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间录》尘窨

21、金乌案

　　“吴管家跟陈涣很熟吗？”秦尧借机试探，心里已经有底——不熟的话吴管家也不会在离开时带上陈涣新栽培出的花。
　　果然，吴管家点头承认：“我是买花时偶然与他结识的，他年纪虽轻，却十分懂花。说来惭愧，我负责打理刘府花园这么多年，花花草草害病治不好，还得向他请教。”
　　“他有没有其他亲人在世的？与刘五郎是否有仇？”秦尧问。
　　此话一出吴管家与大夫人都略显意外，面面相觑，而后吴管家向秦尧摇了摇头：“看样子你已经知道陈家当年的变故了，没听说他跟五郎有瓜葛。对了，去年有次我请他来庭院看花草长势，五郎碰巧路过，还问他是谁，他便自报身份，当时两人都很生分，但肯定没什么仇怨。”
　　“陈家当年的变故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秦尧并不知道详情，前日净莲寺的僧人提起陈涣时他没有太在意，没想到今日在吴管家的细软里看到陈涣栽培出的花，才知道陈涣与此案真的有关联。
　　“当年金乌林劫案闹得人心惶惶，只不过人都善忘，曾经沸沸扬扬的事也会被人遗忘。我活了这么大年纪，还是听说过不少传说的。”只要不提刘五郎之死，吴管家并不介意告诉秦尧自己知道的。
　　“愿闻其详。”秦尧认真听着。
　　“那时还是武德年间，陈家一家人在从渭城老家回长安的路上，途经城外金乌林，被劫匪劫杀了一大家子的人，只有年幼的陈涣一人活了下来。”吴管家得知陈涣是当年传闻中幸存的孤儿时也很意外，对他生出几分同情。
　　“为何只有他一人活了下来？”秦尧刨根问底。
　　“这就是传说中最神奇之处，他是得到了金乌神鸟的庇佑才活下来。”吴管家回忆往事，也是感慨不已。
　　“金乌神鸟？”十五年前的事秦尧自然没有任何印象。
　　“没错，那日半山腰很多农户和猎户都看到了，一只巨大的金乌神鸟出现在金乌林。有人赶到附近时，发现陈家已遭灭门，只有陈涣一人活了下来，都说是金乌神显灵，保佑了这个孩子。”吴管家啧啧称奇。
　　“半山腰？离山林这么远恐怕连鹰隼都辨不清，众人如何得知是金乌神鸟？”秦尧问出疑点。
　　“金乌林之所以叫这么个名字，就是因为有金乌栖于林的传闻。听说那日神鸟高高飞在林木之上，可辨三足，那么多人亲眼看到，不会有错的。金乌展翅天下明，或许陈涣命不该绝。”吴管家对金乌林的传说深信不疑。
　　“既然天下明，就不该发生这桩惨事——劫匪抓到了吗？”秦尧也对陈涣的身世十分同情，不过跟刘五郎似乎扯不上关系，毕竟当时刘五郎年纪也不大。
　　“武德年间，天下甫定，那些流寇哪有那么容易抓到？”吴管家叹了口气，想不明白为何秦尧会询问关于陈涣的事，“你打听这些做什么？”
　　“陈涣有没有可能诬陷你？”秦尧替吴管家想一些可能发生的事，“比如到你房间将石灰替换成砒|霜。”
　　“这不可能。”吴管家正色否认，“我再怎么说也是侍郎府的管家，顶多会带府外之人到庭院赏花，不会带他到居所溜达。”
　　见秦尧眉头难舒，吴管家也尽量回忆与陈涣交往的细节：“不过石灰确实是听了他的建议去买的，他说上善药坊开出的石灰粉适合治开春后花草的虫害，可以多备些，我便去上善药坊买了回来，不知怎的变成了——”
　　吴管家说到激动之处，对上秦尧的视线，竟慢慢平静下来：“罢了，这个案子已经结了。”
　　“所以说你并没有下毒杀害刘五郎？”就知道案子没那么简单，秦尧暗暗握拳。
　　“可我恨五郎君是真的，他挑拨老爷和异母兄长的关系，为非作歹，欺上瞒下，刘府迟早会因他惹出大麻烦。”吴管家看了眼大夫人，“多谢夫人保我。”
　　“你是我兄长啊。”大夫人唇角微动，眼中热泪最终还是落下。

　　既然吴管家从药坊买回“石灰”后就放在搁园艺工具的竹篾里没有动过，“石灰”在他们搜查时成了砒|霜，众目睽睽之下，孟勤不可能偷梁换柱——那么真相只有一个，吴管家买回来的，就是砒|霜，只不过他一直以为是“石灰”。
　　“上善药坊可是在升平坊净莲寺附近？”秦尧心中已经有底。
　　果然，吴管家点头：“没错。”
　　“当时抓药的，是周玉郎周大夫？”秦尧直接报出名字。
　　吴管家回忆片刻，惊讶地看着秦尧：“你怎么知道？！”

　　看来他的推断没错，周玉郎住在净莲寺，陈涣常到净莲寺送花，两人机缘巧合下结识，得知周玉郎与蕊娘的悲惨遭遇后两人计划复仇——红羽接近明雪楼，找机会在送给刘五郎的点心中下毒，陈涣让吴管家到周玉郎那里开治虫害的药，实则给他毒药，以此嫁祸吴管家，计划可谓天衣无缝。
　　只是红羽与周玉郎是为蕊娘报仇，陈涣是为了什么？单单是因为同情周玉郎与蕊娘这对苦命鸳鸯？

　　是时候去查这个差点在案件中隐形之人了，秦尧向吴管家打听了陈涣的住处，便火速前往。

　　城郊 陈家花圃

　　秦尧从刘府所在崇德坊赶到城外时已过午时，也顾不上咕咕叫的肚子，直奔一大片空旷花田。
　　冬尽春来，除了枝头傲雪红梅，只有金乌菖蒲在绽放。
　　无论是净莲寺僧人口中的陈涣，还是吴管家口中的陈涣，都是经历悲惨往事依旧乐观豁达之人，但此人多半参与了刘五郎一案，不知真实的他是个什么样的人——秦尧握紧手中横刀，悬着的心又放下，他刚得了这般神兵利器，柳云穆的神力就攥在他手中，有什么好担心的？
　　秦尧找到花田中的房子，小心翼翼地靠近，准备先暗中观察一下。
　　然而房间户牖紧闭，里面没有任何动静，秦尧不知陈涣是否在家，只能敲门：“陈涣！”
　　没有回应，花田中倒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秦尧以为是冬眠醒来的蛇，没有去查看。
　　“陈涣！”秦尧又喊了几声，正打算破门而入，忽然听到花田中传来稚嫩的女声——
　　“他不在这里。”

　　秦尧闻声回头，看到不知趴在地上做什么的少女从枯枝中站起。
　　少女扒了扒脸上的灰，又向他重复一遍：“涣哥不在这里。”
　　“他去哪了？”秦尧见少女模样鬼灵精怪，虽然神色警惕，但没什么攻击性，便上前询问。
　　“今日上元节，好多地方都需要花，他应该是应西市署的邀请到西市送花了吧。”少女想了想，说。
　　看来白跑一趟，西市有柳云穆在，秦尧倒不怎么担心，便想向少女打听：“你是他什么人？”
　　“我是他妹妹。”少女见秦尧长得正派，戒备心并没有太重，“你找他买花么？”
　　“你是他妹妹？他不是没有家人了么？”秦尧不答反问。
　　少女摆出一副“一看你就跟我家哥哥不熟”的模样，说道：“我是他认的妹妹，他说他妹妹如果还活着，大概跟我差不多年纪。”
　　“你跟他一起生活？”秦尧问。
　　“兄妹俩一起生活不行么？”少女反问，脸上现出一抹红晕，低下头自言自语，“不过他要想娶我我肯定会嫁他。”
　　“你没有家人么？他认你当妹妹没告诉你的家人？”秦尧对少女的身世开始起疑。
　　“我以前是个小乞丐行了吧！”少女微愠，凶巴巴地看着秦尧，“我也不知道自己的家人在哪，他就更不知道了。”
　　“你跟他一起生活多久了？”秦尧继续问。
　　“五六年了吧。”少女也记不大清了。
　　“他一直在这里种花？”秦尧打听陈涣平日的作息。
　　“对啊。”少女自打那年春夏之交到陈涣的果园偷梨子被发现就一直住在这里——

　　“喂！小贼！树上的梨还没熟。屋里有桃子，我给你洗两个。”陈涣看到瘦小的她因为爬树割破了掌心，眉头紧皱。
　　“不许报官哦！”那时的她一边啃着桃子，一边‘警告’陈涣。
　　“你吃完早点回家。”陈涣失笑，为她找来药膏处理伤口。
　　“我没有家。”她带着哭腔，加快了啃桃子的速度，拼命不让眼泪落下。
　　……

　　“除了你他还有家人么？”秦尧不知少女对当年金乌林劫案有多少了解。
　　少女摇头：“他从来没跟我提起他的家人。”
　　“他最近有没有异样的举动？”秦尧看少女不像撒谎，便想从她这里找到陈涣与刘五郎一案关联的蛛丝马迹。
　　“什么异样的举动？”少女显然不理解秦尧的问题。
　　“你叫什么名字？”秦尧直觉少女可能是个突破口，但直接问不出来，便先跟她套近乎。
　　“阿汀，他叫我阿汀，说是与他分离的妹妹的名字。”少女看起来很喜欢这个名字。
　　“分离？”秦尧皱眉。
　　“阴阳相隔。”阿汀白了秦尧一眼，“他肯定忘不了他的家人，毕竟一起生活过，不像我，都不知道自己的家人是谁。”
　　“他最近去过净莲寺？”秦尧准备将疑点一一与阿汀确认。
　　“他经常去净莲寺，好像他以前的家人信佛，如今他就算生活拮据，也会给净莲寺添些香火。”阿汀确认，“我有时也会跟他一起去。”
　　“他有没有见过周玉郎——一个住在净莲寺的俗客？”秦尧顺势继续问。
　　“你说那个大夫？”阿汀有些印象，“他医治过我们，不过没别的交情。”
　　这就够了，秦尧隐隐串起很多事情，向阿汀描述刘五郎的相貌：“那他认识刘五郎吗？有没有什么纠纷？工部刘侍郎之子，平日骄横跋扈。”
　　阿汀想了想，却摇头：“他是去给刘侍郎府上送过花，但没听他提起过刘五郎，每次回来还挺高兴的，好像刘府管家很欣赏他，应该没跟刘府有什么矛盾。”

　　秦尧碰了个钉子，回过头再问：“那么他经常去雪楼坊么？认不认识经营雪楼坊的明雪楼？”
　　“我们哪吃得起这么贵的点心？”阿汀小嘴嘟起，“不过半年前有段日子他经常买回来雪楼坊的点心，我们都很高兴。后来他觉得不该这么奢侈，说要攒钱给我开个脂粉铺，就不再买了。”
　　“他对你很好。”秦尧从阿汀口中了解到的陈涣，是一个有担当的男子；净莲寺僧人口中的陈涣，是坚强向善之人；吴管家口中的陈涣，是友善聪敏之人——怎么看都不像会参与到毒杀刘五郎一案当中。
　　那么，就亲自会会这个人吧。