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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拾(下) ...

  •   几是刹那间,只听噗的一声,随即有衣帛裂开的声音,有热血喷洒出来的声音。
      凄如荒野之悲歌。
      然而,她却没有感到半分疼痛!
      诧异的睁眼,楚靖溟竟看到了她以为绝不会看到的人。
      白衣胜雪,银发金眸,恍若谪仙。
      除了宇文长庆,无悲无喜,冰一般冷冽的宇文长庆,还会有谁。
      他横在楚靖溟与那玄武之间,硬生生带着她拔到一丈之外,堪堪避过了玄武致命的一击。
      楚靖溟愣愣的瞧着宇文长庆,自是半句话亦吐不出来了,只能拼命的睁大眼睛,想证实面前的,不是无数次出现在梦中的幻影。
      待她回过神时,已被他挟在怀中几个起落,远离了湖边去。幸运的是这怪物毕竟只镇一湖,且离不开水中,但凭宇文的功力加之带了一人,竟然逃了开去。
      宇文长庆直到看不见那湖泊了才停下,放开了楚靖溟,身后却仍不断传来那玄武的嘶吼之声。
      楚靖溟一被他放下,却只幽幽瞧他一眼,就旋身要朝来时的方向走去。宇文长庆急忙拉住她的手腕,清俊的眉宇都扭在了一起。
      “放开。”她看也不看他,只冷冷道,使劲挣着要从他的桎梏中脱出。
      他却抓的那样紧,几乎就要弄疼了她:“你疯了。”他的声音依旧是冷冷的,却有了几分难得一见的慌乱。
      她回过头冷冷看他,他的灿金瞳仁似乎蒙上了一层灰色,她心头一窒,急忙又转回去,不肯看他:“我要去找敖澈。”
      “你和他,是什么关系?”他一震,几乎就松开了她的腕子,连声音亦添了几分颤抖。
      楚靖溟见他松手,忙抽回自己的手,举步朝前走去,头也不回道:“与你无关。”
      “你不要命了吗?”宇文长庆闻言不觉愣住,可是见她要走,急忙又要上前拉住她,却忽然一个踉跄摔倒在地,右手一把捂住了左肩。
      楚靖溟听到这番动静,忙回头看去,便看见宇文长庆单膝跪在地上,面色惨白如纸,左肩处的白衣已隐约被鲜血浸染,鲜红的液体从他的指缝中不断渗出来,在他衣襟上一朵朵绽开了花来。
      饶是她拼了命的想平息对他的感情,却仍是在这一刻,心痛得仿佛就要裂开。
      楚靖溟终究还是几步冲上去扶住他,峨眉紧蹙,急声道:“怎么了?可是刚刚……”她回想起刚刚听见的衣衫破碎,鲜血喷薄之声,只看看胸前自己完好无损的貂裘,便了然一二。
      宇文长庆摇了摇头,挣扎着就要起身,她忙按住他,从袖中拿出帕子想要按在他的肩头,却不料掉出了之前藏在袖中的墨玉祥云佩。
      她顾着他的伤,也顾不得去捡,倒是他伸手从地上拾了起来。漆黑的玉衬着他的指尖愈发苍白,他没有即刻还她,而是举在眼前端详了片刻。
      “你看它做什么?”楚靖溟起身移了移地方想将他的伤看的更清楚些,只见宇文长庆的后背左肩处,赫然一个拳头大的血洞,只是似乎已被宇文长庆处理过,已不往外涌血,楚靖溟仍是倒吸了一口凉气,小心翼翼的拿帕子蘸了蘸他的伤口,那帕子转瞬间便被鲜血染透了。
      “疼不疼?”她抬眼瞧他,却见他仍盯着手中的玉佩看,面上竟是一种哀凉的神色。
      宇文长庆闻言怔了怔,摇了摇头,将玉佩递给她,轻声道:“方才虽是这玉佩引出的玄武,然若不是这玉佩,你我都要有性命之忧,他在意你,你收好吧。”
      楚靖溟愣了愣,伸手将那墨玉祥云佩收入袖中,手上仍顾着他的伤,眼睛却还是转向他,低声道:“你既不喜欢我,又何必不顾自己的性命来救我?”
      宇文长庆低头不语,寻常忍受了这样的伤恐怕早已不支,他却除了苍白的脸色之外并无一丝不妥,沉默许久,楚靖溟的神色终于还是归于沉寂,眉梢泛起几分绝望。
      她低下头去,仍旧去看他的伤,只觉的这样不是办法,便开口问道:“这里没有药,血止不住,你那里可有止血的药么?”她声音里满是焦急,一双漆黑的眸子亦是担忧的神情。
      宇文长庆低低叹一口气,灿金色的眸子里是斑驳的荒凉,他低声道:“不必了。”
      楚靖溟却不为所动,手指轻轻的按住他的肩,嘴角上扬道:“我若现在回去,必然去找敖澈。”
      宇文长庆猛的一震,眉梢颤了又颤,不得已直视望她,他一双眼睛仍是波澜不惊的,同一汪深不见底的潭水。
      可是他心中那一汪潭水,却再也不复平静。
      良久,他闭了眼睛别过头去,灿金瞳仁消弭不见复杂神色:“跟我来。”

      宇文长庆带着楚靖溟到了他平日住处,楚靖溟未曾想过,荒凉蛮荒的泉湖镇,竟在此处完完全全换了个模样,当真像是陶潜文里所写的桃花源那样。因着有温泉的缘故,即使是冬天,这里依旧如春日一般,绿树掩映间,莺啼清脆,花香弥漫在四周,泉水泠泠如歌。
      楚靖溟穿着厚实的狐裘,不一会儿便觉着热了,却因扶着宇文长庆腾不出手来,是以额上已是薄薄一层汗。
      宇文长庆住着的草庐简单却不简陋,因着主人的细心而整洁有序,楚靖溟一踏进屋子,就瞧见桌边的草窝里,蜷着两只雪白雪白的兔子。
      她不由惊喜的看了看宇文长庆,只见他因着伤痛而蹙起的苍白眉宇,也泛起了几分暖意。
      她扶他坐在桌边,便小心翼翼去瞧他的伤。血仍在流着,已染了宇文长庆半身,楚靖溟按着他说的寻来止血药与干净的布,废了许多的力气,才终于止住了血。那雪白的貂裘上已被溅上了点点腥红,如同一朵朵绽开后零落的红梅。
      楚靖溟此时亦是浑身的狼狈,倦倦的坐在一旁,连指头也懒得动,可是又忆起敖澈的事,连连叹了好几声气。
      宇文长庆静静的看着她,却不知如何开口安慰,有几句话在唇齿边研磨的快要碎掉,犹豫许久,才开口道:“他不曾回来。”
      她嘴角噙起一丝苦笑,没有看他,只是盯着自己水红的裙角,眼里也是一片苦涩,低声开口:“罢了,我本也没想着他一定能回来。二位将军联手,只怕是敖澈,也不能全身而退。”
      冷暖交锋的眸底泛起生硬的死灰色,宇文长庆深吸了一口气而后缓缓吐出,唇角僵硬的被拉扯起:“我知道他在哪里。”
      楚靖溟惊喜的转过头来瞧他,一瞬间她漆黑双眸中迸发出来的喜悦几乎灼痛他的脸庞,他堪堪止住颤抖的指尖,定一定唇畔仅存的冷然。
      “哪里?”
      她的声音忽然雀跃而欢喜,宇文长庆微微侧过头去,不愿去看她满是笑意的眉梢:“他身份尴尬,别的地方不能关,现下便收压在右卫府。”
      楚靖溟眼中的光芒一分分亮起来,她泛起青白色的指尖不住的颤抖着,愈发灼灼的目光直直的盯着宇文长庆,问道:“当真?他还活着?”
      他点点头,又继续道:“泾河龙王犯法,与他无关。只是右卫府戒备森严,常人恐不能入。”话罢,他又转过头来看她,似乎想从她脸上看出一星半点的怯懦似的,却未能如愿。
      她的面容苍白如雪,双眼漆黑如墨,却满满是坚定与决绝,一如从前,分毫不变。
      她说:“我去求阿耶,我去想办法。”
      宇文长庆有些自嘲的笑笑,闭了闭眼睛,他知道有些事情恐怕已经在不能回头,只是到了来日他是否会后悔,却也说不清楚:“你既已决定,就不需多说什么了。”他说着撑着桌子有些颤巍巍的站起身来,便要出门去。
      楚靖溟急忙站起来想要扶住他,却被他挥手制止,只得有些不甘道:“你去哪里?”
      他摆摆手,慢慢走到门外,双指扣于唇畔,长哨一声,不一会儿,就见他面前凭空化出一个女子,竟也是银白长发,只是媚眼如丝,着一身蓝紫色衣衫,腰肢纤细的不堪盈握,做起动作来柔弱无骨一般。
      那女子的声音也是软绵绵的,听了直叫人酥了一身骨头。
      楚靖溟听不清楚他们说了什么,她只怔怔瞧着他染血的背影,有种莫可名状的悲凉一点一点渗到心底。
      他唤她出去时她仍是怔怔的看着前方,待他唤了好几声,她才仿佛刚刚听见似的,疾步走了出来。
      “这是阿玖,她送你回家。”宇文长庆似是发现了她的恍惚,想要说什么却只是张了张嘴,踌躇片刻,道:“快走吧。”
      楚靖溟点点头,沉吟片刻,还是轻声嘱咐道:“你多保重,别忘了换药。”
      他亦点点头,又看了看阿玖,眸中意味清明却又模糊:“拜托。”至此,却再不多言。
      阿玖对他盈盈一笑,却只冷冷瞧了一眼楚靖溟,便自顾自扭着腰身朝前走去。楚靖溟对着宇文长庆点头示意,忙匆匆走了。

      阿玖是一只白狐,媚眼盈盈,削肩细腰,举手投足间,都是妩媚婉转,宛若最绮丽的艳歌,尽是微红了脸的风情。
      阿玖是牵了马送她回去的,她那一匹马白的像雪,楚靖溟识的,那是大宛的玉照狮子。可是看着这马,楚靖溟却不由得想起,曾经,敖澈也是带着她策马前行,而他那一匹马,黑得像是最深的夜。他总是爱将她扛在肩上,她恼他,他却满不在乎的笑,邪气得意的像个孩子。
      手指又一次不经意去抓那块玉佩,冰冷似她的指尖,早没了那时那人递与她手上的温度。
      不知不觉便到了长安郊外,阿玖带她于无人处放了她下来,方冷冷道:“这便到了,我不方便进城去,只送你到这里了。”
      楚靖溟整整颈边的貂裘,微微一笑,看着阿玖的神情极是微妙:“多谢玖姑娘。”
      “谢我做什么,是公子要我帮你。”即使是冷冷的声调,她的声音却仍是娇媚婉转的,似蕴了万般风情。
      楚靖溟楞了楞,转而颔首低眉一笑,行了一个平礼:“那代我谢谢他。”
      阿玖的笑容如同春日里的软红般瞬间绽放,眉梢唇角尽是芳华,她抬眼瞟一瞟楚靖溟,笑道:“那是自然,我与公子,是自幼的情分。”
      楚靖溟神色不动,心里却恍若被重击般,连舌尖都疼的颤抖了,只强自冷定的说:“那么,谢你也是一样的了,如此,我告辞了。”话罢,她扯起嘴角一笑,转身离去了。
      楚靖溟回到侯府时天已黑了大半,唐哲修站在门口东张西望着,焦急的来回踱步。
      见到楚靖溟步行回来,他先是惊讶的睁大了眼,随即无奈苦笑,道:“娘子果真是与马有仇的,那一匹可是我前几天才买回来的大宛良种,千金难求,娘子便这样丢了去。”
      楚靖溟此时是累极了,只勉强笑笑,不愿多言:“唐管家说笑了。”
      唐哲修看她的样子,不再多说,只扶了她到房间去。
      楚靖溟回房便脱了那带血的貂裘去,恹恹坐在桌边,从袖中拿出墨玉祥云佩细细端详着。那玉漆黑不带半点杂质,少几分温润,多几分锋芒,冷硬的嵌在手掌心,连骨头缝里都全是冷硬。千年万年,它都会这样冷硬下去。而那个人,却不知还会不会来到她的身后,唤一声,楚楚。
      “敖澈。”她大张着嘴无声对虚空喊出这个名字,嘴边终于滑落一抹浅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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