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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拾(上) ...

  •   【难听的实话与好听的谎言,你愿意听哪个。我明明是想看你笑,却不知道,我的所作所为,都像利刃,将你伤的鲜血淋漓。】
      贞观九年的冬天似乎要来的更早些,冬日繁华谢尽,连带着金铺玉作的太极宫,都不免带上了几分肃杀之气。李佑连日来被拘在太极宫立政殿,自是百无聊赖,这几日时常遥望窗外雪景,却觉得庭院风光尚不如妃嫔衣衫珠玉之色。
      长孙皇后多半时间睡着,又时常有嫔妃侍奉在侧,他为避嫌,只能窝在侧殿的暖阁中,连个娇俏小宫女也不得见,便额外的想念有趣的楚靖溟。
      今日却又不同,他趴在窗边,大老远便瞅见一个着玄金蟒袍的青年踏雪而来,正是因着监国领政而许久不见得太子承乾。
      那一直在皇后身边侍疾的太子妃苏瑾恐怕也是久不见他,得了通报,早早就在殿外迎他。李佑好奇,便贴在窗纱上硬瞧。苏瑾穿的很是素净,更显得李承乾一身玄色深重。浅碧色的长裙,裙角上绣了一朵一朵娇艳的桃花,满头青丝也只以一支白玉长簪松松挽着,清淡得像是早间的第一缕薄烟。李承乾抬手命她起来,难得伸手牵住她的手,她却顿了一下,才顺从的被她牵住,一同进了殿去。
      李佑瞧着新鲜,自然不肯作罢,连忙挪到了早就选好的风水宝地上继续透过门缝偷窥。
      二人进了殿李承乾才松开苏瑾的手,苏瑾不动声色的收回袖中,便觉掌心是一层冷腻的薄汗。李承乾这才仔细看向苏瑾的脸,她其实长得不俗,是典型的江南美人,想来当年隋炀帝,也并不会只为了看花才下令修了运河跑到扬州去。
      皇后仍睡着,李承乾便没直接进去,而是在外殿坐了下来。他半晌没说话,倒是苏瑾先伸手拿起桌上茶壶为他添了一杯茶,和婉道:“殿下近来累了,先喝杯茶定定神吧,皇后殿下还不知何时能醒呢。”
      李承乾“唔”了一声,却也没端起那茶来,而是抬起手按住苏瑾还来不及收回的手,漫道:“近日照拂阿娘,你亦辛苦。”
      苏瑾微微摇了摇头,默不作声抽回来自己的手,又将那茶盏端起来奉道李承乾的面前,低眉顺眼道:“侍奉皇后乃是臣妾的本分,时时不敢忘怀,正如侍奉夫君亦是妻子的本分。殿下想必渴了,先饮下这杯茶吧。”
      她没有抬起头,却感觉到李承乾的目光一瞬间薄凉如月,他温润俊朗的面容上浮现出几分悲悯并几分阴冷,沉默良久,终于还是接过了苏瑾手中茶盏,浅浅饮了一口:“你费心了。”
      苏瑾这才放了手下来,恭顺着不再吭声,直到李承乾过了一会儿将那茶盏放下来,她才悄悄抬眼仔细打量了李承乾一眼,随即温声道:“殿下有烦心事。”
      “无妨。”李承乾却只低低眄了她一眼,便不再多言,静默着往立在一旁的屏风看去,那屏风上绣着的却不是画,而是庄子的一篇《逍遥游》,李承乾虽早背熟了这一篇,这时却也不免细看起来。
      只慢慢读到:……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他忽然顿住,似乎想起什么来,面上便又黯然几分。
      苏瑾见状,也不敢直接言语,直到李承乾将目光从那屏风上慢慢收回来,她才又一次开口:“上次臣妾帮殿下选的那一支银钗,不知殿下送出去了没有?”她问这话的语气极其平淡,也不知她是真的疑问,还是仅为了挑起话头才这般问道。
      “怎么问起这个?”李承乾却不答她,只淡淡反问道。
      苏瑾摇了摇头,她似乎并不在意,连一双眼睛里也透着淡淡的疏离,可李承乾却视若无睹:“臣妾随口问起罢了,只是臣妾今日侍奉在皇后床前时,瞧见五王也在,皇后病中,却也关心五王,随口问起,臣妾便听了几句。像是说五王近日与郑县子家的那位楚娘子走得近些,皇后有些不悦呢。”
      李佑见此心中暗骂,对这位太子妃此举很是不齿,却仍记得平气凝神,继续偷看下去。
      李承乾倏的一下抬眸看她,苍白唇线处不知为何有几分凄寒,苏瑾却不为所动,只微微低下头来,不再继续了。李承乾半晌没说话,过了一会儿,就在苏瑾以为他是真的动了怒,几乎要跪下请罪时,却被李承乾一把攥住了手腕。
      她吓得一缩,下意识地往回收,他却拉得更紧,看她的神情多了几分戏谑:“怎么,你怕孤?”
      苏瑾这时却反倒镇定下来,望着李承乾盈盈一笑,眼睛里却没什么笑意:“殿下是臣妾的君,亦是臣妾的夫君,臣妾自然畏惧。”
      李承乾像是极满意她这样的反应,却也不松手,只将她拉得更近些,看着她眉心明显一跳,却硬装出一副镇定的模样:“孤瞧着却不像。”
      “像不像,不是面上就可以看得出来的。”苏瑾的嘴唇微微有些发白,如同她以往跟李承乾接触的一次次,李承乾每次看着,都不得不有些佩服她。
      “这倒也是。”他一边说着,这才缓缓松开了苏瑾的手,慢慢的退回去坐好,面容已是往日里的温和平静,“你去侍奉阿娘吧,孤累了,先歇一歇,待阿娘醒了,孤再过去。”
      苏瑾得了这句话,将手依旧掩在袖中,便再无别的什么反应,只依依退了下去。李承乾不再看她,只是木然看着前方。倒是李佑顿觉无趣,仍悄无声意回了他的软榻之上,径自睡了。

      这一日楚靖溟与杨小环柳云瑛约好去云锦阁拟过年新衣的样子,就定了晌午时在东市见面。
      天气愈发的冷了些,楚靖溟早起便被唐哲修半哄半迫的穿上了雪白的貂裘,下头难得着了颜色长裙,远远看上去只有红白二色两相辉映,宛如天边一抹绚丽的霞光。
      见了面,就瞧见杨小环一身绯红裙装,一件紫貂坎肩,丰腴艳丽,而柳云瑛则是浅蓝色襦裙,银毫狐裘,略施粉黛,不佩钗环,清秀脱俗。二人一浓一淡,相得益彰,甚是惹眼。
      “哎呀哎呀,云瑛你瞧瞧,这可真是长安城里一朵花,次次出去都要在穿衣打扮上压我们一筹,平白叫我们难堪。”杨小环一张嘴向来不饶人,只是清凌凌的声音银铃似的好听。
      楚靖溟睨她一眼,只笑着拉住柳云瑛的手,道:“小环这张猴嘴只什么时候撕了才好,白白在这里惹人嫌。”
      柳云瑛笑着看一看两人,伸手拉过杨小环,道:“也只你们两个每次都能因这样的小事闹个半天,说出去白白让人笑话。”
      三人便都笑了,携手一同往云锦阁去了。
      “对了,你们可听说,最近长安城里,可出了不小的事。”一边走着,就听柳云瑛正了正神色开口,语气中尚带着几分神秘。
      杨小环对这些事情最是上心不过,听柳云瑛这样说,眼睛便是一亮,急急忙忙道:“听说了听说了,可是魏相梦斩黑龙一事?”
      楚靖溟近来因着宇文长庆的事,对许多旁的事情皆不在意,可听到黑龙二字,却也不由得提了精神,望向柳云瑛去。
      柳云瑛点点头,眉头不动声色皱一皱,继续道:“这事我也是听旁人说来的,他们说的邪乎半真半假。今年少雨你们是知晓的,城外百姓自然是叫苦不迭。于是,便有一个道士卜了一卦,算定次日午时三刻必定有雨,城内三点,城外七点。然而这一卦却教那泾河龙王敖瑾知晓了,他本是长安一代布雨的神仙,不信凡人可知天命,便与那道士打赌。可谁知回府翻了风雨簿,到真让那道士说准了。这泾河龙王不服,便擅自改了天命,将那雨水改成城内七点,城外三点,于是城内暴雨,城外却愈发干旱。此举被天庭知晓,便要取这龙王性命。龙王害怕,便进了太极宫求今上庇佑,今上念他有功,本已答应,不料当日下午魏相公入宫与今上对弈,偶然打了个盹,却不料在梦中将黑龙斩了。更听闻魏相公梦中险被黑龙甩脱,还是今上送了一把上天的清风。”
      柳云瑛说到这里神色又凝重了些,不禁转转眼珠四下里瞧了瞧,才压低了声音继续道:“就是因为这事,那泾河龙王本来已求得陛下庇护,可谁知阴差阳错却也因陛下而死。这本也没什么,可我还听阿耶说,那泾河龙王还有个儿子,此番他听闻父亲身死,竟屡番入太极宫,要向陛下讨个说法。陛下本是好意,哪里肯受他胁迫,可是也不好公然捉拿,只派了尉迟将军与秦老将军去对付他。”
      楚靖溟只觉得是在腊九寒天叫人把心在冷水里浸了又浸,一层一层的冰碴结上去又碎了再结上去,一句整话也说不出来,只哑着嗓子问:“黑龙之子?”
      柳云瑛显是未曾发现楚靖溟的异常,蹙着眉头点了点头,沉声道:“是了,泾河龙王长子,我还是听阿耶说的,那日他也跟着两位将军一起去的,眼瞧着那位王子连命也去了半条,仍不肯善罢甘休,也是个硬气的。对了,我记得阿耶说过,那位王子,名字唤作敖澈还是什么……”
      敖澈!楚靖溟耳边轰的一声巨响,周遭的一切都再听不见,只有一句话从某处响起:
      我乃黑龙之子敖澈,在这里修行多年。
      她犹自记得,他说这话时,浑身上下,无处不透着狷狂,恣意翻飞的长发衣袂,胸口几欲破空的黑龙图腾,那是与生俱来的霸气与傲然。
      他总是笑的邪气,屡屡惹她气恼,可她最脆弱的时刻,又何尝不是他,总给她坚实的依靠。
      那块墨玉祥云佩一直被她放在袖中,此时她下意识的握住,冰冷坚硬的玉石硌的手心生疼,她的心中却是一阵阵的气血上翻!
      楚靖溟一把拉住柳云瑛的衣袖,急道:“那黑龙王子,现在在何处?”
      柳云瑛摇摇头,惊异于楚靖溟的失态:“我也不知,阿耶说,只见那黑龙王子遁走,两位将军联袂追之,速度太快,阿耶不曾追上,便不知道了。”柳云瑛一贯对父亲尊崇异常,是以她对父亲不曾追上敖澈,自然很是遗憾。
      楚靖溟心头一急,也顾不得向杨小环柳云瑛解释,只推说有事,再顾不得旁的,急急忙忙便出了东市,她出来的早,叫唐哲修诧异非常,看她的神色,却不敢多说什么,只按着她的吩咐将马从马车上卸了下来。楚靖溟骑马匆匆出了城,她不知道敖澈是否逃了出去,他受了重伤定然不会留在长安,只得前去泉湖镇先碰碰运气,若是不行——还有黑水镇。
      她纵马飞奔,水红色的裙角翻飞如同绚烂的蝶,雪白的貂裘似乎衬得她面容愈发苍白。寒风冷芒如同刀子般贴着脸颊划过,声音宛如在耳边咆哮嘶吼的猛兽。
      她便寻泉湖镇,都不曾见到敖澈,连一片血迹也没有寻到。然楚靖溟不能死心,又要往黑水镇去,只这条路必须要穿过湖上浮桥,她策马上前,马儿却无论如何不肯接着往前走。楚靖溟没办法,只能弃马步行,踏上浮桥。这座浮桥她之前不是没有与宇文长庆一起上过,今日却格外心惊,只觉得往日里静谧无波的湖水竟震得脚下浮桥震动,连站上都觉得不稳,更遑论前行了。
      然而楚靖溟寻人心切,咬咬牙趔趔趄趄便往前走,只是没走几步她就脚下一滑摔倒在地,险些掉落水中。她险险抓住,还不待站起,就听巨大的水声自耳边响起,粼粼如镜的湖面,竟乍然列出一道大缝。楚靖溟瘫坐在地上,脸色惨白,定睛看去,便见那裂开的巨缝中,腾腾升起了一只八尺多高的黑色巨龟。
      湖里真的有玄武吗?
      这是楚靖溟问过宇文长庆的问题,如今亲眼验证,她却半点不觉得惊喜。她怎会忘了,敖澈身为泾河护泉使,一己之力压制泉湖黑水诸多精怪,如今敖澈不在,这玄武必定无所顾忌。
      楚靖溟猛地撑起自己,翻身就往岸边跑去,只是她还没跑几步便再次跌倒,她再次挣扎起身,却听到身后巨大风声过着腥臭扑来,她下意识回头,就见一条蛇头从龟之中伸出,吐着黑色蛇信就朝她直冲而来。楚靖溟已来不及躲闪,只能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她想不到今日竟要命丧于此,只是想起敖澈,极不甘心。然而另一人——
      宇文长庆。
      胸腔中尽数柔情,都化作无言,只余下唇边叹息一屡,心头钝痛几分。
      还好,他不喜欢她,自然不会为她心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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