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眷妖》妖朽大螃蟹

18、第十八章。舍身染业障。

　　仙人们说这世上，有三害。
　　一，为妖魔。
　　何为妖魔？无神识，性残暴，好杀戮。
　　二，为恶人。
　　何为恶人？人心险恶者，无故伤人者，为恶人。
　　三，为堕仙。
　　各位堕仙？为仙者手染业障，知恶故作恶，其罪尤甚。
　　此间三者，即为三害。
　　号角被吹响，原本宁静的日子终于被打破。
　　士兵被乌鸦派来叫国主，他寻到了一处角落，看见在树下乘凉的国主。
　　小兵:“国主！敌军打过来了！”
　　国主:“可别忘了。”
　　小兵:“国主！您在说什么呀！乌将军在等您下令，准备好了要带兵迎战。”
　　国主心情大好，伸了个懒腰，不同往日那般紧张，她道:“无事，这算不得什么。”
　　国主走后，木无回才从树的另一边走出来，她扭头往烽烟燃起的方向看去，耳边传来远处的喊杀声。
　　曾昭淡定的走出去，在忙乱逃亡的一群难民中看见了护着难民逃难的郑敛温和万错。
　　她上前:“敛温听令！”
　　郑敛温:“末将在！”
　　曾昭:“速与乌将军汇合！一同迎战！”
　　郑敛温应道:“是！”
　　向万错道:“万公子……”
　　万错只是点头，两人便达成了共识，万错在难民的牵扶下，带着他们往安全的地方走。
　　万错想着，木无回应该也会躲到安全的地方，他只需要，一会在人群中问问木无回在哪就可以了。
　　他以为自己已经登了仙，虽目不能视物，心却能比常人看见的更多。
　　但是木无回，想藏便能藏起来。
　　比如现在，与万错错身而过。
　　她换下一身雪白出世的万灵宫的衣袍，拿了曾国小兵的衣服换上，隐在郑敛温带领的军队中。
　　她素手拂尘，种了许多救人的药草，救过许多飞虫走兽。
　　这次，她想救一个人，代价却大得很，须得屠一个军的人。
　　郑敛温只记得他的坐骑惊了，嘶鸣着倒了下去，敌国手拿□□的壮汉，挥舞着那对他而言很轻的□□，往郑敛温身上劈。
　　只见一个身影飞快闪现，从他眼前，到那壮汉身后，那个身影只用了一眨眼的时间。
　　再眨眼，那壮汉还没反应过来，没想到一阵天旋地转，他最后看见的是自己的身体站在原地，身后的人眼里满是迫不得已的悲痛却没有悔意。
　　那把□□也落到了地上，惊起一片尘埃。
　　那身影停下，回眸看了他一眼，那双眸子，他熟悉万分，绝不可能认错。
　　她把脸蒙得再死，他都不可能认错。
　　他连忙起身，去追那个身影，可始终追不上。
　　她所过之处，敌军接连倒下，溃不成军。
　　她手上的武器，只有一把弯刀匕首。
　　他追不上她，只能勉强看见她的身影闪入敌军中，他不禁喊出声:“木无回！”
　　他这一喊，引得火炉子也不由自主看向他，火炉子没看到木无回的身影，他一回头，只看见郑敛温周边那一圈的士兵，扑通一声齐齐跪下，瘫倒在地，眼里露着不可思议的光，不能瞑目。
　　火炉子只是感慨着，想着回去与唐老儿说，郑敛温在战场上大呼着那万灵宫小仙娥的名字，杀敌杀得比往常猛多了，敌军都吓跪了。
　　那边不远处的木无回停了脚步，可被敌军挡住了，她十分希望，当时与万错擦肩而过，万错能拦住她。
　　她不想杀人。
　　可是来不及了。
　　杀一个人是杀，杀一军队的人，也是杀。
　　杀一个人沾染业障，杀一军队的人也沾染业障，却能救回她所不愿见他死的人的性命。
　　郑敛温见她停了脚步，可见她静静站在那，敌军被她杀得怕了，见她没有动作，也不敢妄动。过了一会，见木无回真的没有再动，几个胆大的人一哄而上，木无回侧身一躲，正好被后头的人在肩上挨了了一刀。
　　郑敛温猛的往前冲去，将所有要伤害她的人，先她一步给解决了。
　　郑敛温按住她的肩上的伤口:“啊回！收手吧！我带你走！”
　　木无回茫然的看着他，愣了一会，郑敛温看见她无神的双眸泛起了微光。
　　但她还是轻轻推开了郑敛温。若是现在收手了，那便是前功尽弃。
　　她若是收手了，依万错的眸子看，活不过一个月。
　　万错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被生下来，他昨夜问了一夜为何，木无回又何尝不想问。
　　要不是为了万错，木罔常也不会生下她和她弟弟。
　　她又动了，这下，再没收住手。
　　木无回将两千五百条人命，徒手夺取了，没留活口。
　　郑敛温一直在身后追着她，她手刃了敌军的最后一人，血雾中，她扭头仰面看了一会蓝天白云。
　　尸山血海中，她微微歪了脑袋，看着那片云，手却不停的颤抖着。
　　她没有回头，因为不敢看那遍地尸首。
　　听见有人脚步声，她连忙又跑，却听见有人唤她:“啊回！”
　　那人扯下了她的遮面的布，抓住了木无回。
　　郑敛温刚要发怒，却看到她煞白的脸上两行清泪，她说:“太晚了。”
　　郑敛温无论要说什么，都太晚了。
　　她知错犯错，沾染了业障，整整两千多条人命。
　　她只是想救一个人而已，取了这么多人的性命。
　　郑敛温沉默了一会，没有责备她，将她拉入怀里，让她背对着，她身后血流成河的尸堆。
　　木无回抓住他的一路被血溅湿的铠甲，先是颤抖着，慢慢哭出了声，最后痛哭失声。
　　她知道自己做了什么，仍控制不住怀着满心愧疚，恨不能自刎谢罪，却连一声对不起都说不出来。
　　郑敛温轻拍她的背，轻声道:“没事了，啊回。”
　　郑敛温没有问她为什么，只知道，就算她成了沾染了业障的堕仙，也是他认识的木无回。
　　郑敛温道:“不论是堕仙还是业障因果，我都陪你。”
　　木无回稍稍冷静了一点，十分不解郑敛温为什么要做到这步，本来他们也就是萍水相逢，她认错帐篷霸占他营帐睡了一觉罢了。
　　她啜泣着问:“难道……你是堕仙？”
　　他摇摇头。
　　郑敛温却不提这个，他说:“这世上，不止万灵宫一个地方。啊回，这万水千山总有一处可供容身，你若是想，敛温便陪会你，上黄泉下碧落。”
　　木无回一怔，一直梦想着，有一天能够离开万灵宫，到江湖里去看一看，行侠仗义，被人叫一声木女侠。
　　可郑敛温真的邀请她，她却不能就这么跟他走，万错的‘解药’还未到手，还不知曾昭是不是个信守承诺的人，若不是，她不介意手里多一笔血债。
　　再者说……郑敛温——据她所知，是个锄强扶弱，体恤百姓的好将军。
　　何苦为她所累，放下在曾国的身份地位，成为恶人？
　　她只是沉默，没有回答。
　　郑敛温却知道，她的沉默即是婉拒，并不勉强。
　　变成堕仙瞒住别人太难，但瞒住万错却不难。
　　堕仙于额间，会出现一抹剥夺她们仙力的咒画，每一个登仙的人都会被画上，但只有滥杀无辜沾染了业障，触发了这咒画，咒画才会显现出来。
　　她额头上渐渐出现的锁仙力的仙枷纹，渐渐的封锁住了她的仙力。
　　郑敛温看见了，她额头上浮现鲜红的花纹。
　　他四处张望，看到不远处的几朵盛开的小花。
　　他摘了起来，将它们环成花冠，戴在木无回头上，正好挡住了那花纹。
　　他说:“这样就不用担心，被其他人看出来了。只是你回万灵宫，迟早会露馅的。”
　　木无回:“万灵宫于我，有养育之恩，我与师兄弟们情同手足，我不能不辞而别。”
　　木无回抚摸额上的花环，娇嫩的花骨朵，被她一触后，瞬时枯萎。
　　她接住了枯萎而掉落的花，苦笑一声。
　　木无回:“也好，那药圃，我也不用打理了。”
　　一声胜利的号角，与今晨一样响亮，却更振奋人心。
　　万错听闻军中吹响的号角，是大获全胜的号角，他当即宽慰，只是心里却想着这么多的难民，他还没从中找到木无回。
　　而曾国的国主却骑着马来了，对他说:“万错，今次我大败燕国，真是多亏了你。我备了一份礼送你，已经让人送往万灵宫了。”
　　万错不解其意:“不必。我只取我万灵宫所该得的那一份报酬。”
　　曾昭居高临下，看着那白衣的少年，他丝毫不知道他帮了曾昭多大的忙。
　　曾昭笑着说:“这份礼，是我应承你爹，一定会给你送过去的。不然你以为，从来不会让你离开万灵宫方圆十里的你爹，会让你来这么远的地方？”
　　班师回朝的曾国将帅们眉开颜笑，唐老儿迟迟不见郑敛温，连忙叫乌鸦去找。
　　乌鸦嘟囔道:“郑武人都已经多大了，还能丢了不成？”
　　一边说着，一边去问方才与郑敛温离得比较近的火炉子:“看见郑将军没？唐老儿正找着呢。”
　　火炉子:“方才见他一个人冲锋陷阵，杀敌可猛了！”
　　火炉子忽然想起什么似的，看了看四周，凑到乌鸦耳边说:“方才看敛温他大喊着那女仙的名讳，难道……难道那女仙不小心被搅和进去了？”
　　他正说着，忽然听见马蹄声，他抬头一看，拍了拍乌鸦，指着马蹄归来的方向。
　　乌鸦不解，回首看去。
　　马背上，郑敛温与木无回同骑，大伙见到木无回头上的花环，便知道她二人独处了一段时间。
　　马蹄落在他们面前，乌鸦伸手要去扶木无回，郑敛温却翻身下马，将她抱下来。
　　郑敛温的心思，乌鸦都懂了，难怪唐老儿，让木无回单独同郑敛温道歉。
　　但后来，却不是郑敛温将木无回送回到万错身边。
　　郑敛温将木无回带到自己的帐篷，可门口，唐老儿正守在那。
　　唐老儿只是斜眼一看那花环，便了然于心。
　　唐老儿:“木姑娘。不论你，有意或是无意被圈进战场里。也不该，让万灵宫的人，担心才是，方才见那万灵宫的瞎子，在找你的样子。”
　　木无回:“多谢唐爷爷告知啊回，我马上回去。”
　　木无回知道唐老儿一向太不喜欢她和郑敛温有些什么干系。
　　不过唐老儿一听她叫他爷爷，脸色忽地一变，别扭道:“我可不认你这个孙女！”
　　木无回是个有礼数的人，且她在这时候，还能冷静的与唐老儿寒暄，于唐老儿而言，是有些敬佩的。
　　唐老儿:“敛温，你自己的军事先去处理了。木姑娘的……须得算在你头上了。我将木姑娘送回去。”
　　郑敛温:“好，我知晓了。”
　　郑敛温如是说着，凑到木无回的身旁，凑近道：
　　“你若想走，天涯海角，刀山火海，舍命相陪。”
　　木无回诧异，扭头看他，却看郑敛温一脸真挚，对着她柔和一笑：
　　“保重。”
　　木无回沉默良久，应了一声：“好。保重。”
　　推着唐老儿，路上并不平坦，木无回推得很吃力，得心应手的仙力一点都用不了了，她只能走走停停。
　　而军营里的士兵都正开心着，看到木无回慢悠悠推着唐老儿都不觉得奇怪。
　　一个女子，本就看起来没什么力气，推不动也是正常。
　　唐老儿:“在你额上的咒画消去之前，不要妄动仙力，会气血逆行。”
　　木无回:“消去？这咒画，能消去？”
　　唐老儿:“不能。我是叫你不要动仙力。”
　　唐老儿沉默了一会，他问木无回:“值得吗？”
　　木无回顿了一下，又接着埋头推:“也许吧。”
　　唐老儿:“许是没人教过你。往后，有什么重要的抉择，与你的今后有关的，都需得自己抉择，不要为了旁人，而下了重大的抉择。”
　　“如此，若是结局是痛苦的，你也能自己抗住。”
　　木无回笑容僵了一刻，想说都是她自己的抉择，话到嘴边，只剩了一句:“谢谢唐爷爷。”
　　唐老儿冷哼一声：“哼。”
　　却没有制止她唤那一声‘爷爷’。
　　轮子咯吱咯吱的响着，她仿佛听见了那小小的四合院里，娘亲脚踩着织机，机杼声也是咯吱咯吱的响着。
　　她思绪正飘着，只听唐老儿忽地说：“若是有朝一日后悔了。便来找我，我确缺对儿女给我送终。”
　　木无回怀疑自己听错了，问道：“什么？”
　　唐老儿：“没听见就算了。”
　　她才发现唐老儿是嘴硬脸还臭，但心肠却是好的。
　　她见到万错坐在那难民中，大伙都不敢靠近他，但许思周却拿着一本破破烂烂的书本，在他面前绘声绘色的说着些故事，而万错也耐心地偏头听着那小孩说着他心目中大英雄。
　　万错忽然抬头，迎着她的视线，忽然起身，他往木无回的方向走去。
　　这一路走来都险些撞上人，看得唐老儿心惊肉跳的。
　　万错伸手，将木无回拢入怀中。
　　万错:“你去哪了？”
　　他只觉得奇怪，木无回今次怎么没有将气息掩去。平常，她总是为了不让他察觉自己在哪，而特地掩去了自己的气息，让万错无法辨别她在哪。
　　木无回:“……没。”
　　万错:“往后也不要隐去气息了，至少回去之前都不要了。让我知道你在哪。”
　　木无回觉得他是真的担心了，轻轻拍着他的背，安抚他:“好。”
　　唐老儿:“……”
　　唐老儿:“万公子能不能别将老夫卡在中间？”
　　唐老儿非常无奈，万错一激动，隔着唐老儿就紧紧抱住了木无回。
　　现在相当于把唐老儿夹在中间，木无回终于笑了。
　　万错也随即将木无回放开了。
　　唐老儿无奈的说:“呵，年轻人。”
　　木无回挠挠脑袋，火炉子过来远远的看见唐老儿招他，连忙过去。
　　又看见万错和木无回站在那，连忙把唐老儿推走。
　　火炉子连连道歉:“不好意思啊二位，唐老爷子没什么眼力，打扰了！”
　　唐老儿掐了一下火炉子的肉，疼得火炉子嗷嗷的叫唤着。
　　唐老儿:“木姑娘。老夫方才说的，你不妨考虑一下。”
　　木无回含笑目送火炉子将他推走，万错问:“他说了什么？”
　　木无回笑着岔开话题:“没什么！诶，万错，我有些饿了。我们什么时候回去呀？有些想吃清歌师兄做的菜了。”
　　万错拿她没辙，她不想说，也就不会说了，他再多问也无济于事。
　　他只是说:“那明日便回家吧。”
　　报酬已经拿到，该帮的也已经帮了。他留下的计谋，也已经足够曾昭用的了。他又不能帮曾昭上战场打仗，久留也无用。
　　木无回犹豫了一会，开口:“好。”
　　夜里，大获全胜的庆功宴，就开在了军帐外不远处，大伙点起了篝火，分享着今日劫后余生。
　　曾昭拿酒敬诸位将帅:“不像我们以三百人之力击破了敌军上千人的围困！”
　　“这杯敬郑将军！他上阵杀敌！还从未败过！”
　　众人举杯同贺:“敬郑将军！”
　　郑敛温昂头，一杯穿肠过，只是苦闷还在。啊回，究竟是为什么非得将敌军杀得个片甲不留。
　　这件事能给她什么好处？
　　可不论怎么想，这件事，只对曾国有益。
　　木无回和万错离开曾国，如同他们来到曾国一样，没有声势浩大，悄悄地就离开了。
　　郑敛温拿着手上新做好的花环，看着空荡荡的帐篷，他将花挂到了门上。
　　唐老儿路过万错住的帐篷，原想找木无回说些事，没想到帐篷里一切都摆放得整整齐齐，就像没有人来过一样。
　　而回万灵宫的路上，木无回挣扎了许久，一路上边走边想拖延时间，可万错的反噬却容不得她拖延。
　　她只得猜想着，万灵宫的人，看见她会是什么样的反应。
　　万错只觉得，她这趟回去的时候，心情与来的时候，不一样了。
　　她看到了什么，都要与万错说一声。
　　木无回:“万错！那边有棵苹果树！你想不想吃？我去摘两个。”
　　万错还没回答，木无回已经跑远去摘苹果了。她没有敛去气息，万错模糊的看见，一片黑暗中，她所在的位置。
　　与常人不一样，也与妖魔不同，他还未见过别的仙人在他眼中会是什么样的，想来，也是木无回这样的。
　　她像一片黑暗中的红烛光，轻轻摇曳着。
　　万错想着，这趟回去，也不知道还能撑多久。也不知道能不能与木无回，说一下他一直想说的话。
　　他从前总是想着，若是不顾自己性命的长短，强娶了木无回，那她漫长的人生，都要为他守寡了，那场景也太过凄凉了。
　　如今，他想着，若是她往后，与别人缔结了姻缘……那他，由衷的想自私一把。
　　还是让她守个活寡吧。
　　他猜测着，若是同木无回说了这话，她会是什么反应？
　　那边木无回也在思考着。
　　竟是把回程走得比来程短上了许多。
　　守门的万灵宫弟子首先看到了风尘仆仆的两人，欣喜地回宫中通报。
　　匡月师兄是最早出来的，他先是欣喜，唤道:“小宫主！曾国那边……无……无回？”
　　而后是长长的一阵沉默。
　　万错觉得奇怪，问他:“匡月，怎么了？”
　　匡月愣了许久，周边的小弟子们围着木无回又拉又扯，问木无回曾国的游历好不好玩。木无回将手藏在衣袖里，生怕他们碰到了她的肌肤。
　　他们年纪小，资历浅，不识得啊回额头的花纹。
　　可万错那副反应……看起来就像是不知道一样。于是匡月沉默了许久，回小宫主:“……无事。”
　　只是匡月不死心，又问木无回:“你脸上那么脏，还不洗洗吗？”
　　木无回一顿，苦笑着涩声道:“外面的水，洗不干净。”
　　匡月退了一步，如遭雷击一般。
　　万错不以为然道:“那你先去洗洗。匡月，你方才说曾国怎么了？”
　　清歌刚上山，远远地就看见在宫门前站着不入内的弟子们，他好奇着上前，没想到赶上了木无回和小宫主回来了。
　　清歌:“无回！”
　　他上前，勾住无回的脖子，忽觉有些烫手，立马就松开了。但还是慢了，手弯处一片红，像是被开水烫到了一样。
　　他弹开来，与匡月对视了一眼，瞬间心情都沉重了许多。
　　匡月脸色阴沉，他站到与匡月一处的位置，看着木无回。
　　那额头上大红花纹，比书上画的清楚得多。
　　很美的一个仙枷纹。
　　清歌:“……匡月，这是……？”
　　匡月:“粗心大意呗。脸上沾了脏东西都全然不觉。小师弟们！你看看你们无回师姐这么笨，以后可不要跟着她了！”
　　万错知道匡月他们与无回从小就好，如兄如父，时常相互调侃，并没有任何与常日不同的地方。
　　匡月说完后，领着小宫主进门道:“小宫主，曾国送来一份大礼，宫主传了一封密信给你。”
　　清歌见他们走进去了，只剩这么些傻师弟还缠着木无回。
　　清歌只同他们说了一句话，他们便一哄而散，不再围着木无回。
　　清歌:“长风师兄说今日的书没有念完，抄十遍。”
　　师弟们:“哇啊啊啊啊！师兄不是人！！！”
　　清歌走在前边，木无回跟在后边，走在他们第一次见面的小小长廊上。
　　清歌:“再往前走，就不好出去了。”
　　清歌:“万灵宫，不会放一个堕仙出去。何况……曾国送来了一个，灵根主水的俘虏，要给小宫主……”
　　木无回:“我知道。”
　　清歌:“主家也知道了。”
　　他们路过的那扇屋门突然被推开，走出一个半老徐娘，正是万家长老之一，万窕妍。
　　她一出面，代表着整个万家的立场，只听她问:“我知道什么？”
　　木无回没见过她，可她却早早听闻万凌安收了个所谓养女的外姓之人，她早就不顺眼病弱的小宫主万错，亦是不待见木无回。
　　木家早已经日暮途穷，于万家，于万灵宫，毫无利益可言。
　　何况她木无回还是木家的旁支。
　　早听闻那小姑娘古灵精怪性子却温和，她今日，终于可以得见。
　　清歌回头，一见是长老，连忙将啊回往前拉，对长老说:“弟子清歌见过长老。只是无回她才刚回来，恐一身风尘脏了长老您。无回，还不快进去！”
　　万窕妍抱臂依靠在门框说:“我又不抱她，那身风尘我怕什么？丫头。转过来。”
　　木无回回头了，她回眸，确实让万窕妍惊艳了。
　　尤其是那一抹仙枷纹，让万窕妍的嘴脸都变得扭曲了起来。
　　万窕妍摆手对木无回道:“你先回去吧。清歌过来。”
　　木无回与清歌对视一眼，清歌的神情凝重得很。
　　木无回还未走远，万窕妍声音她依旧听得见，她也不怕让木无回听见似的说:“锁起来，好好盯着她。”
　　木无回被关在屋里半个月，一直都安安静静的，安静到，就算匡月师兄他们砸门要放她出去，她都没有任何动静。
　　而万错只有第一日夜里，来探望过她，说他爹密信的内容，也说会想办法让她出来。此后像人间蒸发一样，没再来过。
　　后来，她等到了万窕妍的发落，也没等到万错已经用那个灵根主水的俘虏献祭的消息。
　　终于被带出门，缚仙绳系在她手上，她被带到后山的一处空地。
　　听匡月说，因为万窕妍觉得她是外人，所以不能在处置万家人的堂中对她施刑。
　　木无回被匡月押着跪在硌人的石子地上，好在匡月没有用力，她也是慢慢的跪下去，挪了个不硌膝盖的地方跪着。
　　今日万氏主家来了不少人，期间，出落得最与世无争的，果然是万错。
　　他看上去与原来简直判若两人，原本总有一丝病态缠身，肌肤白得没有血色。
　　如今不一样了。
　　木无回实在是好奇，就为了给她判个罪，兴师动众的叫了这么多人，还搬了桌椅板凳和万氏旗帜，这不是闲吗？
　　万窕妍朗声道:“木无回，外出作恶，夺人性命上千余条。你可认？”
　　木无回浅笑着，匡月咬牙看她还在笑，不由得出声提醒她:“无回……别笑，罪责会被加重的！”
　　她声音清楚，没有委屈，落落大方道:“认。”
　　旁边的清歌已然不想再看，她为何会手染业障？于她而言，究竟有何益？……还是，有人从中作梗？
　　可她认得太干脆了，正中了万窕妍的下怀，那万窕妍笑得可是开心灿烂的，她像叽叽喳喳说着讨论着木无回的万氏主家人和万灵宫的人们说:“我以为，剔去她仙骨，这样便免得她滥用仙力作恶。”
　　人群安静了，思索着如此做的可行性。
　　万窕妍见大伙都在沉思，却并不在意，她只需要一个人点头就够了。
　　她问着高高坐在最中央的万错:“少宫主，你以为如何？”
　　万错正襟危坐，他道:“剔便剔了。”
　　“……”
　　清歌从木无回身后的人群中出来，扑通一下跪在地上，扬起一片尘。
　　清歌情急道:“少宫主！剔了仙骨，无回不一定能活啊！她堕仙一定有人在背后指使，少宫主……”
　　长风也出列道:“少宫主，此事恐有内情。无回与我们自幼一块长大，不可能无缘无故性情大变……”
　　万错说:“再有求情者，就废了他这一身修来的灵根。”
　　木无回一怔，台上那个人人，她简直不认识了。
　　而后，万错说:“先拿你们两当先例，以儆效尤。”
　　匡月是被木无回直拉着衣袖，这才没能为他两站出去喊冤。
　　万窕妍拍拍万错的肩膀，柔声道:“不错。未来的姑爷就该有这样的气魄。”
　　清歌长风被压制着跪在原地，忽地听见这话，面面相觑，他们同时去看木无回。
　　只见她含笑着点点头，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看似认真，又有几分不上心的低声说:“……原来如此。”
　　清歌:“无回……”
　　木无回:“啊回多谢两位师兄维护，却连累了你们……是啊回的错。”
　　唐老儿问过木无回，值不值得。
　　其实木无回已经想到自己的下场，不过是介乎于勉强活下来或是剔骨的时候死了。
　　若是一个灵根主水的人，得用两千五百零一条性命去换，只为救一个万错，她觉得还算划算，就是到地府的时候，可得受些折磨才能还对那两千五百人的亏欠。
　　可如今还要搭上长风和清歌的灵根和修为，他们两个本就是万灵宫中的翘楚，引以为傲的便是他们那一身修为。废了灵根修为，和废了他们无甚区别。
　　他两个于啊回，比起万错，在她心里只重不轻。
　　他们如兄长一般，为她撑腰。
　　如师父一般，教她心法和拳脚。
　　比父亲还好，给她过每一个生辰。
　　啊回垂眸低头，浅浅一声叹息。
　　她闭着眼睛，笑着说:“就当我……做错了吧，我后悔了。”
　　剔骨一刀一刀，从她的后背剜去一块块的骨，刀刀见血，湿了白衣，染红了衣上的金线纹。
　　她没被疼死，也要淌血淌死。
　　她煞白着脸，额头上薄汗一层又一层，才一块肩胛骨，她已经疼的栽倒在地。
　　刑还未结束，去了骨头，还得放进去为她准备的骨头。
　　她还咬牙，不肯在众人面前丢脸，一声吃痛也不肯喊出来。
　　动手抄刀的是万氏主家的人，因怕万灵宫的人对她有留情，不把仙骨剃干净。
　　匡月扶着清歌和长风，说是扶着却有些不对，应是拽着。
　　三人皆跪在木无回身后。长风清歌都已经被废了灵根，疼得他们嗷了一嗓子，尤其长风，平日就爱喊，今日更是骂了个痛快。
　　只是他们看她疼得以头捶地都不愿意喊一声疼，他们看着比方才被废了灵根还疼。
　　心疼。
　　匡月刚要张嘴，被清歌捂住，清歌对他摇头:“你别说话。”
　　若是三个人灵根都因她被废，无回只怕会悔恨至死。
　　长风却看得红了眼眶:“不能求情，那我们为她鼓劲不行吗？”
　　长风一声吼:“无回！疼了就哭！你长风师兄陪着你呢！”
　　长风:“这群瞎子根本就看不见！你哭了也只有师兄们瞧见！算不得丢人！”
　　长风:“无回！师兄在呢！你可得活下来啊！”
　　清歌见长风叫得卖力，喉头哽咽，以是他为无回鼓劲都带了几分哭腔:“无回！师兄为你灵根都洗了！你得活着报答我们！听见没？”
　　万窕妍抱着手臂，饶有趣味的看着他们:“患难情深？有意思。我倒是想看看那丫头哭出来是什么模样。”
　　万窕妍走到啊回面前，绕着她，欣赏着剔骨的美景，踩着她鲜血染红的地面:“你父亲生你，不过为了续万凌安宝贝儿子的命。”
　　万窕妍:“不想万错居然真把你当童养媳照顾了起来。没要你的命，也没要你的人。你何德何能，让他以此相待？”
　　木无回的身体颤抖着，万窕妍从她的后背走至面前，见低垂着脑袋嘴角依旧上扬着，她笑了，由低声压抑的笑，到如痴似疯一样癫狂的笑，她眸子却始终清晰的盯着万窕妍。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木无回却笑不答，她身后下刀子的人，得了万窕妍授意，下手更重了。
　　何德何能能得他如此相待？木无回早就清楚了她无德无能，所以只能无怨无悔的还他。
　　她的命，是万错留下的。
　　木无回疼晕了过去，再醒来，已经被囚禁在地牢里。
　　长风和清歌被匡月偷偷带来见她，说她已经昏迷了快半个月。
　　现在的万灵宫，处处张灯结彩，只有这地牢里最清净。
　　长风清歌说无回能活着，多亏了万错塞的仙药，而他们的灵根，也都被万错保住了，只是修为被散去了几年的份。
　　木无回倚靠着墙角，目中无神，只是看着某处发呆。
　　木无回:“……到头来，还是欠他一条命？”
　　清歌:“无回……他只求你别恨他。”
　　长风却没有说任何对万错有辩驳的话，隔着铁栏杆，他只说了:“少宫主要娶万窕妍之女高娉初。”
　　木无回只觉这事，与她何干？说了名字，她也不认识。那都是他们姓万的事，她现在已经不想掺和了。
　　只听长风接着说:“少宫主，要在同日纳你为妾。”
　　木无回嘴角抽起苦笑，这确实与她有点干系了。
　　长风见她苦笑，也苦笑了起来，他说:“无回，我要离开万灵宫了。”
　　清歌和匡月也是第一次听他这消息，惊讶不已:“长风，你要去哪？”
　　长风:“哪都行，这江湖这么大，只要不是万灵宫，去哪都行。”
　　只有木无回笑着祝福他:“长风留不住，师兄，好走。”
　　长风:“果然还是无回最懂我，不枉我最疼你啦。”
　　清歌:“我们四人，往后怕是聚不齐了。”
　　匡月:“我就在万灵宫中，长风师兄，你只要回来，我便在。”
　　木无回沉默了一阵子，开口道:“长风师兄，啊回有一事相求。”
　　长风如同往常一样，欣然应允:“说，只要不是要万错的裤衩，我都能给你拿来。”
　　木无回:“代我去曾国一趟，找一位，叫唐老儿的人。跟他说:‘啊回悔了。’”
　　长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