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剑／清安］樱落彼岸》兔九

19、终章

　　屋外本就阴沉到极点的天气现在更是如同要塌下来一般，漫天的乌云直接黑压压地覆在头顶，压抑地使人喘不过气。手入室里的光线十分昏暗。只有不停晃动吐息的炉火映着二人忽明忽暗的面庞，因着偶尔木柴爆开的噼啪之声竟成了这房间中唯一带着些活力的事物。

　　“…所以说啊，正如你们所想，我们这次行动的目标是毁掉你们几个本丸不假，只是你们其他所有的猜测从一开始就大错特错了。” 安定冷冷地斜了一眼依旧半瘫在地上的清光，转身走到窗前将百叶窗拉开，可外面的光景却是比屋中还要暗，阳光被严丝合缝的乌云挡得不透分毫，明明是正午却硬是看起来如同傍晚一般。

　　“…所以，一切都是从那次袭击开始的吗…难道是那个伤口…” 支撑着自己身体的双臂微微颤抖着，清光的声音也在这接二连三的打击下显得有些底气不足。

　　“啊啊…到这个时候才总算开窍了…加洲先生，你说我应该赞赏你终于想到了，还是该笑你明白的太晚呢？” 披着安定皮囊的人向着清光弯起眉眼，可那笑意却完全没能让清光感觉到先前那熟悉的万般温柔，反而使心脏如同一瞬间坠入冰窟一般，苟延残喘地进行着最后的挣扎。

　　“之前还在组织里的时候，上面的大人们可是十分器重我呢，因为我十分精通许多失传已久的秘术，那可都是很多人连听都没听说过的手法…” 大和守安定拧了拧眉心，目光中露出一丝厌弃，“…我到现在都想不通，大和守究竟是怎么第一时间就看破了的…真是匪夷所思...”

　　沉默了半晌，大和守安定突然附身一把掐住加州清光的下颌，迫使他与自己对视，“我在想你是不是会知道呢，加洲先生，作为和他朝夕相处的人，你恐怕对他的了解比对自己还多几分吧。那麻烦你能不能告诉我，这件事中出落的最大的败笔究竟是怎么发生的呢？”

　　“…” 清光不发一言，只是恨恨地盯着面前的人，锐利的目光仿佛淬毒的刀剑，似乎下一秒就要把这个假的大和守安定刺穿一般，但对方却不怒反笑，“哦十分抱歉...是我思考错了加洲先生，你大约一点也不了解他吧，否则…你也不会也将他当作罪魁祸首，甚至亲手结果掉了他的性命。”

　　此话一出，加州清光顿时萎靡了下来，如同被抽干了浑身的力气一般，软软地瘫在身后的矮柜上，“是…啊…我一点都不了解他...是我害了他…是我…”

　　“你刚刚有一点猜对了，那个伤口的确是灵魂夺取的手法，当时注意到大和守先生看到那个伤口的反应时，我大概就知道他可能看出了什么端倪。”大和守安定重新在藤椅上坐下，上半身慢慢靠入在炉火照不到的阴影中，“只是我当时一时不愿相信我一直引以为傲的秘法居然这么快就被人看穿了，而我想大和守先生也反应了好久才敢真正确定自己的猜测，这倒是给了我足够的时间去抓住他的把柄呢。”

　　“不要用那种眼神看着我，加州清光。没什么可猜的，他的把柄，除了你，你认为还有别人吗？不过好歹也没有浪费我辛辛苦苦做出来的点心，怎么样，那味道是不是给人十分深刻的印象啊？”

　　“你…” “平时来讲怎么也是安定要爱吃些，所以我还以为你才会是那个阻碍，” 完全不给清光任何说话的机会，大和守安定在他张嘴时便直接打断了他，“但实在是出乎我意料，你甚至都没有犹豫就如此轻易地吃下了那个被我下了诅咒的和菓子，这倒让大和守先生不得不乖乖被我牵着鼻子走了。让我感到十分幸运的是，你不仅先一步吃下了那个菓子，而且还吃的是那个红色的，从某些方面来讲反而对我的计划有着推波助澜的帮助呢。”

　　“吃了红色的…会碎刀…？”

　　“哦哦！推理出来了！冲田君的刀还真是不简单呢，但恐怕是有些晚了，”大和守安定故作遗憾地摊了摊手，“是的，而且这种诅咒是不可逆的，一旦你中了那种诅咒，我就可以随时让你碎掉。我所有要做的，只不过是打个响指而已（bushi），大和守君既能看出我已不是他先前的主公，想必这种手段也不费吹灰之力就被看破了，可惜你完全没有理会他的阻止…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最在乎的人堕入必然碎刀的宿命，我真是好奇当时大和守君的心情会是怎么样的呢…”

　　“什么…啊…” 加洲清光此时只觉得天旋地转，这几日安定不寻常的行为一幕幕又在自己面前闪过，此时此刻，一切都像是蒙在眼前的布被人豁然掀开一般。原来…安定一直拼尽全力保护着自己吗，可自己不但蠢得丝毫没有发觉，甚至曾经还对他起了疑心…

　　加州清光一瞬间心痛地泪流满面，胸口中仿佛有数把铁钩一点点地将自己的五脏六腑扯碎，快要溢涨而出的自责几乎让自己透不过气，只恨不能马上去死。

　　“大和守君倒是一个蛮识时务的人，眼见我抓住了他的把柄，倒是听话地自愿中了我的另一个咒术。加州啊，你可知那个黑色的菓子，可是有能使刀进入类似暗堕状态的恐怖力量哟。”

　　“暗堕？” 清光下意识地抬头看向藤椅上的人，隐在阴影中的那人面庞却不甚清晰，“也就是说…安定从来都没有被占据过身体…混蛋！你骗了我！”

　　“不用激动，我们针对的又不是只有你们的本丸，每对代表本丸参加会议的刀剑都收到了我的薄礼。而且事实上，还不如说其实你们本丸只是一个毁掉其他四个本丸的工具而已，”像是听见了，又像是没有听见清光的话一样，对方微微动了动身子，却只继续着自己刚刚的话题，“不知道你是否意识到了，在这次会议来的所有刀剑中，每一个本丸必定会有一例碎刀——当然因为大和守君的力保，你可是五个本丸中唯一的幸运儿——而另外没有破碎的刀剑们，也就是吃下黑色和菓子的刀剑们，则将会在回到自己的本丸后进入令人激动的杀戮模式。”

　　“没错，就像你刚刚看到的大和守君一样…只不过大和守君似乎是对自己采取了一些措施，导致他根本没有深入暗堕的状态，又因为身上的伤，所以完全无法展现出最纯粹的疯狂是什么样子。” 大和守安定向后靠了靠，藤椅也随着他身体的动作小幅度地摇晃了起来，“不妨告诉你，碎刀是为了逼迫审神者们交出身上的令牌，而暗堕嘛...嘿嘿…”

　　“弑主？”加洲清光猛地反应了过来，后背上顿时覆上一层冷汗。

　　“喔？你还真的能一直带给我惊喜呢，加州清光。你说的一点都没错，那些刀剑回到本丸后，审神者们必定要亲身宽慰他们，更何况他们心中已经认定了这只替罪羊是罪魁祸首，就自然更不多加警惕了，” 大和守安定从矮柜上拾起了什么物件，细细在手中把玩着，那东西偶尔被壁炉中的火光照到而映出一瞬的冷芒，“自然，当一座本丸失去令牌的时候，若有德高望周的审神者出面调解的话，还是有几分挽回的机会的。但你来想想，加州君，当一个本丸既失去了令牌，又发生了刀剑暗堕弑主的事件，你觉得，就算这座本丸曾经再辉煌，时之政府还能继续留着它么？”

　　加洲清光当下已骇然地无法说出任何话语，他心下知道，别说是现在无法给其他几个本丸紧急传信，就算是可以做到，那些刀剑早已回归本丸如此之久，恐怕该发生的早己经不可挽回了。再次回过神，加州清光发现大和守安定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炉火旁边，手中赫然拿着所有五所本丸的令牌。

　　“不——！”猜出那人要做什么，清光连忙挣扎着爬起，向着壁炉旁的人扑去，无奈身心早已疲倦万分，完全无法和灵力强盛的对方抗衡，被轻松地一脚踢翻在了地上。

　　“不自量力。”鄙夷地瞥了一眼趴在地上咳个不停的清光，大和守安定直接将五枚令牌投入了不断摇动的火舌中。按常理来说，令牌本经过特殊处理，寻常水火自然是无法伤及其半分的，可显然对方早有准备，口中念念有词了几句，便将大量灵力注入了炉火中。少顷，炉火的颜色自红变蓝，贪婪地吞噬着那五枚令牌，不出半刻那些木牌便只剩下深黑色的灰烬，随着热流在火苗上方飘飘转转。

　　“完了…都完了…” 眼见令牌化为灰烬，清光心知这五座本丸的刀剑全都被烙上了销毁的最终命运，绝望，悲伤，茫然...万般情绪梗在喉中，脸上黯淡至极的神色却让“大和守安定”看得愈发兴奋起来。

　　“对了！对了！我想看到的就是这种绝望！”对方快步迫近清光，一把揪起了他的头发，带着赞许的目光打量着清光脸上的表情。“真是美啊…如此心如死灰…来，带着这个表情去死吧，这样就能把这种悲哀的美一直保留着了。”幽蓝的火光下，“大和守安定”的脸显得愈发狰狞，手中的匕首被冷色的火光映照着，寒意更甚几分。

　　“…罢了…罢了…” 清光认定自己今日难逃一劫，索性闭起了双眼，听着匕首的锋刃划破空气的声音，等待那一瞬的解脱。

　　…是金属刺穿□□的声音，是液体滴到地上的声音，可预料中的剧痛却没有如期而至。缓缓睁开双眼，清光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将匕首捅入自己心口的安定。即使忍不住咯出鲜血，对方还是艰难地扯起嘴角给了自己一个微笑，眼中的温柔是那么熟悉，一如往昔，又如春潮一般将自己紧紧拥住，仿佛又回到了百年前那人笑着分给自己金平糖的那一瞬。

　　“安定…你…？” “…笨蛋清光…明明…保证过…你会好好…保护自己的…” 染血的匕首锵啷落地，面前的人如同失去灵魂的木偶一般无力地倒在了自己怀中，“嘿嘿…清光…我没有让他...消灭我的灵魂…是不是很厉害…”

　　“…不…不要…” 手足无措地抱着怀中的身体，加州清光感到自己从来没有如此慌乱过，只能任由生命力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安定体内流失殆尽，猛地将对方抱起跌跌撞撞地冲出房间，“…我…我这就带你去找药研…别怕…不会有事的…不会有事的…”

　　“…不要了…清光…我想看看天空…带我去看看天空…好不好…” 面庞已经苍白得无一丝血色，极度虚弱的安定甚至都无法抬起头，只能靠在清光肩上轻轻扯着那已被鲜血染成深褐色的围巾哀求着。“好…好…” 清光已经几乎失去了思考的能力，身下的双腿也随着安定细碎的呢喃声转了向，不多时便抱着怀里的人来到了后院中那棵樱花树下。

　　雷雨刚过的天气，并没有转晴，大团大团的灰云仍堆积在空中，几乎全部的樱花花瓣都在刚才的暴风骤雨中散落一地，和灰黑色的泥土夹杂在一起。“清光…是天黑了吗…怎么什么都看不见了…” “安定…” 加州清光不知自己此时到底该怎么做，那伤口是根本覆不住的，他只能把怀中的人抱得紧些，再紧些，任由自己的眼泪一滴滴地打在安定冰凉的脸颊上。

　　“哭得好凶啊…清光真是没出息…我都要见到冲田君了…你就不能假装替我高兴一下…” 似乎是感到了脸上异样的温热，原有些茫然的安定却又如安下了心般眯起眼，轻轻往清光怀中缩了缩。 “啊…清光…我看到了…好大的花海…好漂亮的花啊…清光…你别哭…”

　　怀中的声音戛然而止，清光只觉得臂弯一轻，透过朦胧的泪眼，却只看到那具身子化成的星星点点的荧光甚至都没能在空中飘上几飘，便悉数栽进了混着樱花的泥土中，手中仅能抓到的，也只有那个朱红色的小布袋。

　　“这是我自己刻的护身符。”

　　他当时是如此骗自己佩戴上那个御守的，可为什么，为什么你留给自己的，偏偏真的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护身符呢！

　　加洲清光有那么一刹那觉得自己失去了五感，什么也看不到，什么也听不见，只有被自己咬得鲜血淋漓的嘴唇才成为了唯一的知觉。呆呆地向后踉跄了几步，清光的后背勉强在树干上靠稳，终了还是慢慢倚着树干坐到了地上，数百年间的情感与记忆又一同齐齐涌上心头，却成了自己脑中狰狞的一道伤疤，被一次又一次地撕扯开来。

　　清光想嚎啕大哭，但却连半滴眼泪都没再落，只有心脏承受着阵阵无法言喻的疼痛。眼前的世界仿佛消褪了颜色般，又如同脆弱得像尘土一样，被风吹一吹便散了。

　　“那是…？” 安定身体消散的地方似乎有什么东西破土而出，那是一朵花，像血一样绚烂鲜红的花，却只有鲜血般的花朵而没有叶子，就如同一只在向天堂祈祷的手掌。

　　轻轻将那个红色的布袋系在自己的腰间，加洲清光就这么抬起头怔怔地盯着那抹血红，看着看着便低声浅笑了起来 “安定…之前你等我等的很辛苦吧…对不起又要麻烦你在那边等等我了…反正令牌被毁掉了，本丸也留不住了…我很快就会过去的…你不要着急啊…”

　　不知在树下坐了多久，不知又望了那朵花了多久，意识恍惚间，清光看到似乎有一束阳光穿破了厚重的云层，笼罩在这棵巨大的樱花树上。思绪仿佛又回到了百年前的那个夏日的午后，坐在廊下吃着井水镇过的西瓜，面前那个梳着马尾的少年向自己伸出手，眉眼中满是温柔的笑意，“清光，冲田君又给了零花钱哟，一起去买金平糖吧！”

　　加洲清光笑了，也轻轻伸出手去，眼泪却不受控地淌了下来。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