样的好事。”阿印说这话时几乎是咬牙切齿的,恨不得将楚靖溟生吞活剥似的口气。
      那人冷笑一声,却也难得认同了阿印说的话:“她当然应该知道此事,若她对殿下真的有心,为救殿下付出怎样的代价都不为过。此事我来想办法,今日我就先回去了,殿下那边就交给你们了。”说罢,他也不等阿印回话,便一个旋身离开了,只余下空空荡荡的冷风回响。
      阿印恶狠狠哼了一声,又警觉得四处看看,方又作出那副恭顺谦卑的样子,缓缓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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