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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玖(下) ...

  •   果真四日后念欢如约去了燕王府邸,这本是令人瞠目结舌的一件事,可事件中心的人却最平静不过,反倒有些奇怪。
      然而念欢前脚进了燕王府角门,后脚就换了装扮从后门出去,甚至不曾见到尚在内院中喝酒作乐的李佑。她出门未走几步就瞧见一辆马车停在暗处,驾车的正是郑县子府的唐哲修,而车上坐着的,不是楚靖溟又是谁?
      然而他们只是驾车出了城没多久,便都下了车,换了两匹马,向着牛头上骑去。到了牛头山大寨门口,杨复又是早早迎了出来,只是他似乎早知道念欢的到来,面色多少有些不善,却到底也没赶人,只是将她二人一起接进了寨子。
      入了寨子楚靖溟便将念欢推给了杨复,自己却一溜烟去了杨复的酒窖。她近来忌口,久不喝酒,正是馋的厉害,怎能放过这个机会。
      只是不知为何,她今日竟醉的格外的快,不过几杯下肚,竟像是云里雾里走了一遭,四肢都是软绵绵的。
      她伏在桌上,半阖着眼,觉得自己的神智似是被分割成了两半,一半是清醒却游离的,另一半却醉的厉害,如何都醒不过来。
      隐约间似乎又回到了泉湖镇,却不是她熟悉的那个泉湖镇。
      那里本该是凄寒的长风肆意呼啸,似血残阳逐渐隐没于灰色的群阑,可如今却是另一副样子,碧蓝天际下苍翠的远山,蜿蜒曲折而来的湛清的河,河边站着一个人。
      银发金眸,白衣胜雪,恍若谪仙。
      她看见他笑了,一瞬间天地都失了颜色,只有他的眉梢并着眼角,有着那样温存美好的弧度。她想走上前去,叫一叫他,同他说说话,却发现一步也走不动,一句话也吐不出。她着急的厉害,急得胡乱挥舞着手臂。
      是他走了过来,灿金色的眸中映的全是她的影子,他拉着她的手,一把将她扯进水里,冰冷的水瞬间灌进她的口鼻,她浑身没有一丝力气,只觉得四肢都被冻住了一般。
      她听见他说,你还是自己去瞧一瞧吧。
      他的声音从未有过这样温柔的时刻,却让她冷的厉害,她拼命的挣扎着,却越沉越深,直到了水底才停下来。
      水底竟然真的卧着一只玄武,几乎就要融入那黑暗中,只是她还未曾看清,那玄武就生生变成了他的模样,冷冽着神情,声如冰玉,道,算了吧。
      她不禁苦笑,只能任凭自己在漆黑的湖底渐渐失去了所有的意识,冰冷到了极致,就失去了知觉。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她几乎以为已死在那极致的寒冷与黑暗中时,一道微光闪过,硬生生挤如这黑暗,她听见有个声音喊她,遥远而分明。
      她费尽全身力气想要睁开眼睛,却觉得一道眼皮似有千斤重,她想要喊出来,却发觉喉咙嘶哑的一个字也说不出。
      直到她听见啪的一声巨响,周围那完全的黑色,居然片片碎裂开来,屋子里微黄的光洒入眼底,那样刺眼。
      是杨复的牛头山。
      楚靖溟终于睁开了眼睛,冷汗浸湿的衣衫贴在身上,喉中干涩的难受,舌头几乎便要与牙齿粘在了一起,胸腔中那一颗跳得剧烈。
      她扶着桌子撑起身子,抬眼就瞧见念欢与杨复无比关切的神情,不由扯出一抹浅笑,抬手抹一抹额上的汗,哑着嗓子道:“我没有事。”
      念欢一步抢在杨复前头到她的面前,抚一扶她的背,道:“可是做噩梦了?”
      楚靖溟点点头,闭一闭眼睛,只觉得胸口仍是堵得难受,嘴唇干涩的几乎要裂开似的。
      杨复从一旁端过一杯水来,递到她的面前,紧锁着眉头,关切道:“阿楚,快喝口水吧。”
      她接过杯子,一饮而尽,才觉得那种莫名的窒息感消散了一些,将杯子放到桌子上,她手按着桌子就要站起来,却不想腿上没有力气,差一点就要软下来。
      念欢忙扶住她,道一句:“小心。”
      她忙摆摆手,扶住念欢的手臂,轻声问道:“是什么时辰了?”
      “已是酉时了。”杨复忙开口答道,“我来时你已睡了,我也没好吵你,刚刚是瞧着你梦魇了,才叫醒你的。”
      楚靖溟又点点头,深深吸了一口气,转头对念欢道:“欢姐姐,我们得走了,李佑怕是在等着了。”
      念欢听的了李佑的名字,面色稍有不豫,她轻轻点头,却仍皱着眉头看楚靖溟,不禁问道:“你可以走吗?”
      楚靖溟又点点头,挣开她的手走到杨复面前,淡淡一笑,道:“今天真是不好意思,竟醉的这样快。下一次,一定带好酒来同你赔罪。”
      杨复不置可否,将手搭在她的肩上,沉吟片刻,忽然一把将她提起来抱住,沉声道:“你多保重。”
      楚靖溟将额头抵在杨复胸前,眼角有些酸涩,喉中也像是堵了什么似的,她使劲点了点头,竭力忍住声音里不易察觉的哽咽。
      一旁,念欢孤零零站着,不动声色的看着他们,面上的神情纹丝不动,只有那极美的双眸中,闪过一缕薄如清烟的黯然之色。
      待念欢与楚靖溟一起回到长安已近傍晚,她依旧悄悄进了燕王府,仍到了来时更衣的屋子里,只是这一次屋中却不止服侍的婢子,帘幕遮掩下,李佑正躺在软榻上听一名侍女抚琴。念欢吓了一跳,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却还是李佑先抬眼眄她,挥手令抚琴那少女退下了。
      念欢这才颤巍巍踏进来,李佑却不起身,只放下手中酒杯,自己随手扯过那琴置于膝上弹起来。他于音律上一向精通,此时不过随意撩拨,便仿佛是天籁一般。念欢站在他的面前,只觉得单薄衣衫都黏在了后背上,黏腻得难受。
      “欢娘子的心上人,娘子可是见到了?”过了片刻,李佑才施施然开口问话,然而那一双桃花眼却微微眯起,不曾看她。
      念欢欠身行了一礼,不由自主低敛双眸,嗓子尖像是被人掐住了一般,酸涩的几乎说不出话来:“回大王的话,已见到了。”
      李佑忽的轻笑一声,本作捻弦的手指猛地一挑,那突兀的一声惊得念欢双腿几乎软下来:“既是这一次见到了,你也当知道,往后,不必再劳烦楚娘子了才是。”
      念欢额上一滴冷汗顺着鬓角一点点淌下来,她上前半步扶住一个架子才撑住自己,那双极美的眼眸中露出惧色来:“奴知道了。”
      李佑终于抬起头来看向念欢,带一脸如沐春风般的笑容:“楚娘子同杨头领相识一事,欢娘子可要守口如瓶才好。想来欢娘子貌美如花,杨头领如今,必定念念不忘。”他说完这话,念欢却终于支撑不住,软软的滑到了地上去。
      李佑却咧嘴笑起来,将琴推去一旁,起身行至念欢面前,柔声道:“我也着实奇怪,怎的欢娘子长袖善舞,却还不如楚娘子一个小丫头有能耐,上到达官显贵,下至山贼头领——都要一一抓在手心才好,欢娘子说是不是?”
      念欢形如筛糠,连上下牙都不能合拢,只能勉强应了,李佑这才越过她朝外走去,临出门却又顿住,道:“那扇子,欢娘子可拿好了,且不能再丢了。”言罢,看都不再看她一眼,便消失在门外。
      而念欢伏在地上,满脸的惊惧悲哀,久久不能平复。

      “我这次帮了小娘子一个大忙,小娘子可要好好想想该怎么谢我才是。”初冬寒凉的风裹挟着夜幕四下漫开,然而面前的这个人,却偏偏笑出了光与暖意,生生将人拉进了暖融的春光中。
      楚靖溟送了念欢回去便打道回府,谁知李佑却不死心,竟追了过来,将她堵在了侯府后门楚讨赏。
      楚靖溟淡淡瞥他一眼,嘴角仍是不经意挂起了一抹笑,道:“我可没有强求你来帮我。”
      李佑拿扇子一挡脸,摆出一副苦大愁深的模样来,哀哀道:“小娘子好不讲理,明明答应了我帮你的忙就以身相许的。”说着,连着叹了好几声气。
      “哦?我怎么记不得了?”楚靖溟对他轻佻的话语和耍赖早已司空见惯,是以笑的愈深,冲他眨一眨眼睛道,“只怕是你记错了,将别家姑娘的情话错当了我的,这可冤了我了。”
      李佑见状一怔,能勾人似的桃花眼随即弯了又弯,边摇头边道:“非也非也,这可是小娘子冤了我了,我心里可是只装着小娘子一个,哪还有什么旁人呢。”
      他笑起来愈发眉目含情,风流俊秀的模样几乎叫人移不开目光。
      “你可当真?怎么我却觉得这话这般耳熟?”楚靖溟好笑地睨他一眼,半分认真半分玩笑道。
      李佑摇一摇扇子,正要开口,便瞧见一个着枣红色武官服制的年轻人匆匆赶来。
      这人长得不算英俊,眉宇间也并不饱含英气,枣红色的官服衬得他愈加苍白消瘦了些。
      “大王,可找到您了。”这人说话时笑也不笑,口气也是硬邦邦的,楚靖溟恍惚想到一个人,只觉得好不容易欢愉几分的心情又黯然下去。
      李佑见到这人却是挑一挑眉,一把收起手中折扇,难得有些郑重问道:“怎么了?”
      那人向李佑行了一礼,又对着楚靖溟点头示意,才低声道:“皇后病重,陛下的旨意,叫太子将留在长安的几位大王都招进宫中侍疾,怕是这一段都不能出宫了呢。”
      李佑轻笑一声,侧头眯眼看那侍卫,道:“这可奇了,那一位……”
      那侍卫却径直对着李佑耳畔耳语几句,李佑眉头皱了又松开,只道:“竟有这等事,罢了,我便同你回去吧。”
      楚靖溟见状,亦无意多问,对着李佑微笑道:“今日多谢大王了,现下天色已晚,改日我请大王喝酒,大王快回宫去吧。”说着,朝李佑行了一礼。
      李佑挑一挑眉,却碍着旁人在场,只得点了点头,柔声道:“小娘子多保重。”
      楚靖溟这才转身离去,身影很快消失在侯府重重院落之中。李佑眼见她倩影不在,才恍惚轻笑一声,转身与那年轻人低声笑道:“怎么是你出来找本王,太子竟也舍得么?”他一边说着,一边朝前走去,那年轻人便隔了半步跟在他身后,很是恭敬的样子。
      听到李佑这样问,这人倒不惊讶,笑也不曾笑一下,只低声道:“今日太子殿下听闻大王带了妓子过府,便以上皇新丧国母病重,大王却行为不检为由,在陛下面前又参了大王一本,陛下虽不曾怪罪,却也十分不悦。又恰逢丞相梦斩黑龙一事,陛下便令太子将大王带回太极宫内,这几日都留在立政殿内为皇后侍疾,不必出宫了。”
      李佑笑意更深,侧头目光轻轻剐过这青年面容,悠悠然道:“云将军没答本王的问题。”
      这姓云的青年眼眸一瞭便又垂首,他唇角低顺的弧度也是刚刚好:“回大王的话,太子殿下的本意是,叫末将带东宫翊卫,捆了大王回去亦无妨。”
      李佑听闻这话便抑制不住大笑起来,更显得他一双桃花眼亮的如天上星辰,他笑到后来竟不得不打开扇子来半掩着嘴来:“那倒是多谢云将军代本王求情了。”
      这青年到这时方才愣了一愣,拱手做了一揖:“是太子殿下顾念兄弟之情。”
      “兄弟之情?”李佑到这时方止住了笑,收了扇子于掌中随意反复把玩,“本王却瞧着太子殿下重视的,是红颜之情吧?怎么,他很在意这位?”
      云将军不语,片刻后,方道:“末将说了,太子殿下重视的是与大王……”
      “打住。”李佑折扇几乎甩到了他嘴上,不耐烦道,“你再说下去,我就自己走了。”
      云将军不敢再说,只能默默跟在他身后,李佑却反道:“我刚刚问的都是认真的。”
      “……末将也不清楚,只知道之前小殿下染病,想见太子殿下,却听闻太子殿下放风筝去了,惹得小殿下十分伤心。”
      李佑脑中想象了一下太子放风筝的样子,深觉齿冷,却仍不屑道:“庶子而已,不足挂齿。”
      “……”
      “罢了,若你说不一样,那应是真的不一样。”李佑终于放过他,打开折扇摇了又摇,摇扇子的手却不觉比平时快了些许。
      他这般小动作自然逃不过这云将军的眼睛,对方沉吟片刻,还是道:“殿下对这位楚娘子,似乎也很不一样。”
      “太子从小抢我的东西抢惯了,如今我也想试试,抢别人的东西,好不好玩。”
      云将军面色一凝:“殿下身份贵重,这话不合规矩。”
      李佑嗤笑一声,反问:“太极宫的规矩,还是东宫的规矩?”
      “自然是大唐的规矩。”
      “前日我还隐约见着太子妃跟老四眉来眼去的,云将军说规矩,倒也是有趣。”
      “……殿下妄言了。”云将军被他此言吓了一跳,赶忙绕到他身前,揖了一揖,似要截住他的话头。
      李佑却满不在乎,合起扇子敲了敲对方肩头,抬脚绕了过去:“四哥这位四嫂娶得比太子还早,两个毛孩子懂什么,待情窦初开了,夫妻都熬成了兄妹。好容易瞧上眼一个,人家眼里却只有太子妃的位子,我这位四哥,不容易啊。”
      “……”云将军无奈叹了口气,还是转身跟上他,刚走到身后半步处,却又听李佑悠悠道了一句。
      “着实不易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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