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眷妖》妖朽大螃蟹

17、第十七章。千错万错。

　　曾昭不悦的看着姗姗来迟的郑敛温，拧眉问他:“郑敛温啊郑敛温。是曾国的将服不好看吗？让你扒小卒的衣服来穿？”
　　郑敛温拉了拉衣角，并没有说话，也没有反驳。
　　曾昭叹了口气:“军法在那。你自去领罚！”
　　郑敛温麻利的领命挨板子去了。
　　鸟哥儿:“娘，郑将军怎么怪怪的？”
　　曾昭:“再提与军事无关的，你便去替郑将军挨板子。”
　　鸟哥儿立马闭嘴了。
　　曾昭:“万错，你方才说的法子……”
　　曾昭话还没说完，便看见万错手里的那代表敌方将领的木雕，被他捏成了粉末，从他指缝间，如同细沙一样，落了。
　　万错:“……”
　　曾昭抹了一额薄汗:“无事……这木雕我还有……还有……”
　　她感慨着，若是万错或者木无回其中一人愿意代曾国上战场，横扫千军，以一人之力击败敌军是完全没有问题的。
　　就可惜两人都已经登仙出世，不能沾染俗世罪障，被凡尘所累。她们只能斩妖除魔，被高高捧起……
　　不对！曾昭忽然觉得，有什么突破口，似乎，能让她们二人，湿鞋蹚浑水。
　　万错正心烦意乱着，没有察觉曾昭的变化，他只觉方才那人身上，有无回的气息。
　　昨日与他靠近的时候，也闻见了，只是觉得，可能是他自己身上的无回的气息太重，让他嗅错了。
　　可昨夜木无回在他屋外守了一夜，他身上木无回的气息淡了许多，为什么方才那人身上无回的气息……依旧与昨日无差别？
　　而木无回那边，睡得酣畅淋漓，正梦到万灵宫的药圃，那只被她抢了香蕉的猴子超她龇牙咧嘴。
　　跳到她肩上，把她的头发揉乱。
　　木无回更是不肯把香蕉交出来了，匡月已经在催促她了:“哎呀！你又不是没得吃，非抢这只猴子的做什么？”
　　木无回却说:“那小宫主找我做什么！？指不定一会我就没命了！我想吃得饱饱的上路！”
　　那猴子像是听懂了她的话，迷茫的收回了手，搂着她的脖子靠近她的脸颊蹭了蹭。
　　木无回:“万物有灵，不枉我之前费心费力救你一番。”
　　匡月:“废话，要不怎么叫万灵宫呢？小宫主除外啊，老罚我们，简直丧尽天良啊！”
　　木无回问匡月:“匡月哥，我能养这只猴吗？”
　　匡月道:“得了吧！你自己就跟只小猴似的！赶紧的！小宫主等着呢！”
　　木无回犹豫了一下，与那只小猴说:“我很快回来，别担心。”
　　她记得这里，那只小猴子就挂在树上，看着她的身影远去。
　　可木无回没记错的话，她那日就被关到地牢里，关了一周。
　　那只小猴子，淋过雨，吹了风，见了日升日落，也没等到她回来。
　　她忽然想起来，八岁那年的确曾是很想养小猴子的，因为还有些想念木凌安那吵闹的时候，老跟着她，做什么都跟着她，俨然一条小尾巴。
　　等到七天后她回去了，小猴子却不在那药圃了。后来，她就忘了这只小猴子了，也渐渐忘了木凌安。
　　怎么突然梦见这茬了？梦里的木无回好奇着。
　　她缓缓睁眼，瞥见的却是面前站着的一排的人。
　　昨日见到的大人物几乎都在这了。唐老儿坐在一张被搬进了屏风后的椅子上，翘着腿，意味深长的看着她。
　　火炉子可能因为年纪小唐老儿一大截的缘故，只得蹲在唐老儿旁边，使劲扇着扇子，挑着稀薄的眉毛观察她。
　　古羊这人就比较温柔了，他托腮看着木无回，问道:“木姑娘，醒了？”
　　乌鸦忽然从床榻下冒了出来，原来方才他都在地上打盹，听见古羊说话，下意识觉得有生命危险醒了过来，发现是木姑娘醒了，他发了个哈欠:“啊~木仙人醒了呀。”
　　木无回当机了两秒，回给他们一个大大的灿烂的亲切的笑容，然后猛的紧闭双眼。
　　再猛的一睁。
　　那几个人还是在跟前。
　　木无回迷茫道:“你们……有什么事吗？”
　　那几人齐声道:“没事。”
　　木无回被他们这架势围得睡意全无，索性掀被子起身。
　　掀开被子的同时，她怎么觉得好像看到那几人同时露出了，果然如此的表情。
　　叠好被子，已经没有明白唐老儿等人看她的眼神。
　　唐老儿却与别个都不同，看她的眼里，还有几分不满。
　　唐老儿轻笑一声，脸上的褶子因为这一笑都堆了起来，很是诡异，他问:“木姑娘，这万灵宫里，是不是没有让你读过《女诫》？”
　　木无回有几分摸不着头脑，这本书她是读过的，诚然回道:“读过的。”
　　唐老儿还要阴阳怪气的问她问题，却被旁边的火炉子打断了:“唐老爷子，差不多行了啊。”
　　乌鸦摇摇晃晃的从地上站起来，想要找个人扶一把，不想却被人先一把扶住了。
　　乌鸦:“谢谢！谢谢！”
　　乌鸦不知道谁这么懂他，透着黑卷发看了一眼那人，正含笑朝他点头。
　　骨……古羊！？
　　乌鸦一个激灵跳开了。
　　古羊立马冷了脸:“想死么？”
　　乌鸦道:“再让你扶着才是想死呢……”
　　古羊立马抄起家伙追着乌鸦追去，乌鸦拔腿就往屏风后跑，两个人齐刷刷的消失在屏风挡住的地方，然后又齐刷刷的飞了进来。
　　看得木无回一愣。
　　屏风后一个男子杵着一直木杖进来了，穿着不合身的衣物，一张俊秀得有点像女人的脸安在了一张修长又不羸弱的身板上。
　　他还未将视线挪到木无回，先瞄在了唐老儿和火炉子身上，盯了他们半天:“出去。”
　　唐老儿和火炉子几个人最怕他这人话少，还猜不透他在想什么。
　　不像古羊，谁对他不好古羊就对谁不好，而且是变本加厉折腾你的不好，是恩怨分明的。
　　而乌鸦这人更简单了，打到他服帖就行。
　　正巧几个人都不大能够应对万错这类话少的人。
　　而郑敛温心情很差的时候就是个话少的人，于是几个人什么也没探出来就往外走了。
　　木无回实在懵极了，莫名其妙在万错帐篷里被人赶出去。她跟着那几人一块走了几步，回头抛了一个圆形的小瓷盒。
　　郑敛温接过那个小东西，木无回已经走到屏风看不见的地方了。
　　打开瓷瓶一嗅，是药草香。
　　她果然观察事情观察极其仔细入微。
　　郑敛温舒展眉头浅浅笑了，觉得被打的几板子也不疼了。
　　而门外被夸的木无回则叫住了古羊，问他道:“古羊将军，郑将军占着万错的帐篷做什么？”
　　古羊一愣:“木姑娘不会不知道，这是郑将军的帐篷吧？”
　　木无回:“……”
　　乌鸦又从她没有注意的地方晃了出来:“难怪我说木姑娘怎么一副没睡醒样子，看来是真的没睡醒走错了。”
　　火炉子推着唐老儿的轮椅:“整个曾国，就你最没资格说别人没睡醒。”
　　唐老儿本不欲插嘴，但看郑敛温和木无回的反应，好像就真的只是一个误打误撞走错了，而另一个……似乎别有心思。
　　唐老儿:“木姑娘，敛温那小子的帐篷里，没有姑娘能呆超过半个时辰。”
　　木无回:“……”
　　木无回无奈着，她根本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啊。但是听唐老儿这么一说，怎么觉得这个郑将军……有几分……可爱。
　　木无回尴尬着笑了说:“我……我真不知道走错了……改日定向将军们赔礼道歉。”
　　唐老儿，一听不对，这丫头以为是给他们添了麻烦，要跟他们大伙道歉，这可就与他的本意不相合。
　　唐老儿:“你给郑将军道歉即可，我们，不过是路过。”
　　乌鸦道:“诶！木姑娘！我就不一样了，你不用跟我道歉，赔礼就行了，我可喜欢收礼……哎哟！你打我干嘛？”
　　古羊:“打的就是你，木姑娘不用理他，他就爱瞎说说。”
　　木无回与他们别过以后，索性问人万错的帐篷怎么走。
　　她回了帐篷，将帐篷打扮了一番，与别个都不一样，帐篷外被她放了一捧花。
　　眼看着天黑了，万错却还没回来。
　　她立马拿了大衣出去寻他。
　　但是又不能暴露了万错畏寒这件事，她只得披在自己身上，她一句问一句打听，万错居然还在那曾昭营帐里。
　　木无回直接走了进去，却见万错坐在板凳上朝她来的方向转了一下脑袋，幅度甚微，而曾昭还在兴奋头上的给他讲些江山格局。
　　见到她来，曾昭也没停。
　　木无回见那万错的脸色越来越差，先是在他身边站了会，靠他越来近，最后索性直接坐在他怀里。
　　曾昭原先还能无视她与万错的小动作。
　　可万错方才听她说话听到都快睡过去了，而木无回居然视她若无物，还坐在他怀里，并且拉过万错的双手环在自己的身前，往他怀里靠去。
　　万错看起来无欲无求的，居然也不拒绝。
　　这也就罢了。
　　木无回居然睡着了，还发出了呼噜声。
　　万错打断她:“曾国主，无回睡着了，晚辈要带她回去休息。有事，明天说。”
　　曾昭还未反应回来，万错已经微微一欠身，抱着木无回走了。
　　然而一到帐篷外，木无回立马睁大了双眼，挣脱开他的怀抱，脚一落地，她就解开外袍，披在万错身上。
　　一路躲着人，终于进了万错的帐篷里，这才放下帘子，万错便一头往地上倒去。
　　木无回死死抱住他的腰:“万错！就快到了！倒床榻上！别倒这里！”
　　木无回拉过他的一只胳膊，环在背上，连拖带拽终于把他拖进了屏风内，打算将他抛在床榻上，没想到这一抛，万错一把把她也带倒了。
　　木无回:“……万错，你……，离我远点。”
　　万错轻轻一顿，不仅没听，还将木无回抱的更紧了点。
　　万错:“冷……”
　　说着又近了，木无回隔着衣料都能感受他身上的寒意，她挣扎着用手抵着他的胸口，想要把他推开。
　　但是她抬起眸子对上他那双眸子的时候，手上的力全都撤了。
　　他的瞳仁已经不再是白日里幽深的黑色，渐渐褪成了淡淡的冰蓝色，这次连冰蓝色都快看不见了。
　　木无回:“宫主的眸子只褪到了浅蓝……”
　　万错察觉她没有再用力推开他，颤抖着贴近她，唇边结了冰霜。
　　他的肌肤上，渐渐附上了一层薄霜。
　　万错:“……无回。”
　　木无回还未这么近的看到过，万灵宫心法的反噬，她抽出手摩擦他的脸，只沾上了一手寒意。
　　万错:“……若是我能看见……那就好了。”
　　木无回伸手将他身后的被子抓了过来盖在了两人身上。
　　万错今日话格外的多，似乎比往常多上许多，也格外的粘人。
　　万错:“若是他觉得，我是个错误的存在，为何将我养在宫中？”
　　万错:“又为何要让我学寂心？”
　　万错:“又为何……要收你为养女……放在我身边？”
　　万错问了一夜为何，木无回抱了他一夜。直到他沉沉睡去，木无回也没睡着，她有几分心疼。
　　她小时候一直以为小宫主是个面瘫，以后她偶然间逗他笑了，他他笑了的同时，嘴角也淌血。她才知道，他的面部的因为是反噬最严重的地方，一动，便会断了血管。
　　而万错的名字，也与前几代宫主不同。
　　老宫主叫万博渊，可见万家对宫主的选拔的要求，那可是要知识渊博之人才能坐得住位置。
　　而宫主叫万凌安，那是老宫主对他的希冀，不仅让他坐在万灵宫的位置，让他凌驾在旁人之上，还想让他一世周全平安。
　　少宫主万错，作为独苗，名字来得也简单。
　　那是宫主万凌安犯的一个错，错将旁人宠幸了，错有了个儿子。
　　木无回之前曾经听师兄们说起过，万凌安原先与木家的外支，她的爹爹——木罔常，是一对关系好过了头的结拜兄弟。
　　后来，万凌安继承了万灵宫宫主之位以后，正式被木罔常推倒，木罔常也因此被老宫主追着打了许久。
　　后来老宫主见自己儿子也是有那个心思的，也就不管了。
　　他潜心习武，功力大增，写了一本内功心法。他欣喜之余，拿给自己儿子万凌安，希望他反守为攻，反下为上。
　　万凌安见是自己爹爹给的，揣在怀里，在下山时的间隙，抽时间修习了起来。
　　万家父子两都没想到，寂心会反噬。若是没有找到法子，体寒将会逐渐冻住他们的经脉血管和五脏六腑，直到将他们冻成冰雕。
　　而反噬的深浅，在眼睛的反映最为明显。
　　老宫主功力深厚，且修习的时日比万凌安长，反噬来得很快，也很严重。不出一个月，便变成冰雕，在夜里化了。
　　万凌安来不及悲痛，他当时在山下屠妖还未收到消息，木罔常也因为想给万凌安办一场体面的婚礼，努力的揭榜杀妖、端土匪窝领赏金。
　　万凌安被寂心反噬的第一夜，因寒冷而不由自主地贴近别人，把一家睡得好好的姑娘吓得不轻。
　　但姑娘见万凌安长得眉清目秀，心生情意。
　　擦枪走火。
　　万凌安第二日清晨醒来后，瘫坐了半日，就连木罔常的飞鸽传书，都是由那姑娘念给他听的。
　　上面写着:今日屠了两只妖，赚了几两黄金。常念安。
　　那姑娘读出这句话的时候，告诉万凌安，一个姓常的兄弟给他写了信。
　　万凌安沉默了许久，将姑娘带回了万灵宫，不敢再见木罔常。
　　木无回听师兄们说，自己爹爹木罔常，是在万灵宫里有喜事传遍仙门的时候，才知道，万凌安有了个儿子，就是名字起的不走心，叫万错。
　　万错。
　　万错，千错万错。都是万凌安的错。
　　木无回当时不知道万错的名字，师兄们只说到了他爹爹后来因为小宫主的名字，夜闯了几次万灵宫，被打得鼻青脸肿，却死不悔改，直奔着宫主的屋里去。
　　终是与他心心念念的人，冰释前嫌。
　　木无回想不明白，他们是冰释前嫌了，那万错呢？他做错了什么要背负这个名字？
　　就像木无回自己，那她呢？木罔常连个名字都不曾给过她。
　　万错第二日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怀里多了个东西，是蜷缩着的木无回。
　　万错愣了几秒，没敢动。
　　木无回还睡着。
　　万错听她浅浅的呼吸声，均匀的，绵长的。
　　由衷的有种今日不想早朝的想法。
　　磨蹭了一会，万错总算是决心起床去见喋喋不休的曾昭了，他想了想，用下巴抵在她的脑袋上蹭了蹭。
　　他起身后，木无回便睁开了眼。
　　他摸索着出了营帐，木无回等他走远了才起身。
　　她出了营帐，门外果然有人等她，还等了许久的模样。
　　木无回:“让你久等了？”
　　那人笑着说:“哪有的事。我只是觉得无回你，反正都是要来找我的，那不如我来找你好了。”
　　木无回浅笑着:“那真是，有劳国主了。”
　　曾昭笑得明艳动人，唇红齿白，风华丝毫不减。
　　木无回:“看来，你和我爹比较熟？”
　　曾昭笑道:“那是自然，我们青梅竹马，当初江湖，我们也是一块闯的。”
　　曾昭:“别误会，我跟你爹，只是性情相投。以是你爹跟那万灵宫小美人有点什么矛盾，都要来问问我。”
　　曾昭笑着用手指揩了一下嘴唇:“比如，寂心的反噬？”
　　木无回一顿。
　　木无回想到昨夜的万错，那双眸子的颜色，像是快到了不可挽回的地步。
　　曾昭:“你也知道，你爹为了万凌安，什么都能干。也应该知道了，为什么你爹想让你与万错结成仙侣吧？”
　　“我手里，有一个能替你的人，也是个主水的人。是个敌国的俘虏。他说家中仅有一位母亲，已经亡故，全是在这世上无甚牵挂的人。”
　　曾昭挑眉看着木无双，似在观察她的反应:“你觉得，以他的水灵根，去祭寂心，划不划算？”
　　一个于世无用的俘虏，和一个万灵宫的少宫主，万错。
　　对她而言，一个，是素不相识的，百里挑一的灵根主水的普通人。一个，是从小结伴长大的，于世再无第二人的万错。
　　拿一个普通人半条命去献祭万错，她虽然有些不忍，但她更无法忍受万错被寂心反噬而死。
　　她似乎将这一世所有的决绝果断用在了这一次决断上。
　　木无回收敛了温润的笑容，问她:“你要什么？”
　　曾昭，眯了眯眼，似是今日太阳太迷人，她心情太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