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眷妖》妖朽大螃蟹

21、第二十一章、近九江。

　　在武陵山中徘徊了数日，多半是由于艳无忧的路痴和大眼睛的盲目宠溺，让大伙明知方向不对却毅然决然地走错路。
　　有时候艳无忧走累了，便让谢不思变回原形，驮着她走。
　　后来她也懒得自个走路了，索性一直呆在谢不思背上。
　　谢不思虽抱怨了几句，却也没有不乐意。
　　几日混在一起相熟了以后，连大眼睛也坐了上去，美名其曰：为了锻炼谢不思。
　　唯一坚持自己走的，仅剩下萧辰坚持自己走着。
　　直到一日，萧辰因两条腿实在追不上谢不思，索性变回原形赶路。
　　大眼睛刚睡醒瞥见螃蟹边上跟着一头上气不接下气的秃狼，愣了一下，而后反应过来，便朝他伸手道：“上来，萧辰。”
　　萧辰又跑了三两步，而后猛的蓄力一越，飞扑进大眼睛的怀里进化成了一条狗，摇着尾巴眯着眼。
　　终于最后一个用自己的腿在林间穿梭的，只剩谢不思。
　　如是以来，倒是不再迷路了，行程也赶上了。
　　不过这几日艳无忧不时看谢不思掐着日子计算着，担惊受怕的，似有什么事儿要发生。
　　艳无忧趴在蟹壳上轻叩两三下，说：
　　“往前几脚程，要渡九江，你身体有什么不适的话，我们出了武陵山，便在这路上找个村子暂且歇息。”
　　大眼睛就在一旁闭目养神，听她这么说，便劝道：“最好不要，九江可是九条大江汇聚之所，仙气盎然，是众仙门盘踞之所。在这路上歇息，实在危险。”
　　“我无碍。过了九江再歇息也来得及。”
　　谢不思如是说着，两只螃蟹眼缩回壳里润了水又竖起来，艳无忧依旧狐疑地盯着。
　　螃蟹横行在山岭间，飞快无比，远远能看见盘踞在大地上的九江。
　　九江被各条江河划分成了几个区域，除了平常人家，还有些仙门坐立于旷野间，依山傍水，以奇门遁甲之术，隐蔽于人世间。
　　大眼睛说起几处富甲人家依靠着的附近山门里有自己家中的族人年高德劭，在仙门就任高位，作威作福。
　　林间风夹露，湿满裳，潮了发。光如蛛丝，抬手探，缕缕透指过。
　　艳无忧坐在蟹壳边缘，谢不思总担心会不会一个颠簸把她抖下去了。大眼睛看她神情平静，若有所思，口中嘀咕着些什么，手上并指作术，想着螃蟹跟着她也许也不会有什么坏事发生。
　　除非啊……
　　除非艳无忧，是特地来找这只螃蟹的。
　　一闪而过的念头让她深深地打了个寒颤。虽是故交遗孤，但总归不是她一手带大的。
　　况且她生在九曲门，那九曲门中的仙人，又会从小给她灌溉些什么观念？
　　大眼睛不敢胡乱猜测，装作不经意地提起：
　　“无忧，你在九曲门，就没有个师父吗？”
　　艳无忧似乎没想到她会突然提起九曲门，因着她也知道九曲门在妖族中的名声一点儿也不好，甚至有点苦大仇深。
　　但是师父师兄对她还是挺好的。
　　“有啊。”
　　她当空蹬了蹬腿，螃蟹担心的的回头看了看，发现她正盯着他。
　　“……”
　　谢不思原本还想叫她小心些，被她一直盯着反倒有些心虚，一时间把话全咽了回去。
　　“九曲门除了那早已经登仙，总不问世事的观沧海，也没几个有本事的了吧？你爹……”
　　大眼睛把你爹也勉强算上一个的话咽了下去，看无忧正盯着那螃蟹并没有注意听，这才安心的接着说：“哪个有本事当你师父？不如拜奴家为师，与谢不思做个同门师妹。”
　　“我几时答应你拜你为师了？”
　　谢不思提出异议，大眼睛将双手化为原型，舔了舔背上的毛发，两眼微眯，尖爪外露，抵着蟹壳来回划，刮出声响来。
　　谢不思便闭嘴了。
　　艳无忧：“……家师名唤‘牧挽夕’。”
　　大眼睛：“啊…………哦……”
　　大眼睛愣了一瞬，消失了眼中所有的光彩，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牧挽夕这三字对于大眼睛来说，杀伤力不亚于艳无忧的双亲。
　　在艳无忧还未出生前的九曲门，大眼睛还是九曲门中眷养的千年猫妖。
　　按理说九曲门里只能眷养仙兽，但他们那常年不着仙门的副掌门观沧海，亲自把这只鸳鸯眼的小花猫交到当时的新一辈弟子们手中，嘱咐道：
　　“老夫养了几百年的宠物猫，近来有些顽烈不听话，烦请师侄们帮忙照看。”
　　那可是得道几百年的师叔祖观沧海，以是无人胆敢怠慢她。
　　就这样，近千年时间，老一辈的徒弟将她如同传世宝一样传给新一辈弟子照料。
　　那日她修满千年，在九曲门那群傻呼呼的小弟子们的瞩目下，不负众望地化为人身。
　　那群弟子也是些天真的人儿，竞去拜见了当时新任掌门的艳袭婴，说想给他们照顾了百年的小猫咪一个名分。
　　那是大眼睛第一次见到艳袭婴，他坐在高座上，悲悯地睥睨众生的模样，着实让人难忘。
　　他一头白发用犼纹蓝底的布条松松垮垮的系在胸前，金钿发冠和墨玉簪被他放在案上。
　　他有着一张出世的脸，唇无血色，眸子也冷得不行，周身气度宛若分分钟就要羽化登仙。那身鎏金的犼纹衣物穿在他身上，并不是像为了显示雍容华贵，而像是为了将他留在世间的一道厚重的枷锁，将他钳制住。
　　艳袭婴冷脸不语，那股冷意自上而下扑面而来，大眼睛都止不住抖三抖。
　　弟子们看他面无表情，才觉自己身为九曲仙门居然想给妖物一个位份，甚是不妥。
　　大家都在打退堂鼓之时，有一人牵着一头水牛而来。近了才看清，那头‘水牛’竟长着三只眼和尖嘴利齿，有着毛绒绒的毛发的仙兽，自仙门外而来，似是散步偶然间走至此处。
　　“师兄。”
　　他冠发端正一丝不苟，眉眼过处总带着一抹笑意，旁人见了他都生不起气来。
　　他新任了九曲门中四门曲中之一——司乐曲。
　　他身着一身白色底的衣物，外披纱质的犼纹蓝外衣，长而垂地，腰系一只六孔骨质埙。他看起来不如艳袭婴那样惊为天人，但身段匀称，为人几分潇洒又不失温和，平易近人。
　　“若是他们这么想要，便允了未尝不可。本门虽没有为妖兽冠名的先例，但想来影响也不大。”
　　他说罢，扭头去看那只被众星捧月的花猫，那双鸳鸯眼正睁得浑圆望着他，他与那猫眼对视片刻，唇角勾起，而后对她一笑道：
　　“毛色不纯，然，眼睛倒是挺大的。”
　　她眨了眨眼睛，眼里满是不解和好奇，她只知道自己对眼前这个人很有兴趣。
　　高位上那人只是静静地听着，片刻后不可置否的点头，声音也是不紧不慢地道：
　　“也是。“随即勾起了一抹蛊惑人心的笑意，那是能让高高在上的神明自甘堕魔的笑，艳袭婴就带着那样笑容说：”那便赐名大眼睛，由牧师弟你，亲自眷养。”
　　大眼睛再睁眼，想来自己果然还是极为讨厌艳袭婴的，把她的名字气得极为俗气还不走心。
　　耳边潺潺的水声渐长，不多时，站在山顶上从林子间俯瞰，能见到一个小县城在支流边。
　　艳无忧从谢不思背上下来，他还没说什么，艳无忧便把大眼睛通通喊了下来。
　　“下山的路，我们便走下去吧，免得惊扰了那小镇的居民。”
　　艳无忧说着拍了拍螃蟹的壳，谢不思心领神会，变换为人，衣衫不整，蟹钳处还挂着松松垮垮的布稍作遮掩。
　　但他脸色却土灰土灰的，仍对艳无忧回以阴阳怪气的笑意，一句不提自己身体确实不适。
　　大眼睛打了个哈欠：“无回此去，奴家怕是再见不上面了。”
　　“我和谢不思会在镇上住几日，大眼睛若是不急着回去，也一同住上几日。”
　　一边说着，一边到路上拾起一大把带叶的枯枝，用线捆好系在腰间，枯叶拖地，走在最后面。
　　谢不思身体不适走得慢些，不时停下来，站一会，不多时已是满额薄汗。
　　大眼睛喜出望外，自然是欣然应下：“不急着过江也无妨！有奴家在谁胆敢伤你？这螃蟹倒是有意思，找了个仙气稀薄的地方，周围没什么显赫的仙门。会挑！“
　　正说着，大眼睛一回头，见到螃蟹腌菜瓜似的脸色，吓了一跳，甚至不小心踩到了萧辰的尾巴。
　　“嗷呜……“
　　萧辰委屈地哀嚎一声，变换成人。见他突然变成了赤条条的小和尚，大眼睛辣了一下眼睛，解了外袍递给他，随即往谢不思面前走去，问道：
　　“这是怎么了？你还能活几天啊？“
　　谢不思认为自己忍得很不错，他扯了扯嘴角，脸上连皮带肉都写着身体不适，口是心非地答：“……比你活得长久。“
　　萧辰捂着尾椎骨，脸色也没比谢不思好到哪儿去。
　　“谢兄还能撑上一阵否？“
　　自从上次是萧辰陪着谢不思去小泉水里泡着以后，两人从第一次见面的‘夺气’的事情中走了出来，没那么势同水火，反倒有几分同病相怜亲近之感。
　　谢不思松了松心态，浑身疼得他不忍着几乎就要流泪了，他咬咬牙，紧了紧蟹钳，正气凛然道：
　　“能。“
　　于是几人又走了一小段路。
　　谢不思停了下来，站在那汗如雨下。
　　“我觉得我不行了。“
　　大眼睛扭着腰歪着脑袋：“那怎么整？你的原型太大了奴家可背不动，奴家不过是只体态娇小的猫咪啊。“
　　说着大眼睛的手变成了毛绒绒的爪子，她用有倒刺的舌头顺了顺爪子上的猫毛。
　　萧辰：“你能变成普通螃蟹大小吗？“
　　谢不思摇摇头。
　　萧辰摆出一副爱莫能助的模样，道：“若是能变换，我便将你揣兜里带着。方才被坊主踩了尾巴，我一时也背不动你。“
　　他们齐齐看向了一路上一直低声絮絮叨叨口中念念有词手上还一直做术的艳无忧，她并非是没有在听，而是，这里的各位确实是在各个方面，比如战力或者能力，都比她强。
　　她见各位都停下来听她的想法，盯得她头皮发麻，她扯了扯嘴角，皱眉试探地问：
　　“大眼睛不如你先道那镇子里去找个落脚处？以免谢不思到镇子还得兜兜转转徒增疼痛。“
　　大眼睛想想，觉得也是，万一谢不思一个忍不住在镇子里化为原型，可要闹出不小的骚动。
　　“那奴家便先行一步。“大眼睛刚要走，忽地想起什么，从腰间拿出一个香囊，递给艳无忧，凑近她耳边悄声说：”这香囊中，囚着奴家的半分妖魄，一会进了镇子，香囊中妖魄便会化形引路。“
　　艳无忧刚要拿到那个香囊，听到她如此一说，脸色一变，便不敢接了：“这……“
　　这太过贵重了。
　　大眼睛宽慰她道：“无妨。“不由分说地将艳无忧的手拉住，将香囊塞进去，将她的手指拢上。
　　萧辰隐约觉得坊主似瞒着他给了艳无忧什么贵重东西，便走进来：“坊主，你给了她什么？“
　　“没什么！“
　　大眼睛歪着脑袋眨了一下眼睛，数着手指头放在嘴边，做出一个噤声的动作，转身变换成一只娇小的猫妖蹿进林间。
　　萧辰狠狠的瞪着艳无忧，就算眼前这个女人让坊主掏心掏肺，怕坊主也是心甘情愿地掏。
　　艳无忧将香囊藏在身后，微微低头怯生生与萧辰对视了半晌，许久没有动弹的谢不思挪动身子，挡在她面前，隔断了他那如火如荼的视线。
　　萧辰看着他那惨不忍睹的表情，突然横插进来，一脸愁苦相，他无奈道：“你们……一个两个都老护着她一个仙门……“
　　萧辰也不再对着艳无忧虎视眈眈，只是背过去。
　　“当心哪天，她反咬一口。“
　　他留下这句话后，便朝着大眼睛跑开的方向追去。
　　见萧辰也走远，谢不思才松了口气，佝偻着背，似是疼得不行。
　　艳无忧默默走到谢不思前头蹲下来：“我背你吧。“
　　艳无忧本身在谢不思跟前就是个娇小玲珑的体型，这一蹲下去，直接蹲进了谢不思的影子里，不仅如此，还大放阙词说要背他，她究竟哪来的自信。
　　谢不思抬起蟹钳瞄了半天，终于控制好距离，将合拢的蟹钳轻轻敲了一下她的脑袋。
　　“不用了。你背不动。“
　　但艳无忧执拗的不愿意起来，说：“可以的。“
　　谢不思原想拉她起来，见她坚持，觉得好笑。于是也蹲了下来，完全放松地靠了过去。
　　艳无忧当即被压得重心不稳，脸着地。
　　艳无忧趴在地上，沉重道：
　　“……“
　　“要不……我还是扶着你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