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间录》尘窨

26、徐子彰案（下）

　　延寿坊 长安县衙
　　“严大哥，这验尸都有哪些方法？”秦尧虚心向仵作请教。
　　“你小子怎么对尸体这么感兴趣？！”仵作严叔想起四天前秦尧对刘五郎的尸体执念也很深。
　　“我学了以后出外勤可以像孟大哥他们那样先查验尸体，也让严大哥省点心。”秦尧姿态谦恭。
　　“验尸可省不了心，从头发丝儿到脚趾甲缝，都可能藏着线索。”严叔对秦尧的态度颇为赞赏，心想到底是将军之后，不卑不亢，“不过这具尸体真没什么好查的。死者习武之人，体格健壮，身上有几处小擦伤，只有脑门一处致命伤。既然有目击者看到他摔倒，可以结案了。”
　　秦尧却不想就此结案，照严叔说的从头顶开始检查，没有刺伤、没有淤青，只有经常演出戴冠饰留下的勒痕，然后检查额头上的磕碰，磕得的确很重，皮肉都露在外面。
　　秦尧倒吸一口凉气——昨夜刚躲过“天降陨石”，今早就死在石上，徐子彰命里注定有此劫？
　　见秦尧掰开徐子彰的嘴，严叔对他的无畏也很欣赏：“我检查过，他的口鼻处没有异物，咽喉也没有肿胀，应该没有服过毒物。目击者说他走路跌跌撞撞想必是因为山路崎岖，或者有心事。”
　　“可我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他是习武之人，那样的山路对他来说犹如平地，怎么可能走不稳？”秦尧觉得说不通。
　　“中毒者多数有口吐白沫、筋脉暴裂、眼珠凸起、伤口流脓等明显的特征。”见秦尧如此坚持，严仵作也再次检查尸身，一边检查一边解释尸体的状态代表了死者生前发生过什么。
　　秦尧心里默默记下，跟着严仵作一步一步仔细检查。
　　“他家人在长安么？”检查完体表后严仵作问。
　　“他是夏绥人氏，在长安没有亲人。”秦尧听出严仵作的意思，沉思片刻，说，“解剖吧，我给他家人交代。若不能查出他真正的死因，才无法给他家人交代。”
　　严仵作叹了口气：“好吧，本来可以就此结案，是你坚持要解剖的。”
　　“严大哥请放心，有什么责任我一力承担。”秦尧认真地说。

　　看着严仵作解剖徐子彰的尸身，秦尧忍住反胃，却忍不住感慨——人生无常，昨夜还在欢呼声中浓妆重彩地展示毕生所学技艺之人，此刻已毫无生气地裹在素衣之中。
　　随着查验的深入，严仵作神色愈发凝重。
　　“怎么了严大哥？”秦尧在验尸方面还是新手。
　　“他的心和肝比常人大了很多，有些不正常。”严仵作指给秦尧看。
　　“怎么回事？”秦尧的心也提起。
　　“你说的没错，他可能是中毒。”严仵作对秦尧另眼相看，“应该是某种急性毒物造成的。”
　　“什么时候中的毒？是食用了毒物吗？”秦尧问。
　　“时辰哪能判断这么准？不过应该是今早。”严仵作眉头紧皱，“不是食用了毒物，他的咽喉和食道都没有中毒痕迹，胃看起来从昨晚到此刻都没有进食。”
　　“今早？”那跟昨晚的“天降陨石”无关？秦尧回忆昨晚的场景，徐子彰比他更早注意到望楼上掉落的巨石，迅速躲到花墙边，他布满老茧的手上如针刺一般的难以察觉的小孔想必就是那个时候留下的。
　　“没错，若昨晚中毒，早该毒发了。”严仵作确认。
　　“是什么毒？”秦尧问。
　　“应是毒箭木一类的。”严仵作还不能确认，“或者从毒木当中提取出的。”
　　“户部应该登记了他的户籍，我去查一下，通知他的家人。”秦尧想顺路到西市查一下花墙，希望还没有拆掉。

　　“你还以为是在宫里当差？说去户部查户籍就去查户籍了？”一直立于门口的孟勤疑惑地看着秦尧。
　　“我有风主的鱼符，可替他行事，出入皇城。”秦尧对“老大”的信任十分感激。
　　“哦？”孟勤眉尾一挑，“看来我不能跟你一起去了。”
　　“放心吧孟大哥，如果有什么疑点我会告诉你的。”秦尧此刻对孟勤已放下戒心——虽然刘五郎一案中孟勤曾虐待刘五郎，但他坦诚原因，且没有杀人动机，徐子彰一案更是有多人作证的不在场证明。

　　快马加鞭赶到西市，秦尧将马拴在门口，一刻也没有耽搁地跑向望楼，看到花墙还没有被拆，松了口气。
　　早春的花清幽淡雅，伴拂面轻风，闹市之中，宛若置身深林。
　　“老大！”秦尧看到花墙之前的人的背影，所有焦虑都抛诸脑后，唇角不自觉地扬起。
　　“二郎？”柳云穆回首，眼中笑意暖了春风。
　　“你怎么在这里？”秦尧问。
　　“你怎么来这里了？”柳云穆同时问。
　　两人相视一笑，柳云穆先开口：“刚送走那位大仙，想来这里看看有没有昨晚石块掉落的线索。你去查的如何了？死的是徐子彰么？怎么死的？”
　　秦尧敛了笑意，沉沉点头：“直接死因是额头磕在石头上，但有中毒的迹象，食道没有毒物残留，应该不是服毒，他手指上有针刺一样的小伤，我怀疑是昨夜扎在了花枝上，想来看看这花墙有没有异样。”
　　“好，一起看，你要小心。”柳云穆知道自己好歹有个“仙躯”，若花叶真有毒，秦尧怕抵抗不了。
　　秦尧会意，小心地上前查看。
　　花叶都很普通，分叉的枝桠容易刮伤人手，秦尧回忆昨夜徐子彰被巨石震倒的地方，还残留一点点血迹，于是小心翼翼地剪下花枝，拿给柳云穆：“有没有毒性？”
　　柳云穆拿起花枝仔细看了片刻，又问了心里的七恶灵，最后摇了摇头：“就是普通的花枝，没有毒。”
　　秦尧闻言不免失落——徐子彰的死有两处疑点，一是昨夜石块的掉落，再就是被花枝扎到了手。如今这两点都跟他的死无关，莫非还有什么被他遗漏了？
　　“应该不是花叶的原因，昨夜给他搭戏的戏班子里有很多人也倒在花墙上，如今还好好的。”柳云穆指了指妆室方向，“方才我看到他们来这里收拾东西，问了一句，他们人都在。”
　　看到秦尧失望的表情，柳云穆轻拍他宽厚的肩膀安抚：“想想有没有什么可疑之人？陈涣？孟勤？”
　　“陈涣的确参与了望楼的布置，但有武侯作证仅仅布置花灯而已，何况石头掉下来时他不在望楼，我在城门卫队那里查徐子彰的出城记录时查到，陈涣昨夜就出了城，想必是回去跟阿汀一起过上元夜。至于孟大哥，他都没有上去过望楼，而且石头掉落时一直跟我们在一起，之后就回县衙休息，有其他兄弟作证，直到接到徐子彰死在城外金乌林的报案来找我们，他都有不在场证明。”秦尧想了想，说，“我不是没有怀疑过他们，只是他们除了有不在场证明，也没有动机啊。”
　　与刘五郎一案给他的感觉一样，最有动机之人周玉郎和红羽有完美的不在场证明，最后可能是被陷害的吴管家承担了罪名，徐子彰一案难道也要疑点重重地以意外结案？

　　“我是一点线索都没了，你查的如何？”秦尧知道柳云穆选择跟李承乾出去是为了从称心那里打听线索。
　　“《兰陵王入阵曲》的曲谱是关键。”柳云穆言简意赅。
　　“跟曲谱有什么关系？”秦尧听得云里雾里。
　　“陈涣父亲喜欢收藏曲谱，陈家被劫时丢失的《兰陵王入阵曲》曲谱落在徐子彰手上，徐子彰就是靠这本曲谱名扬天下。可是——”柳云穆咬了下嘴唇，没有继续说下去。
　　“可是什么？”秦尧问。
　　“他不是当年的劫匪。他一向独来独往，醉心舞剧，将名利置之度外，进宫后也没有跟宫外的任何人有过联系，当着太子的面，称心应该不敢说谎。”柳云穆俊美的脸蒙上一层愁云，“徐子彰将兰陵王演的如此深入人心，身上毫无匪气，我也觉得他不可能曾经当过山贼。”
　　“那陈家《兰陵王入阵曲》的曲谱是如何到他手上的？”秦尧百思不得其解，“这曲谱对山贼来说可能不值一提，对他一个自幼习武的舞者来说却是宝物，难不成是他从山贼那里买来的？徐子彰性格清高孤傲，又如何与山贼结识？”
　　“看来我们还得查出当年金乌林劫案的劫匪。”虽然眼前还有离娘和魔盗两个隐患，柳云穆却更想解秦尧之忧。
　　“那藏在陛下身边的细作一事……”秦尧提醒柳云穆还有要事，被柳云穆打断——
　　“他不动，我不动，才是上策，万一打草惊蛇，得不偿失。”
　　李淳风啊李淳风，若非担心把你搭进去，我至于如此掣肘么？柳云穆腹诽。
　　“你接下来打算做什么？”柳云穆转移话题。
　　“去户部查下徐子彰的住处，告知他的家人死讯，顺便查查还有没有线索。”秦尧叹了口气。
　　“我跟你一起，再查查当年金乌林劫案有没有疑点。”柳云穆用满是鼓励的眼神与秦尧对视，“线索不会从天上掉下来，去查。”

　　户部

　　秦尧翻着徐子彰的户籍记录，柳云穆翻着陈家的记录。
　　“武德八年，陈家于长安城外金乌林遇流寇，家财尽失，仅八岁长子陈涣生。”
　　十五年前一个家破人亡的惨案，纸上仅寥寥数句。柳云穆翻开备注中陈家遇害的人名和丢失的财物，深吸一口气。

　　秦尧记下徐子彰故乡的住址，准备派人到夏绥送信。
　　就在离开时，秦尧忽然在金乌林的住户记录那里看到了孟家的表格，便拿起查看——与孟勤说的无异，他的父亲是在金乌林劫案次日出事的，那时官兵正在追击劫杀陈家的流寇，必定不是流寇犯案。
　　没有任何线索，一个十岁出头的少年失去了相依为命的亲人。
　　幸而少年最后成为守护一方百姓的捕吏，嫉恶如仇，秦尧对因刘五郎一案怀疑孟勤生出些许愧疚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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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注：本文计划从攻18岁刚当捕吏写到38岁帮武则天翻身，所以不要介意攻一开始各种经验欠缺时的状态，人家有好学的态度~会快速成长。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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