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决》鬼爷九

57、拾贰（下）

　　这一年冬至很快到了，冬至日太极宫内惯有大射之礼，而冬至射礼之后，则是阖宫皇子以马球决胜的比赛。老侯爷身为朝臣，年年位列席中，楚靖溟却不愿凑这个热闹，且不说她在参礼女子之中都年年垫底，若是去看马球，则不免要见到李承乾或李佑，惹出不必要的尴尬。
　　今年却有些不一样，楚靖溟竟主动提出要同老侯爷一起入宫，参与冬至射礼，并观看之后的马球比赛。
　　这其实也并不是她的意思，自然是李佑软磨硬泡求来的，他好话说尽，软硬兼施，楚靖溟自然拿他一点办法没有。
　　只是即便如此，她还是严词拒绝了参加冬至射礼。原因不外乎于，她的射艺实在太差，而郑县子府丢不起这个人。
　　“我回长安头一年便图新鲜跟我阿耶进宫参加了冬至射礼，若不是云瑛……”说起柳云瑛，楚靖溟仍是心头一堵，“恐怕我已成了全长安的笑柄。”
　　柳云瑛出身将门，年年冬至，在公侯宦门家的娘子赛艺时，都是能拿头彩的。只是今年……楚靖溟甚至不知道她平安与否。
　　听到这话后李佑将她揉在怀中，他的身形已然长成，很是高大，楚靖溟虽然不矮，却着实比同龄人瘦的太多，是以李佑每每将她圈在怀中，总觉得是小小一只。
　　“我已派人去江夏打听，想来用不了多久总会有些消息。”李佑箍着她的腰将她贴近自己，声音轻柔，“不是都说了叫你多吃一些，我觉得我一只手就能拎着你围着长安转一圈。”
　　楚靖溟白了他一眼，恨恨戳了戳他身上愈发紧实的肌肉块：“小美人，你知不知道你身材长成这样，跟你的脸，十分违和？”
　　李佑极其怕痒，被她一戳就受不了，他气得牙痒，只能将她搂的更近，脸都埋进胸口，才用下巴磨她的头顶：“所幸我十一二岁那时候没见过你，要不然还真不知道谁调戏谁。”
　　楚靖溟在他胸口咯咯直笑，又道：“那是真的可惜，我第一回进宫参加射礼穿的就是男装，差一点就被分进郎君那队。可给我阿耶气坏了，第二天找来好几位婆姨，皆是教人梳妆打扮穿衣的，生生折磨了我一个月呢。”
　　“你从前当真参加过冬至射礼？”李佑终于将她放下来，又抬手替她理理有些乱的头发，“我怎么不记得见过你？”
　　楚靖溟扒拉开他的手，将方才他连摘带蹭弄掉的发饰一一戴回去，才一副有些为难的样子，答道：“可能我那时候有几分英俊，你怕我抢了你的风头？”
　　李佑眼睛一眯，伸手捏捏她几乎没有肉的脸颊，笑骂：“胡扯。”
　　楚靖溟奋力的捏回去，在他俊脸上好一通蹂躏，看着李佑疼得呲牙裂嘴才松开了来，又用手掌好心替他揉了揉：“你那时候注意力全在韦娘子身上，哪儿瞧得见我呀。”
　　这话也算有一半是真的，李佑没法反驳，只能转移话题：“你真不去射礼？”
　　楚靖溟点点头，神情颇有些无奈：“我阿耶说他也丢不起这个人，叫我射礼的时候就找个地方好好藏着，等到了马球比赛的时候再出来。”
　　李佑哈哈一笑，看她委屈巴巴的样子倒很是可心，恨不得再将她安进怀里揉一揉：“那你那一年的马球看了吗？”
　　楚靖溟摇摇头：“我那一年射礼过后就差找个地缝钻了，哪儿还有心情看马球。”
　　“没看也罢，今年的才好看。难得那群倒霉鬼全提前回来了，怕是要好一番热闹呢。”他口中的倒霉鬼，自然是他那几个至藩的兄弟，只因他自己称病赖在长安，人家到他眼中便都成了倒霉鬼。
　　冬至那日一群倒霉鬼凑在一处果然十分热闹，首先便是为谁人领队这事争吵不休。楚靖溟趴在看台上远远瞧着，只觉得难为他们度过那么长的射礼之后还有这番力气。
　　争吵半天的结果是没有结果，最后还是太子与吴王各领一队，接下来便数李泰和李佑为长，二人却暗暗较着劲，皆不愿被李承乾选去。而李承乾打量的目光自他二人面上来回多次，还是笑着抬手点了李佑。
　　李佑咬牙切齿的看着李泰满脸笑意的打马去了吴王那边，心中忿忿，暗道楚靖溟肯定正瞅着他偷笑呢，更是惆怅。
　　楚靖溟确然是在偷笑，惹得身旁老侯爷连连看她。楚靖溟见父亲看她，忙装出严肃的样子，老侯爷却不信，摇了摇头便将头转了回去。倒是不知什么时候挪到楚靖溟身边的杨小环，连连问道：“你笑什么呢？”
　　楚靖溟摇摇头，又跟杨小环凑得近点，问道：“你上午战况如何？”
　　杨小环做了个鬼脸：“一般般吧，我这作画的手确实没什么劲，却也没太惨，就排在韦娘子前头。”
　　杨小环自知晓楚靖溟与李佑之事之后，一直对韦嘉懿有种莫名的敌意，或者说对李佑从前所有若有若无的桃花都有些敌意，楚靖溟每每见她这副样子，都很是好笑，却偏偏还要装出一副大度的、一点不在意的样子。
　　“你与韦娘子比这个？怎么不与扬县子府的王娘子比比？”
　　杨小环十分唏嘘的样子：“王柳萱这人，太没意思，有事没事就装老成，还最喜欢做出一副‘我无意相争可是就是你们就是争不过我’的清高样，你说你们家小五子以前看上她哪点了？”
　　楚靖溟忍着笑瞪她一眼：“你叫他什么？”
　　“小五子呀，小五子说了，我要是常常在你这儿说他几句好话，他就常常帮我从宫中藏品中偷几幅画出来看看。”杨小环一边说着一边掏出了不知藏在哪里的零食盒子，叼起一块小豆糕来，“你吃不吃？也是小五子找人塞给我的，估计是给你吃的？”
　　楚靖溟看看杨小环嚼着东西的嘴，又看看她手里的盒子，皱眉道：“唐管家常常对我说一句话，‘防火防盗防闺蜜。’”
　　杨小环不明所以，嘟囔道：“啥意思？”
　　楚靖溟眼神上上下下将她瞟了个遍，才从她手中拿过一块小豆糕来慢慢吃着：“算了，他要是敢，我打断他的鼻子。”
　　杨小环仔细思索了一番，幸而她近来灵光了不少，面色猛地一红，险些噎着自己：“什么呀！你家小五子花心，我可是对，对……”
　　“对谁？”楚靖溟三两口吃完了小豆糕，觉得确实很合自己的胃口，对小五子进行了一次内心的表扬。
　　杨小环不说话了，她又拿起一块小豆糕，神色闪烁几次，忽然一指场上：“快看快看，开始了！”
　　楚靖溟依言望去，果然众人已分好两边开始了比赛。李承乾与李佑臂上皆绑了红绸，应为红队，这队其余还有蒋王和晋王，另一队则由吴王领衔，囊括魏王，蜀王，越王和纪王，臂上带着宝蓝色绸带。两队再算上几位驸马都尉，又添了些宗室、官宦子弟，凑成两支十人队，已然开场了。
　　这马场本是黄土一寸寸砸实砸平而成，又用油反复浇筑过，正是平滑如砥、光亮如镜，此时即便马蹄纷飞，也未见尘土飞扬，丝毫不影响视线。
　　众位参赛的郎君皆着月白翻领窄袖胡服，有的头戴抹额，有的则戴幞头束发，袍服扎在腰间，下着皂色裤靴。他们手中各自拿着自己惯手的月杖，□□骑着心爱骏马，正是英姿飞扬。
　　楚靖溟的目光不单单落在李佑身上，她一贯觉得美男也是可以用来欣赏的，如此难得的机会，如何能不珍惜。
　　除去她正脸瞧过得李承乾、李佑和李泰，再抛却尚未长成的越王、晋王和慎王，倒是魏王的同母弟，蜀王李愔，颇得她的眼缘。这并不奇怪，蜀王不同于他兄长吴王与今上的肖似，反倒长得十分像自己的母亲。而他的母亲杨妃，正是宇文长庆的小姨。
　　尤其某些个瞬间有阳光洒过场上青年的双眼，竟是她最熟悉不过的灿金色。而他紧抿嘴唇的模样，更是同从前那人一般无两。
　　楚靖溟已是太久没有想起过宇文长庆了，可她此时想起，却不过勾唇一笑。
　　“快看快看！吴王进球了！”杨小环忽然惊呼，与此同时，整个场中采声阵阵，楚靖溟回过神来，便见已有内侍在蓝队的计分架中插上了一面小旗。杨小环又道：“果真是吴王先拔头筹！”
　　拜她所赐，楚靖溟终于将注意力放回至比赛之上，场中马蹄声似雷声阵阵，人影飞扬之间，可见一枚小球被你争我夺。李佑与李承乾虽不睦，却已被激起了好胜之心，此时正穿梭配合着，力图取胜。
　　李承乾先抢到了球，立刻便又三四人策马围上，只见他挥臂一挑，球以一道弧线飞出，正落在李佑杆下。李佑带着球一阵急突，风驰电掣，瞬间已逼近了蓝队球门。恰在这时有人横马在前，出杆便要抢球，李佑信手一撩，球飞过那人头顶，而他自己亦绕了过去，仍带球向前。可很快吴王亦赶至他身边，吴王杆法精妙，几个抬手已跟李佑缠在一起。李佑余光一瞄，忽然俯身一个用力，将球击出，吴王尚未反应过来，李承乾已从李佑身后越出，带球直奔球门而去。
　　球进了！场上又是掌声与尖叫声齐响，伴随着锣鼓声与琴乐声，内侍已将一枚旗子放入红队的计分架。
　　楚靖溟不由“啧啧”两声摇了摇头，心道：“男人的好胜心果然可怕。”
　　“妈呀你家小五子，这么英姿勃发的吗？”杨小环亦张大了嘴，瞪圆了眼睛看着场上，“果真人不可貌相，平时他那个样子，完全看不出来的呀。”
　　楚靖溟内心忽然涌上了几分小得意，冲着杨小环一阵嘚瑟：“那是，我什么眼光啊？诶诶，你给我换个人看，不许盯着他……”
　　今日这场比赛当算得上势均力敌、旗鼓相当了，双方你来我往，比分亦是交替上升，最后竟打至了十九平，就看谁能打进决胜一球。
　　杨小环甚是紧张，紧紧拉着楚靖溟衣袖，问道：“阿楚你说，你家小五子能不能打进最后一球啊？”
　　一番争抢过后，场上带球的正是李佑，他一身衣服已然湿透，上头还混着溅起来的泥土，面上神情很是严峻，正在飞奔向前。
　　楚靖溟皱着眉摇摇头，道：“难，他速度虽快，准头确实不如太子，这球若能传给太子，估摸着便万无一失了。”
　　杨小环一阵咋舌：“你还能看出这个来？我还以为你跟我一样，主要是看人。”
　　楚靖溟戳了她一指头，嗔道：“谁都跟你似的？我跟你讲，这个李佑呀，主要胜在马术高超，速度快且灵巧，入人群如入无人之境。太子呢，准头极好，射程又远，但凡五十步之内，没有打不进的球。吴王呢，手法好啊，你看那球，跟黏在杆上一样。魏王嘛……全靠一个猛字。”
　　杨小环表情越发崇拜：“那其他人呢？”
　　“有这四人主打，谁敢上来抢风头，都是配角罢了。”楚靖溟一边说着一边视线紧紧跟上了李佑，他带球向前，已然绕过了猛冲上来的魏王，却仍然被吴王封堵住了，他与吴王又是一番缠斗，险险捞住了球。
　　这时只听身后一声爆喝：“老五！”正是李承乾赶了上来。一瞬间李佑内心进行了极其激烈的交锋，电光火石之间，他还是一咬牙，手腕一翻将球向后搂去。那球从他身下骏马腿间穿过，随即只听“啪”的一声，那球又以迅雷之势飞回，擦过李佑与对面吴王的耳侧，直飞入门。
　　太子所领的红队获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